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跳舞会 (1)
这几天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马瑟夫如期在星期六举办跳舞会。时间是在晚上十点。在伯爵府的花园里,高大的树木轮廓清楚地映衬着缀满星星的天空。今天一整天都像要下大雨,天空上现在还漂浮着一层最后的薄雾。楼下的大厅里传出华尔兹舞和极乐舞急促的乐曲,百叶窗的窗缝泄出明亮的灯光,那时候,花园里已有十个仆人在那儿准备晚餐,他们刚刚接到主妇的吩咐,因为天色越来越晴朗了。在这之前,晚餐到底应该在餐厅或草坪上的露天举行一直都没有决定下来,但后来那缀满了星星的蓝天使草坪占绝对的优势。花园里挂了很多彩色的灯笼,这是按意大利的风俗而安排的,席面上放满了蜡烛和鲜花,这种情况在世界各国的席面上到处都相同,不必多说。
马瑟夫夫人吩咐完仆人后,又回到屋里。这时刚好来了很多客人,吸引他们来的大多数不是因为伯爵的地位高,而是由于伯爵夫人的招待十分有趣——因为由于美茜蒂丝的高雅风格,你必然会在她的宴会上发现一些值得学习,或者甚至在某些时候可以模仿的布置方法。邓格拉斯夫人原本不大想去马瑟夫夫人那里,因为我们前面所讲到的那几件事使她感到很苦恼,但那天早上,她的马车刚好在路上碰到了维尔福先生的马车,后者打了一个手势,于是两部马车靠近、并拢,他问:“您去不去马瑟夫夫人那儿?”
“我不想去,”邓格拉斯夫人答,“我的身体不大舒服。”
“您错了,”维尔福严肃地说,“您应该在那儿出现,这是非常重要的。”
“那么我去吧。”于是两辆马车又各自向原来的目的地前进。
所以邓格拉斯夫人来了。她不但人美,而且着装也得体高贵;她刚从一扇门进来,马瑟夫夫人也正好从另一扇门进来。伯爵夫人派阿尔培去招待邓格拉斯夫人。他走上前去,恰如其分地恭维了几句她的打扮,然后让她挽住他的手臂带她入座。阿尔培到处观望。
“您是在找我的女儿吗?”男爵夫人微笑着问。
“我承认是的,”阿尔培回答,“难道您这么忍心,没有让她来吗?”
“别紧张。她遇见了维尔福小姐,她们两个混在一块了。看,她们正跟在我们后面,两个都穿着白色的衣服——一个捧着一束山茶花,一个捧着一束勿忘我。但请告诉我——”
“嗯,您想我告诉您什么?”
“基 督山伯爵今天晚上会不会来?”
“第十七个!”阿尔培说。
“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伯爵好像是个中心,”子爵含笑答道,“您已是第十七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了。伯爵是时代的宠儿,我向他祝贺。”
“您回答每个人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吗?”
“啊!不错,我还没有回答您。您不会失望,这位大人物会来的,我们是特权阶级里的人物。”
“您昨天去听戏了吗?”
“没有。”
“他也在那儿。”
“啊,真的!那位怪人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他还能不搞新花样吗?昨天演的是《瘸腿魔鬼》,伊丽莎跳舞的时候,那位希腊公主全神贯注地看。那一场卡秋莎舞跳完以后,他把一只十分名贵的戒指绑在一束花球上,向那位舞星抛去,那个舞星为了表示她珍视这件礼物,在第三场的时候,就将它戴在手指上出场。那位希腊公主呢?她来吗?”
“不,那一点您只能失望了,我们还不大清楚她在伯爵家里的地位。”
“等一等,让我自己一个人呆着吧,您去和维尔福夫人说说话,她很想和您谈话呢。”
阿尔培向邓格拉斯夫人鞠了一躬,向维尔福夫人走过去。当他走过去时,她张口好像要说话,“我敢和您打赌,”阿尔培打断她说,“我知道您想问什么?”
“想问什么。”
“如果我猜对了,您承认吗?”
“当然。”
“用人格来担保?”
“人格担保。”
“您准备问我基 督山伯爵来不来,或者到了没有?”
