“我、我恨……我好恨……好恨……”耳边传来他沙哑而痛苦的声音。
她忽然就很嫉妒,因为她知道,他的恨,其实夹杂着强烈的爱。
如果不是因为太爱一个人,不会如此痛苦;如果不是因为痛苦,又何必要这么恨一个人?
苏微恙,你是何等的幸福,得到墨深的爱,却为何又不珍惜,这番辜负于他?
“如果,你爱的人是我,我一定不会这么对你。”她伸手出,轻轻的抚着他眉间的皱褶。
大概她也是爱惨了,即使明知道付出再多的爱,也永远无法得到回报。
可是她却无法控制自己的爱,即使是在平常故意尖酸刻薄的与他心爱的女人作对,也不过是想得到他的注意,即便是厌恶的注意。
也许是浴室的热气渐渐蒸散了他的酒气,好不容易待到他清醒了一点,她到房间里找到了他的浴袍给他穿上便扶着他来到了床上休息。
“好好睡一觉,我帮你把衣服放在洗衣机里甩干了,可能会皱了,待会儿我帮你烫好。”她对他道。
墨深点点头,紧闭着眼,看起来很疲惫。
思弦站起身将被子替他盖得稳妥,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道:“你刚才都在喝酒,有没有饿到?我去帮你弄点东西吃?”
“不用。”他摇头,声音沙哑。
她不再说什么,转身去浴室拿衣服,她知道,这一刻他需要的是休息。
一夜大雨,早上的阳光为寒冷的冬天带来一丝温暖。
墨深清醒时,宿醉的感觉让他头疼欲裂,他刚要坐起身,才发现趴在床边睡的很沉的思弦,那疲惫的脸上没了往日的嚣张跋扈,多了一层黑眼圈,看得出她一夜的劳心费力。
他沉着眼,看了她很久,那眸光里却藏不了任何的身影,像是茫然的在发呆。
思弦醒来,睁开眼便看见了他,有些迷糊的说:“你醒了?……我怎么睡着了。”
“你睡的很沉。”他的回答依然很简单。
“你……”她望着他憔悴的五官,有些担忧的问:“你好一点了吗?”
“嗯。”他应了一声,从床上站起来,“我送你回去。”
他英俊的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她知道,他已经回到了平常的那个墨深,有理性的何墨深。
“好。”她点头,“我在这里等你。”
他沉默的拿着衣服走进浴室里,阳光从浴室的窗子里倾泻下来,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不是一个喜欢堕落的人,一次,也就够了。
待到一切都准备好了,两人一同走出公寓的门,搭电梯的时候,狭小的环境里就只有他们两人。
思弦从电梯的镜子里看见自己与他并肩站立,她想,他大概已经不记得,昨天他睡梦间,曾经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她听的很清楚,更加绝望的清晰。
……
冬天的清晨飘着浓浓的霜雾,微恙知道自己不应该再来这里,但是昨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梦见她再也见不到墨深了,再也见不到了。
那种无名的恐惧紧紧地缠绕在她心间。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凌晨就来到了这里,熟悉的小区,却是因为季节变得凄凉了许多。
她站在拐角的地方,穿着厚厚的羽绒衣也阻止不了鼻尖被冻得通红一片。
她告诉自己,只要看一眼他,看一眼他就可以。
原来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坚强,仅仅只是几天没见就变成了她的极限,有时候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勇气跟他提出分手,用那样的决裂来惩罚自己。
缓缓上升的太阳并没有给她带来丝毫的温暖。
直到看到从楼梯间出来的一对人。
那种刺骨的冷,一瞬间抵达了心里。
是她出了幻觉对不对?为什么她会看见墨深和思弦从公寓里走出来?
像是晴天霹雳一般,微恙愣在了那里,心痛的没有任何知觉,以至于当墨深和思弦走过来的时候,她竟是忘记了要躲藏。
“苏微恙?”思弦第一眼就看见了她站在那里,那样的姿势,那样的状态,仿佛一尊不会动的雕像,站了许久许久。
墨深只觉脑袋一鸣,这个名字仿佛是一个魔咒,出现在耳边一次,他的心就会抽搐一次。
当他看过去的时候,正好对上她茫然而空洞的眸子。
这样的场景会让人做什么样的联想,根本不需要怀疑。
可是他却一点都不想解释。
不要这段感情的是她不是吗?此刻她又有什么资格管他跟谁在一起?
