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乞 丐 (2)
“我很耐心,你接着说吧!”
“我碰巧看见你经过城栅口,还坐着双轮马车,穿着崭新的衣服,而且还有一位马车夫。我想你一定是发现什么宝藏了,否则便是成了一个证券经纪人了。”
“那也就是说,你已经开始妒忌了,对不对?”
“不,我很高兴——高兴到想走上前向你道喜祝贺,但因为穿着不太体面,我便找了一个机会,以免使你难堪。”
“是的。你挑的时机可真好!”安德里喊道,“你竟然当着我仆人的面和我说话。”
“但我又有什么法子呢,我的孩子?我只有在抓住你的时候,才可以和你讲话。你有一匹跑得很快的马,还有一辆轻便的双轮马车,你若是想溜走简直比黄鳝还要快,如果我今天晚上不来找你,恐怕以后便再没机会啦。”
“我可没有把自己藏起来。”
“你有好运气,我希望我也可以说这句话。我确实要把自己藏起来,而且我又怕你认不出我——但幸好你认得,”卡德罗斯面带那种令人讨厌的微笑又加上一句,“你太客气了。”
“来吧,你说你要什么?”安德里问。
“你对我说话还是亲热点,贝尼台多,我的孩子,这样对你有好处,你可得小心点,不然我或许会找你麻烦的。”
青年人的怒火被他这一席话熄灭了。他让他的马小跑起来。“你可不应该对一位老朋友说那种话,卡德罗斯。你是一个马赛人,我是——”
“那你现在知道自己是哪里人了?”
“没有,但科西嘉是我长大的地方。现在我俩,一个年轻而坚强,另一个却年老而又顽固,恐吓在我们之间是毫无用处的。一切事情最好平心静气地来解决。我受到命运之神的恩赐,而你却受到命运之神的捉弄,但这又怪得了我吗?”
“你真得到命运之神的照顾了吗?难道你的双轮马车,你的马夫,还有你的衣服,不都是租来的吗?好!这样就好!”卡德罗斯说道,一边用贪婪的目光注视着安德里。
“噢!在此之前你就应该知道得一清二楚啦。”安德里愈说愈激动。“如果我和你一样整天缠着一块手帕,身上穿着些烂布条,脚上踏着一双破鞋子的话,你还会来认我吗?”
“你看错我了,我的孩子。总之一句话,我如今总算找到了你,我以后要像别人一样穿得整整齐齐,任何东西也无法阻止我了,因为我知道,你会帮助我的。如果你有两件衣服,便会分给我其中的一件,正如从前在你肚子饿的时候,我总会把我的汤和豆子分一半给你。”
“是的,”安德里说。
“你那时多能吃呀!现在还有那样好的胃口吗?”
“噢,是的,”安德里边回答边哈哈大笑起来。
“你刚才用饭的地方是不是亲王府?你怎么会被邀请到亲王家吃饭呢?”
“他并不是亲王,而是一个伯爵。”
“一个伯爵,一个很富有的伯爵,对不对?”
“是的,但你最好别去打扰他,他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噢,这个你放心。我对于你的那位伯爵并不感兴趣,你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可是你总得付出些代价,你明不明白?”卡德罗斯又露出他那种令人厌恶的微笑说。
“好吧,你想要怎样?”
“我一个月要一百法郎,那样的话——”
“什么?”
“我就可以生活——”
“靠一百法郎!”
“很艰苦,对不对?但有了——”
“有了什么?”
“有了一百五十法郎,我便可以快乐地生活了。”
“这儿有两百法郎。”安德里说着从口袋中摸出十个路易递给卡德罗斯。
“好!”卡德罗斯说。
“以后你每月头一天到我家,我会让仆人给你同样多的钱的。”
“喏,你好像又轻视我了。”
“怎么会呢?”
“我并不想与你的仆人打交道,我想让你亲自给我。”
“好,就那么决定吧。以后每月的一号,你就到我这里拿钱,只要我有钱赚的话,也少不了你的一份。”
“我说得不错,你的确是一个好人,老天有眼,你现在交了好运。你能把所经历的一切都告诉我吗?”
“你干嘛要知道这个呢?”安德里问道。
“什么!你难道不相信我?”
“不,嗯,我找到我的父亲了。”
“什么!一个真的父亲?”
“当然是真父亲,只要他给我钱花——”
“你便可以给他以尊敬,给他以信任——那就对了。那他叫什么名字呢?”
