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安德里·卡凡尔康德 (2)
“是的,您可以亲自向您的父亲拿,但是那钱威玛勋爵可以作保。他应您的父亲之请,在邓格拉斯先生那儿开了一个月支五千法郎的户头,要知道邓格拉斯先生的银行是巴黎最安全的银行之一。”
“我的父亲准备在巴黎长住吗?”安德里小心地问道。
“不,他在巴黎只住几天,”基度答道。“他的职务不允许他一次离开岗位三个星期以上。”
“啊,我亲爱的父亲!”安德里喊道,显然他高兴他的父亲能这么快就离开。
“所以,”基 督山说,他装作误会了他的意思——“所以我不准备再耽搁你们这次愉快的会面了。您已经准备好去拥抱您那可爱的父亲了吗?”
“我希望您不要怀疑这一点。”
“那么,去吧,在客厅里,我年轻的朋友,您就可以看见您的父亲正在那儿等候您。”
安德里向伯爵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转身走向隔壁的房间。基 督山伯爵一直目送着他,直到那青年人的身影消失在那扇门后,他按了一下机关,这个机关表面上看来像是一幅画,按下去之后,镜框滑开一部分,露出一条小缝,小缝设计得非常巧妙,由此可以看到那间现在正由卡凡尔康德少校和安德里所占据的客厅里的一切情形。那个青年人顺手把门关上,快步向少校走去,少校听到脚步声向他走来,就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啊!我亲爱的父亲!”安德里说,声音很大,似乎故意让隔壁房间里的伯爵听到,“真的是您吗?”
“你好吗,我亲爱的儿子?”少校以十分庄重的语调问到。
“在经过了这么多年痛苦的分离以后,”安德里以同样庄重的口气说,并向那扇门瞟了一眼,“现在我们又重逢了,这是多么令人快乐的事呀!”
“确实如此,在经过这么多年的分离以后。”
“您不拥抱我吗,亲爱的父亲大人?”安德里说。
“当然可以,如果这样会让你高兴的话,我的儿子。”少校说。于是这两个男人就模仿舞台上演员表演时的样子拥抱起来,也就是说,两个人都把自己的头搁在对方肩胛骨上。
“那么我们又团圆了吗?”安德里说。
“又团圆啦!”少校回答。
“永远不会再分离了吧?”
“哦,至于这一点,我想,我亲爱的儿子,您现在一定已经住惯了法国,几乎把它当作你的祖国了吧。”
“实际上,”青年人说,“让我离开巴黎,我将伤心极了。”
“至于我,您必须知道,我是不能长时间离开卢卡的,所以我得尽可能快地回到意大利去。”
“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感到遗憾的事儿。但是在您离开法国以前,我亲爱的父亲,我希望您能够把那些表明我的身份的必要证明文件给我。”
“那是自然的,要知道我这次就是专门为这件事而来巴黎的。我费了这么大的苦心来寻找你——就是为了要把这些重要的文件交给你——我实在不想再重复找一次了,要是再重新找一次的话,我的残年就都得消耗在这件事上面啦。”
“那么,那些文件呢?”
“就在这儿。”
安德里把他父亲和母亲的结婚证明书和他自己的受洗证明书一把夺了过来,非常急切地把它们打开(在这种情形下,他的急切原本是应该的),然后非常熟练地把它们看了一遍,这说明他是看惯了这一类文件的;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对这些文件内容非常感兴趣,非常满意。当他读完这些证明文件的时候,他的脸上焕发出一种无限高兴的神情。他带着一种最奇怪的微笑望着少校,用非常纯粹的托斯卡纳语问:“那么意大利已经废止苦工船了吧?”
少校把身体挺得笔直,“什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假造这一类的文件是要吃官司的。而在法国,我最最亲爱的父亲啊,只要像这些文件的一半儿,他们就会立刻把您送到土伦去呼吸建在那里的监狱里的空气达五年时间。”
“请你把你的意思解释一下好不好?我实在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少校极力装出一种威严的神气说。
“我亲爱的卡凡尔康德先生,”安德里做出一种推心置腹的样子,亲密地拉住少校的手臂说,“你做我的父亲得了多少钱?”少校想说些什么,但是安德里压低了声音继续说,“无聊之极!我来做一件让你可以放心的事,他们付了我五万法郎一年的价格来让我做你的儿子,因此,你可以放心我决不会拒绝承认你是我的父亲。”少校紧张而又急切地向四周看了一眼。“你尽可以放心,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安德里说,“而且,我们是在用意大利语谈话。”
“哦,好吧,”少校答道,“他们也付了我五万法郎。”
“卡凡尔康德先生,”安德里说,“你相不相信童话?”
“我以前是不相信的,但是现在我真的觉得这一切就像童话一样啦,使得我几乎不能不相信它们啦。”
“那么,你总得有点儿证据吧?”
少校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一把金洋来。“你看,”他说,“这够明白的了。”
“那么,你认为我们能够相信伯爵的诺言吗?”