“我、我只是路过这里。”她轻轻地,不晓得是在对谁说,“我不知道会碰到你们。”
墨深深黑的眸子盯着她,单薄的唇瓣紧抿着,不说话。
思弦当然知道她误会了什么,那样的眼神是女人都不会看不懂,她想要开口解释,却听见她继续道:“看见你们在一起,我很高兴,恭喜你们。”
又不是要结婚了,有什么好恭喜的。
“我、我先走了,再见。”
她转过身,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从未有过的寒冷侵袭她的心,她不断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苏微恙,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你就得好好的走下去,是你亲手把他推给别人的,你就不可以怪任何人,除了你自己。
墨深紧紧地握住拳,忍着想要冲上去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何墨深,你的人生已经被羞辱过一次了,没必要来第二次。
直到她的背影走远了,他站在原地看了许久许久。
直到思弦飘渺的声音传来:“既然放不下,为什么不追上去呢?”
他收回眼神,说了两个字:“走吧。”便大步离开。
有人说,在感情的世界里,可耻的不仅仅是背叛,还有冷落。
十字路口,人来人往的街头,红绿灯交错,微恙真的好像就这样直直的穿过马路,如果这一刻能横死,也是上天给她的恩赐。
“姐!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忽然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她泪眼朦胧的转头,只见一脸着急的小弟跑到了面前,他穿着灰褐色的大衣,原本白皙的脸因为着急显得更加白皙,手上还握着手机,见到她就责备:“你怎么能到处乱跑,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爸妈都不在这里,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弟在耳边说了一大堆,微恙一句都听不进去,扑到他的怀里大哭了起来:“墨昭墨昭,怎么办,我好难过,心痛的快要死掉了……”
一直以来,墨昭就知道姐姐是个表面上看起来淡然,实则内心很敏感的一个人,不要看她一直都好像很坚强,风雨打不倒得样子,那也是对待别人,只要与墨深有关的任何一件事,哪怕是很小一点,都可以让她脆弱的不堪一击。
好不容易将她带回了家,墨昭坐在她身边,两个人沉默的事件已经有二十分钟了。
进房的时候,墨昭有跟她盛了一碗粥,但是微恙并没有喝它。
墨昭抬眼,望着墙上的挂钟,终是劝慰道:“姐,你起的那么早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微恙顿了顿,偏过头,看着墨昭,然后茫然的点点头。
墨昭将她安置上床之后,便要将粥端出去,微恙却扯住了他的衣摆。
“怎么了?”他放下碗,蹲下身问。
“我们……一起睡好吗?”她小小声的说着。
墨昭没有反对,径自的将外套褪去,上了床,顺手替微恙盖上被子。
小时候每次他睡不着的时候,她就是这样陪着他的,如今他长大了,姐姐受伤的时候自然是他来陪她。
他转身,体贴的将身体移到一个方便让微恙靠躺的位置。
虽然是白天,但是房间里宁静的好似夜晚,躺在床上的两人睁眼望着天花板,虽然彼此并没有睡意,但却很享受这一刻的和谐。
时间渐渐地过去,许久许久,微恙忽然开口:“我时常会想,如果我们这样子让喜欢你的女生看见了,她们是不是会很嫉妒我。”
“姐……”他失笑,有些无奈。
她继续说:“那个时候我好喜欢墨深,可是却不能接近他的时候,就常常很羡慕那些徘徊在他面前的女生,甚至是他身边的任何事物,或者他用过的东西。他看书的时候,我好想做他手上的书,他上台演讲的时候我好想做他手上的话筒,他口渴的时候我好想做他的茶杯。后来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时常会有点飘飘然的感觉,有时候我真的很享受,那些女生投过来羡慕或是嫉妒的眼神。”,
“可是我一直都知道,我虚荣不了多久,有时候你不得不相信,女人的直觉总是那么准确。明明墨深是那么有安全感的男生,可是跟他在一起,我每天都会害怕这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在他没有接受我之前,我那么拼命地去追他讨好他,也不过是因为我相信只要我会一直爱他,他能接受我,我们就一定能走到最后。可是我发现我错了,人是那么贪婪,总是想要得到更多,他接受了我,最初我是开心的,可是在接触中我才发现,我会因为他没有时间陪我在心里抱怨,我会因为别的女生喜欢他而不高兴,我根本就没做到以开始自己对自己的要求,只要他能接受我能喜欢我,就够了,其他的根本就不算什么。”
