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为亲报仇 (2)
“是的,大人,我急忙跑到河边,在河堤上坐下来,用我的小刀撬开箱子上的锁。在一块质地很好的纱布里,包着一个初生的婴儿。他的面孔发紫,小手发青,证明是被人闷死的,但他的身体还没有凉,因此我有点犹豫不决,不敢把他扔至那在我脚下奔流的河里去。果然,过了一会儿,我觉得他的心脏好像微微地跳了一跳,因为我曾在巴斯蒂亚的一家医院里当过助手,我就照医生的办法做起来——我把气吹到他的肺里,使他的肺部膨胀。十五分钟后,我看到他呼吸了,并且听到一声微弱的喊叫,于是我也喊了一声,那是一声高兴的喊叫。‘那么,上帝没有责骂我,’我喊道,‘因为他允许我救活一条人命来抵偿我夺掉的那条命。’”
“你把那孩子怎么样了呢?”基 督山问道,“对于一个想逃跑的人,他倒是一个负担。”
“我一点没想收留他,但我知道巴黎有一家医院是接受这种可怜虫的。当我经过关卡的时候,我说这个孩子是我在路上捡到的,并问那家医院在什么地方。那只箱子证实了我的话,那块纱布证明了他的父母是有钱人,我身上的血可以解释是从旁人身上得来的,也可以解释是从那孩子身上得到的。他们没有为难我,把那家医院指给我,原来医院就在恩弗街的头上。我先把那块布撕成两片,布上原来绣着两个字,这样一来,一个字仍留在包孩子的那片布上,一个字却留在我这儿,经过这一番步骤以后,我拉了拉铃,飞也似的赶快逃走了。两个星期以后,我已到洛格里亚诺,我对爱苏泰说,‘你放心吧,嫂嫂,伊斯雷死了,他的仇也报了。’她问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就把经过的一切都讲给她听,‘琪奥凡尼,’她说,‘您应该把那个孩子带回来。我们可以代替他所丧失的父母,给他取名叫贝尼台多,上帝看到我们做了这种好事,就会祝福我们的。’我就把我藏着的半片布给了她,回答说,等我们的境况好点的时候,可以去把他要回来。”
“那片布上绣的是什么字?”基 督山说。
“一个‘霭’字和一个‘奈’字,上面有一个男爵的花环图纹。”
“天啊,伯都西奥先生,你竟用起家谱学的术语来了!你是在哪儿研究家谱学的?”
“就在您这儿,大人,在您手下做活是什么都学得到的。”
“讲下去吧,我很想知道两件事。”
“什么事,大人?”
“那个小男孩后来怎么样了?因为我记得你说过他是一个男孩,伯都西奥先生。”
“没有,大人,我不曾说过这一点。”
“我认为你说过的,是我弄错了。”
“不,您没有错,因为他确实是一个男孩儿。但大人想知道的是两件事,那么第二件呢?”
“第二件是你被人控告的那件罪案经过,就是后来你要一位忏悔师,而布沙尼长老应邀到尼姆狱中来看你的那件事。”
“那个故事讲起来很长的,大人。”
“那有什么关系?你知道我睡觉的时间是很短的,我想你也不是很想睡吧。”
伯都西奥鞠了一躬,继续讲他的故事:“一半是因为我忘不了种种往事,一半是为了要养活那可怜的寡妇,我就急急地又回去干走私贩子的老行当。当时走私比以前更容易了,因为在一次革命之后,接着总有一段时期是法纪松散的。南部沿岸的警戒更是薄弱,因为在阿维尼翁,尼姆,或乌齐斯不断有叛乱骚动发生。我们就利用政府给的这个休战时间,在沿海一带建立了联络网。自打我的哥哥在尼姆街上被暗杀以来,我再没进过那个城市。结果是,那位和我们有联络的客栈老板看到我们不再去他那儿,就不得不来找我们,在比里加答到布揆耳的路上开了一个分店,取名叫邦杜加客栈。
因此,在埃格莫特,马地苟斯和波克一带,我们有十几个地方可以卸货,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在那儿藏身,以躲避宪兵和海关关员。走私这个行当,只要肯花力气,肯动脑筋,是非常有利可图的,我是在山窝里长大的,所以我有双重的理由怕宪兵和海关关员,因为一把我带到法官前面,就免不了要被审问,而一经审问,就会追究过去的事情。而在我过去的生活中,他们也许会找到一些比走私雪茄或无照白兰地更为严重的事情,所以我宁死也不愿被捕。我完成了不少惊人的事业,而这些经验不止一次地证明,凡是那些需要当机立断,果敢执行的计划,我们对于自身的过份顾虑,几乎是成功的惟一阻碍。确实,当你竭力要完成一件事的时候,你就不再是旁人的敌手,或说得更确切些,旁人不再是你的敌手了,无论是谁,只要下了这种决心,他就会马上觉得他的精力加强了十倍,他的眼界也开阔了。”