“卡凡尔康德少校。”
“他是否喜欢你?”
“那只须我在表面上顺从他的意志。”
“是谁帮你找到这个父亲的?”
“是基 督山伯爵。”
“就是你刚才从他家里出来的那个人?”
“没错。”
“既然他能为你找到了个富有的父亲,我希望你跟他说一下,给我想法找到一个当祖父的位置。”
“好的,我可以为你向他提一下。那下一步你准备干什么?”
“我?”
“是的,你。”
“心眼真好,还为我操心。”卡德罗斯说。
“既然我的事你都那么关心,现在也该让我来问你几个问题了。”
“哦,是的!我准备在一座体面的房子里租一间房,穿上体面的衣服,每天还要刮胡子,偶而到咖啡馆读读报纸。而夜晚来临后,我便要到戏院去,我要假扮成一个退休的面包师。我所有的愿望就是这些。”
“噢,如果你只想实现这个理想,而且踏踏实实不胡作非为,那以后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
“你认为是这样的吗,布苏亚先生?你,你可能要变成什么呢——一个法国贵族,是吗?”
“啊!”安德里说,“我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
“卡凡尔康德少校或许也称得上贵族了,但只可惜爵位继承制已经被取消了。”
“别耍花样,卡德罗斯!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我们也已达成了协议,你还不快从车子上跳下去,尽快离开。”
“不,我的好朋友。”
“什么!不?”
“是的,你想一想,现在我头上缠着这块手帕,脚上简直可以说没有穿什么鞋子,连一个证明身份的文件也没有,然而我的口袋里却有十个金拿破仑。且不说这十块金洋将来会用来干什么,至少此时它是值两百法郎的。我如果在城栅口被抓住的话,那时,为了证明这些钱是有正当来历的,我就不得不把你牵涉进去。他们因此就会展开调查,随后便会知道我没有办理正常的手续便离开了土伦,于是我又要被带回到地中海沿岸去。到那时我便又是一○六号了,我要假扮一名退休面包师的梦就破灭了!不,不,我不要这样,我的孩子,我宁愿平平安安地留在巴黎。”
安德里听了这些话,显出很不悦的神色。的确,正如他自己所夸耀的那样,卡凡尔康德少校的这位少爷可不是一个好欺负的人。他先挺了一下身子,同时向周围飞快地扫视了一下,之后他把手漫不经心地伸到自己的口袋里,想去拿一把袖珍型的手枪,然而卡德罗斯自始至终注视着他的同伴,此刻他也将手伸到背后,慢慢地抽出一把他永远带在身边以防不测的西班牙匕首。我们从这一点可以看出,这两位表面上可敬的朋友是多么的了解对方。安德里又把他那只摸枪的手收了回去,而后举起来摸他的红胡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玩弄了许久。“善良的卡德罗斯!”他说,“你以后将会多么快乐呀!”
“我会尽力想法使自己快乐的,”邦杜加客栈的老板说,同时也将那把小刀放回衣袖中。
“好的,那我们就去巴黎吧。但通过城栅的时候你怎么才能不被怀疑呢?依我看,步行可比这还要安全些。”
“等一等,”卡德罗斯说,“我们最好想出一个办法。”于是他把马夫留在车子上的那件高领大短衫拿了起来,披到自己的身上,随后又摘下卡凡尔康德的帽子,将它戴在自己头上,最后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像是一个由他的主人为自己赶车的仆人。
“但你难道就这么让我光着脑袋吗?”安德里说。
“哧!”卡德罗斯说,“今天风刮得这么厉害,你可以当帽子被风吹掉了。”
“那么走吧,”安德里说,“我们继续沿着这条路走。”
“谁又会挡住你呢?”卡德罗斯说,“我只希望不会是我。”
“小声点!”安德里说。
他们十分安全地通过了城栅。安德里把马车停在第一个十字路口,卡德罗斯跳下了马车。
“喂!”安德里说,“把我的帽子和仆人的衣服留下。”
“啊!”卡德罗斯说,“你该不愿看到我得伤风吧?”
“但我该怎么办呢?”
“你!噢,年轻人,你不会有事的,而我已经老了,经不了这种风寒。好了,再见了,贝尼台多。”说完他便跑进一条小巷没了踪影。“唉!”安德里不禁叹了口气说道,“在人世上,每个人都会有不快乐的地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