“可即便是我跟他在一起并不那么快乐,但如果要是有人问我幸福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的回答,墨深就是我生命中的全部幸福。真的很奇怪,明明在恋爱的时候有那么多的不满,可是到头来还是非他不可。我一直都知道墨深是那种不善于表达的男人,一个男人可以对一百个女人说我爱你,却未必真的爱她们;但是一个男人不说我爱你,也未必不爱。墨深就是属于后者……这些,我都是知道的,可是碰到了他做的不好的时候,我还是会生气,脾气会变坏。”她抬眼看墨昭,问,“我是不是很坏?他已经那么忙了,我还要对着他使性子,我知道他那么忙碌时为了我们的以后,我还怪他整天为了工作没时间陪我。”
墨昭望着她,道:“这不怪你,也不怪大哥,大哥小时候有自闭症,他不会爱别人,不愿意打开心扉接受别人是很正常的,姐,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只不过……”
“不……我知道自己不够好。”微恙摇头说,“如果我做的够好,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发生,如果我是一个细心的人,就不会让这个孩子意外的降临……是我做的不够好,是我配不上他。我以为自己能够真诚的祝福他跟别的女生在一起,我以为自己能真诚的,我临走的时候说的多动听啊……可是、可是当我看见他跟思弦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却会像是被什么撕扯一般的疼,那一刻,我真的后悔了……真的后悔放开了他,墨昭……我后悔了……怎么办,我后悔了……”
她闭上眼睛,两行眼泪缓缓而流。
“姐,如果真的那么痛苦,就去找他吧,我想,如果你把原因说给大哥听,他一定会理解你的。”
“不。”微恙很虚弱,却是很坚持的说:“我不会去找他,不会的……”
见她那么伤心又那么固执,墨昭忙道:“好好,不去找他,姐,你太累了,好好休息一下。”
“嗯……”她闭上眼睛,将脸埋在他的怀里,瘦小的身子缩成一个小虾米。
墨昭伸手在她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就像在安哄着一个睡不着的孩子。
“我想……我离开这里一段时间……也许……会好一些……”
耳边传来她微弱的说话声,接着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
墨昭以为她已经睡着了,也跟着闭上了眼,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微恙那眼角滑落下的无声泪水,还是很难过,还是很疼啊……
……
离开了微恙的墨深,全身心的都把精神投放在工作和学习中。
即将要放年假,公司第一次的年会,大家都很期待,身为公司投资负责人之一的他自然要出息这样的场合。
程威让行政部的职员订了三桌年夜饭,在G市数一数二的豪华饭店,他对员工很舍得花钱,大家对于这家新公司的老板都很喜欢,虽然是新开的,但是发展前景都可预知。
墨深并未向前几天一样很颓废的喝酒,他一向有自制能力,给自己放松了一段时间便要回归到正常的状态。
女职员上前腼腆的敬酒,他也只是送到唇边,轻轻的抿了一口。他并不知道自己那微微眯起眼,感受酒香芬芳的神情迷煞了偷偷暗恋他的女同事们,也或许是,他已经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眼光。
他略微晃了晃手里的酒杯,看着杯底的气泡,如同珍珠项链一般,轻盈优雅的串串升起,在紫红色的液体表面,破裂开来。
看久了,墨深只觉心中烦闷,愈发懒得理会现场单身女子的盈盈眼波,只想找个地方透透气。
趁着一个空当,他找了个借口离开席座,独自来到了酒店外的大阳台上。
让他意外的是跟随在身后的程威,还未等他发问,就听见他道:“哎,就知道你会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要不你先回去?”
墨深有些讶异,倒是不跟他客气,接受了他的好意,回了一个字,“好。”
说实话,他真的很讨厌这种喧哗热闹的场合,即便是一个人回去或许被寂寞嘲笑他的痴,但也好比过在这样吵闹的场面面对人情世故。
一路开着车,眼前的路都是走了几百遍万分熟悉的路。
冬天的夜晚总是显得有些寒冷和凄凉,时间并不晚,但是街道上的人少的可怜。
在地下室停好车,他径自向楼梯口走去,这是自从恢复单身以来,他第一次这么早回家。
原本是想要好好休息,却不曾想到,母亲居然站在门口等他。
他一句话都没说,开了门让她进去。
母亲还是记忆中的那个样子,进了门先打量了一会儿,才试探的问:“怎么?你的宝贝女朋友没在家。”
他沉默,并不打算理会。
“来都来了,别摆出一副那么难看的面孔出来,好像是我欠你情似的。”女人语气中颇有不满,“我听说你跟她闹别扭了,最近在虐待自己的身体才好心过来看你的。”
墨深扫了她一眼:“那么,要我谢谢你的好意吗?”