“讲起哲学来了,伯都西奥先生!”伯爵插口说,“你一生中倒是每样都干过一些的呀。”
“噢,请您原谅,大人。”
“不,不要紧,但在夜里十点半钟讲哲学未免有点太晚了。我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说的话很对,比一切哲学家说得更有意义。”
“我的旅程越来越紧张,越来越赚钱。爱苏泰做家务,我们那一份小家产慢慢增加起来。有一天,当我要出发进行一次长征的时候,‘去吧,’她说,‘你回来的时候我要吓你一跳。’我追问她,但没有用,她什么都不告诉我,于是我就走了。我们那次长征差不多用了六个星期。我们到卢卡去装油,到里窝那去装英国棉花,我们顺利地卸了货,分了钱,然后高兴地回家。我一进家门,就看见爱苏泰的房间中央有一只摇篮,这只摇篮,和其余的家具比较起来,可算是奢侈的了,摇篮里有一个七八个月的小娃娃。我高兴地叫了一声,自从我暗杀了那检察官以来,一向都很快乐,只是想起抛弃这个孩子的时候,心里总有点不愉快。至于那次暗杀,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这一切,可怜的爱苏泰都猜到了。她就利用我出门的时间,带着那半片纱布,写下我把孩子交到医院里去的日期和时间,动身到巴黎去要回孩子。他们没有提出疑问,把那婴儿交了给她。啊,我承认,伯爵阁下,当我看到那个可怜的小东西安安稳稳地躺在摇篮里的时候,我觉得泪水充满了我的眼睛。‘啊,爱苏泰,’我喊道,‘你是一个最好最好的女人,上天会祝福你的’。”
“这就和你的哲学不十分符合了,”基 督山说,“这实在只是一种迷信而已。”
“唉!大人说得太对啦,”伯都西奥答道,“上帝把那个婴儿作为惩罚我们的工具。从来没有一个人的邪恶天性这样早就表露出来的,可是这决不是因为教养方面有什么过错。他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孩子,有一对深蓝色的大眼睛,和他洁白的肤色非常相称,只是他的头发太淡了一点,使他的面貌看起来有点怪怪的,但那却使他的眼光更加灵活,使他的微笑更加刻毒。不幸,在我们那儿有一句谚语,叫做‘脸蛋儿长得俊,不是好到极点,便是坏到透顶。’这句谚语用在贝尼台多身上实在太对啦,甚至在幼年时代,他已显露出最恶劣的品质。不错,他母亲的溺爱也鼓励了他。那个孩子,我那可怜的嫂嫂愿意为他跑一、二十哩路到镇上去买最新鲜的果子和最好吃的糖果,但他不喜欢帕尔马的橘子或热那亚的蜜饯,却偏喜欢到一家邻居的果园里去偷栗子或在阁楼上偷吃苹果干,尽管我的花园里长的胡桃和苹果可以随他吃个够。
当贝尼台多大约五六岁的时候,有一天,我们的邻居华西里奥抱怨说他的钱袋里少了一个路易。原来,按照当地的风俗,他是从来不把钱袋或贵重物品锁起来的,因为,大人知道,科西嘉是没有贼的,我们以为他一定把钱数错了,但他却坚持说一点也没错。那一天,贝尼台多在早上离家,到很晚还没有回来,我们非常着急,后来,我们终于看到他带着一只猴子回来了,他说他看到那只猴子被锁在一株树脚下,是捡来的。这个喜欢恶作剧的孩子老是东想西想,想要一只猴子的念头已在他的脑子里装了一个多月。一个路过洛格里亚诺的船夫有几只猴子,那个刁钻的家伙引坏了他,偷钱的念头无疑也是那个家伙教他的。‘我们树林里是捡不到拴在树上的猴子的,’我说,‘老实交待你是怎么弄来的吧。’贝尼台多坚持着他的谎话,而且说得有声有色,虽不能证明他的诚实,却证明他富于想象力。我发火了,他却开始大笑起来。我吓唬要打他,他退后了两步。‘你不能打我’他说,‘你没有这个权利,因为你不是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