“完全错了。我想问的不是他,而是想问您有没有弗兰士先生的消息?”
“有的,昨天刚接到一封信。”
“他跟您说了什么?”
“他和那封信同时出发。”
“嗯,现在,伯爵呢?”
“伯爵会来的,不会扫您的兴。”
“您知道他除了基 督山外还有另外的名字吗?”
“不,我并不知道。”
“基 督山只是一个岛的名称,他还有另外一个族姓。”
“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
“嗯,那么我的消息比您灵通多了,他姓柴康。”
“这是有可能的。”
“他是一位马耳他人。”
“这也有可能。”
“他是一船主的儿子。”
“真的,您应该大声宣布这些消息,那您就可以名声大振。”
“他曾在印度服过役,在塞萨利发现了一个银矿,到巴黎来只是想在阿都尔村办一所温泉疗养院。”
“哦!”马瑟夫说,“我敢说,这确实是个新闻。我可以告诉别人吗?”
“可以,但要谨慎,每次只说一件事,还有,别说是我告诉您的。”
“为什么?”
“因为这是刚刚收到的秘密。”
“谁发现的?”
“警务部。”
“那么这些消息是从哪儿来的?”
“昨天晚上从总监那儿得来的。您也想得到,巴黎对于这样不一般的贵族人物总是很感兴趣,所以警务部派人去调查了一番。”
“好!现在手续都已办妥,可以找个借口说他太有钱了,而把他抓起来。”
“老实说,如果关于他的调查情况不是对他那样有利,这种事情肯定是会发生。”
“我不幸的伯爵!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危险吧?”
“我认为他不知道。”
“那么应该仁慈一下去告诉他,他来的时候我一定这样的。”
这时,一个眼睛明亮、头发乌黑、髭须光滑的英俊的青年过来毕恭毕敬地向尔福夫人鞠了一躬。阿尔培和他握了握手。“夫人,”阿尔培说,“请让我向您介绍一下玛西米兰?摩莱尔先生,驻阿尔及利亚的骑兵上尉,是我们最好最勇敢的军官之一。”
“我很荣幸已经在基 督山伯爵的阿都尔家里见过这位先生了。”维尔福夫人用一种明显是冷淡的口吻回答,并转身就走。这一句答话,尤其是说这句话时的神态,浇灭了可怜的摩莱尔的热情。但一种补偿正在等着他。他回过身来,在门边看到了一张苍白而美丽的面孔,白面孔上的那一双蓝色大眼睛正盯着他,虽然那双眼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她手里的那一束勿忘我却缓慢地举到了她的唇边。
摩莱尔很了解这种致敬的姿势,他的眼睛里也是一样的表情,然后慢慢地把他的手帕举到嘴唇上。于是,像两尊活的石像,中间隔着整个房间的距离,静静地彼此互相凝视着,一时忘掉了他们自己,甚至把周围的人都忘掉了,但藏在他们那种大理石般的外表底下的心却在十分激烈地跳动着。他们原本即使再多凝视多长时间,也不会有人发现他们的失态——因为基 督山伯爵刚好在那个时候进来。伯爵无论出现在哪里,总能把人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那并不是因为他的上衣,他的上衣简单朴素,而且它的剪裁也十分平常,没有什么怪异之处;也不会因为那件纯白的背心;也不是因为那条把双脚衬托得十分漂亮的裤子——吸引大家的并不是这些衣物,而是他那苍白的肤色,他那乌黑的卷发,是那一种宁静泰和的神态;是那一双乌黑忧郁的眼睛;是那一张轮廓清晰、容易表示高度轻视的嘴巴——吸引大家注意的,是这些东西。比他更英俊的人可能还有很多,但没有哪一个人的外貌比他的更有“含义”,如果能用“含义”这两个字来形容神情的话。伯爵身上的每件东西好像都有其含义,因为他已养成了经常不断地思索的习惯,因此一些无关紧要的动作,也会在他脸上表示出无比的精干和坚强。可是,巴黎社会是非常好奇的,如果除了这些之外没有一笔包围在神秘中的大财源,这一切,可能还是不能赢得他人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