“那倒不用。”女人说,“我到底是为你好,凭你的条件想要找更好的女朋友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撇开以前的事情不提,虽然说我小时候也很喜欢微微,但是论身份,她是根本就配不上你,儿子,这个世上女人多了去,你可别为了她这样一个人放弃了整个世界。”
“……”
见墨深不说话,她倒是说的更起劲了起来,“做长辈的愿望,只是想看见子女都幸福,儿孙绕膝罢了。如果你真想找个女朋友,我可以帮你介绍。人家可是局长的女儿,长的标志不说,还是名牌大学的,这才能配上你的身份……”
“你要的话自己去娶,我的事你不用管。”墨深冷冷的打断。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的事么?”女人脾气本就不好,这样一说更是一股子火气冒了出来,“我就说是苏微恙那个小贱胚把你给带坏了,以前你哪里敢跟我这样顶嘴?这个女人跟她的母亲一样,走到哪里都给别人带来灾难!真是个祸水!”
“闭嘴!”墨深的声音冷的仿佛冰窖里的冰凌,“从今天开始,我不想听到这个名字,更不想听到有任何从你嘴里骂她的话。”
“不说就不说!”女人仿若小孩子般任性道:“但是你以后要是娶老婆,一定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不然我是一定不会同意。”
“我需要你同意么?”墨深淡淡的反问。
“你……”女人颤抖的伸手指着他,刚想大骂就听见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墨深看了她一眼拿起,走到窗口接了起来。
对方的声音是他意想不到的人:“大哥,我是墨昭。”
墨深不是不奇怪的,只是已经习惯了面无表情的他遮掩了他眼中的惊奇。
他波澜不惊的开口:“有事?”
那边静默了一会儿才道:“你现在能不能过来?姐姐马上就要走了。”
本能的一僵,墨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她走不走,与我何干?”
“如果她一走,你再也见不到她了呢?你不后悔吗?”
“什么意思?”
“总之,姐姐晚上十点的火车,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那边便挂了电话。
墨深寒着脸站在窗前,手紧紧的握住手机,从窗前泄露的月光照应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显得越加的冷漠。
他仿若再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那紧绷的情绪被他牢牢的握在拳间,隐忍不发。
“墨深?”女人疑惑的叫他,因为屋子太过于安静,电话里的声音,她仰起脖子听的一清二楚。
苏微恙要离开对她来讲简直是一大喜事,她走上前拉扯墨深的衣服想要继续自己刚才那番说辞,却不料墨深好像才她被从迷茫中拉回了现实一般,他猛的转身就要往外面走去。
“你要去哪里!”女人拉住他,脸上洋溢着不满:“要去找那个女人吗?我不同意!”
墨深根本就不在乎她同不同意,重重的甩开她,头也不会的冲了出去。
女人疯了似的跟了他出去,电梯门已然观赏,她扭头冲向楼梯,那疯狂的样子就像是抓到了丈夫去会情人的妻子。
到了楼下的墨深直接往停车场走去,在这一刻,他突然明白自己爱的有多深刻,即便是恨她怪她,也能找到原谅的理由。
但如果她从此远离他而去,他一定会后悔。这辈子,他从不让自己做后悔的事。
他开着车子从停车场出来的时候,只见一抹影子从拐角处冲出来,正好挡在他眼前,他急忙刹车,却不料对面迎上来了一辆车,狠狠的撞了上去。
不过就是几秒钟的功夫,一切就这样发生了。
那一刻,坐在车子里的墨深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有怎样的反映,他的人生好像在这一刻才尝到了什么叫做不知所措。小时候多少个不知名的夜晚里,他站在母亲的房门前,用淡漠的眼神看着睡梦中的她,一遍遍的催眠自己,这个已经不是他的亲身母亲。多少次在她疯狂的虐打中,他想冲上去一刀杀了她。但是他始终没有勇气,人总是害怕孤单的,在他那时候认为,如果没了她,他就真的成了孤身一人了。
可是现在她就那样倒在了自己的面前,长久以来在脑海里上演了无数次的情景就在眼前,为什么他却怯步了?
他僵硬的走下车,看着撞车的司机惨白的脸,看着躺在血泊里的母亲睁着看着他的眼。
她在笑,不是在痛苦,而是在微笑。
那一刻,仿佛他也明白了什么。
原来在这一场已经剩不到半点的亲情中,备受煎熬的不止是他一个人。
也许她早就想解脱,只是一直找不到一种方式而已。
漆黑的夜,明亮到苍白的医院,手术室里一阵忙忙碌碌的白衣走来走去,接着,一切止于静止。
几个小时里,墨深的手机响过很多次。
几个小时后,医生很沉重的摇头说抱歉。
几欲崩溃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肇事司机看起来比他还伤心绝望,仿佛角色调换,躺在里面的是他的母亲。
开车的司机是个送货员,家里就靠他和捡破烂的老婆为生,他们有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和三个年龄不超过六岁的孩子,他们住的是一间年老失修的旧矮房,潮湿、拥挤、肮脏。
这样的情况,难免那司机会哭的惊天动地。
别说赔偿费,就算是家里的人他都养不起,如何去赔偿。
墨深始终沉默着,医生说:“你可以进去看看你母亲最后一面。”
他轻点头,待到医生走远,才走了进去。
手术室里满是药水的味道,她安静的躺在那里,就像小时候他每次站在房门外看她那般的安静。
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睡的那么沉,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到来,她缓缓的睁开眼睛。
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年她真的老了,比一般这个年龄的妇女苍老了好几倍。
她有些艰难的举起手对着他的方向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墨深走到手术台前,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她对着他微笑,毫无纯色的唇瓣缓缓开启:“我知道……这些年我对不起你……我没尽到一个做母亲的义务……但是,墨深……是你父亲先对不起我的……我没有办法……你、你知道女人都是很小心眼的……所以、所以我只能对不起你了。”
她的手想抚摸他的脸,可是毫无力气的她根本就够不着,她颓然失笑,有些气喘的说:“孩、孩子……别怪我……如果、如果下一辈子我们还有母子缘……我、我一定会、会善待你……”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个新年即将开始,也预示着去年的离去。
她走的应该很欣慰,总算是没有再留在这世上靠着无理取闹来引起别人的注意了。
说真的,墨深真的没有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的到来。
他知道人有生老病死,但就算最困难的时候,他都记得自己曾以为只要自己忍着,就能和她像大部分的母子一样相互的依靠下去,以为……从没想到那也许是他们人生相处的最后几段日子。
窗外不知是哪家的孩子放着焰火,快乐欢笑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他没有看过去,却能够感觉到那焰火的灿烂,灿烂的几乎要照亮了整个夜晚。
他站在手术台边,用尽全力去凝视床上的那个人,只想将她的样子牢牢的印在眼底,生怕有天怀念时记忆模糊了她的脸。
那一天,两个在他生命中重要的女人纷纷离他而去。而他再也没有追逐的心思。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已死。
人来人往的火车站永远是那么繁忙。有人迎,有人送,欢乐与悲离总是日复一日的上演。
“墨昭,你送我到这里就好,很晚了,你快点回去。”一路上他都在打手机,其实她心里是清楚他打给谁的,没有阻止,是希望他真的会来,却又害怕事实的真相是他早已经不在乎她,便再也不会管她是否离开。
“再等等。”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他自己听还是另外一个人。
“他不接电话,应该是不会来的吧。”微恙忽而说道。
墨昭有些讶异的看着她:“姐……你……”
“没关系的,再难过的痛我都挺过来了,这样的结局应该是我早就预料到的,真的没什么。”
看着她此刻相比这几天反而更加淡定的神情,墨昭反而更担心了起来:“也许是大哥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有可能是我刚才的话惹他生气了,你别难过,我再打打试试。”说着拿起手机就要拨号,微恙却伸手阻止了。
“不用了。”她摇摇头,“他不想接自有他的道理,我知道墨深是一个很讨厌别人烦他的人,你让他静一静吧。”
“那你呢?真的就这样走了?连年也不留下来过一个吗?”
“嗯,那样会让我有负罪感,每年墨深都是一个人度过除夕夜的,我也想试试那种感觉。就像……”微恙转头,看着外面漆黑的夜,“就像是一种自我安慰吧,当我一个人的时候,他也一个人,就好像有种同命相连的感觉。呵呵……”她又自笑道:“女人就是喜欢做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墨昭,谢谢你这几天对我的照顾和包容,你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
“姐你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说的我都要不好意思了,我说我们能不能回到以前那样?这样会让我觉得很别扭。”
“呵呵……当然可以了,只是先让我平静一段时间。”她微笑的轻触他的手臂:“替我好好照顾妈妈还有何叔叔。”
“好,但是我只是暂时代替你,不要忘记了我还只是一个初中的学生,你不能把这么重大的人物交给我就摆出一副一去不归的姿势。我们说好,散好心,你就得回来。”
“好。”她点头硬下,人来人往的站台,广播里一遍一遍的在重复列车将要出发的信息。
磅礴的大雨从他们离家的时候一直持续到现在,没有缓和下来的趋势,似乎非要将这个世界给彻彻底底淋湿,否则誓不罢休。
微恙在墨昭临走的时候将手中的伞递给了他:“小心一点,到家了跟我发个短信。”
“嗯。”黑暗里,她看见一向淘气的弟弟眼眶微微的泛红:“你到了那边也记得要跟我报平安。”
“知道了。”微恙坚持的微笑着,“去吧,我上车了。”
说完不再看他,转身拖着行李箱上了火车。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出行的人都会跟她一样有种错觉,这一路,只有行礼与她相依为命。
因为算不上长途,火车上的人并不多,跟她坐一起的是一个女孩子,胖乎乎的,很早就坐了上来,别人都在找座位的时候,她边看着别人忙碌边悠闲的吃东西。
再过五分钟车就要开了,她做的位置是靠窗的,正好是她想要的,可以安心流泪不被人看见。
“我刚才有看到哦,送你上车的帅哥好帅,是你男朋友吗?”
一旁胖胖的女生咧开嘴微笑的问。
微恙愣了半天才发现她说话的对象是自己。
她嘴角微勾轻轻的摇头,“不,他是我弟弟。”
“啊?弟弟?长的比你还高,真的好帅哟,我来G市这么久,第一次见到这么帅的帅哥耶,好激动。”
微恙嘴角勉强一笑,不想接话。
就在这时,只见那女孩忽然万分激动的指着外面,“哎,快看,是不是我眼花了?为什么我又看见了一帅哥?这次的好像更有型,天啊,真的好帅。”
微恙有些头疼,终于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花痴少女。
她不在意的转过头去,此刻的她实在对任何帅哥起不了任何兴趣,何况在她心底,至始至终觉得帅的男孩只有……
墨深?在看见站台上的那抹熟悉的身影时,微恙只觉晴天霹雳。
她不相信的擦擦眼睛,那个站在那里的人真的是墨深么?他来了?他真的来了!
心猛地一颤,痛苦不堪,她几乎是扑在窗子上,贪婪的瞧着那抹身影。耳朵里传来了一句“车马上就要开往xx镇”,像根细针扎入胸口,痛苦像无边潮水泛滥成灾。
此刻,他就站在那里,穿着黑色的风衣,依旧是那么挺拔,那么玉树临风。
可是,就算他来了又怎样?
是她亲手毁掉了自己和他之间所有幸福的可能。
她绝望的闭上眼,任泪流淌。
她自私的选择了孩子,她便不能再伤害他。
不能够啊……
隔着那厚厚的玻璃,将她和他的世界一分为二。
他听不到她心碎的声音,看不见她悲伤欲绝的容颜。
墨深……我真的好不舍得你……不舍得。
就在这时,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他迟疑的,缓慢的偏转过身。
微恙就在泪水满眶的情况下对上了他的眼睛。
一刹那,世界仿佛失声。
够了,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她笑了,一边流着泪,绽开最美的笑容送他。
也许……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也说不定。如果是这样,她只希望他能记住此刻她最眷恋的微笑。
“墨深,我、爱、你。”她用唇形,一字一句缓慢的告诉他。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火车鸣叫的声音响起,外面的景物在开始倒退,也包括站在那里的他。
再见了,墨深,真的,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