“我当然是相信的。”
“你确信他会对我遵守他的诺言?”
“我确信他会遵守对我们的诺言,但同时,请记得我们必须继续扮演好我们各自的角色。我扮一位慈父——”
“而我则扮一个孝子,既然他们选定我做你的后代。”
“你这个‘他们’指的是谁?”
“天知道!我也说不出来‘他们’到底是谁,但我是指那些写信的人。你收到一封信的是不是?”
“是的。”
“谁写给你的?”
“一个什么布沙尼长老。”
“你认不认识他?”
“不,我从未见过他。”
“他在那封信里说了些什么?”
“你能答应不出卖我吗?”
“关于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我们的利害是共同的。”
“那么你自己去读吧。”于是少校把一封信交到那青年人手里。安德里低声念道:?
“你十分贫穷,等待你的将是一个愁苦、贫穷的晚年。你愿不愿意发财,或者在晚年时至少可以不用依赖他人?如果想的话,马上动身到巴黎去,向香榭丽榭大道三十号门牌的主人基 督山伯爵去要回你的儿子。这个儿子名叫安德里?卡凡尔康德,是您和高塞奈黎侯爵小姐爱情的结晶,五岁的时候被人拐走了。为了不让你怀疑写这封信的人的善意,先附奉两千四百托斯卡纳里弗的支票一张,请到佛罗伦萨高齐银行去兑现;并附带奉上致基 督山伯爵的介绍信一封,信内述明我允许你向他提用四万八千法郎。记住到伯爵那儿去的时间是在五月二十六日晚上七点钟。
——布沙尼长老”?
“是一样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少校问。
“我的意思是说我收到一封跟您这封差不多一样的信。”
“你?”
“是的。”
“布沙尼长老写来的?”
“不。”
“那么是谁写的呢?”
“一个英国人,名叫威玛勋爵,他化名叫水手辛巴德。”
“而对于他,你并不比我对布沙尼长老知道得多吧。”
“你错了,在这一方面上,我比你要好一些。”
“那么你见过他?”
“是的,一次。”
“在哪儿见的?”
“噢,很遗憾,这一点正巧是我所不能告诉你的。如果我告诉了你,你就会像我一样聪明了,而我并不想这样做。”
“信里面讲些什么?”
“念吧。”?
“‘你是个贫穷的青年人,你未来的远景是黑暗而且阴沉的。你愿不愿意做一个贵人,喜不喜欢发财和自主?’”?
“老天爷!”青年人说,“这样的问题还可能有第二种答案吗?”?
“‘请到尼斯去,你可以在几尼司门前找到一辆在那儿等候你的马车。经都灵、尚贝里、波伏森湖到巴黎去。在五月二十六日晚上七点钟的时候到香榭丽榭大道去找基 督山伯爵,他住在三十号大厦里,向他要你的父亲。要知道你是卡凡尔康德侯爵和奥丽伐?高塞奈黎侯爵小姐的儿子。侯爵会给你一些文件来证明这件事,并且允许你用那个姓氏在巴黎社交界露面。至于你的身份和地位,每年有五万里弗的收入是可以维持得很体面的了。附奉五千里弗的支票一张,可以到尼斯费里亚银行去兑现,并附带致基 督山伯爵的介绍信一封,我已经嘱咐他供给你一切需求。
——水手辛巴德’”?
“这真是太好了!”少校说,“你说,你已见过伯爵,是不是?”
“我刚刚离开他。”
“他有没有证实信上所说的那一切?”
“证实了。”
“你懂不懂这回事?”
“一点儿也不懂。”
“此中必有一个受骗的人。”
“总而言之,不会是你,也不会是我。”
“当然不是。”
“嗯,那么——”
“你以为这件事不关我们的事吗?”
“完全正确,这正是我所要说的话。让我们把这出戏扮到底吧,只要闭着眼睛去干就得了。”
“赞成。你瞧吧,我一定会把我的角色扮得好好的。”
“我从来就不曾丝毫怀疑过,我最亲爱的父亲。”
基 督山在这个时候重又走进客厅。听到他的脚步声,那两个男人就互相把对方抱在自己的怀抱里。伯爵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们这样拥抱着。
“啊,侯爵,”基 督山说,“看来您对于幸运之神送回给您的这个儿子还算满意吧。”
“啊,伯爵阁下,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您感觉如何?”基 督山转过头去对那青年人说。
“我吗?现在我的整个身心都被幸福填满了。”
“幸福的父亲!幸福的儿子!”伯爵说。
“只有一件事令我发愁,”少校说,“因为我必须马上离开巴黎。”
“啊!我亲爱的卡凡尔康德先生,”基 督山说,“我想请您赏脸让我介绍您见一见我的几位朋友,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在见过他们以后再走吧。”
“我遵从您的吩咐,阁下。”少校答道。
“现在,阁下,”基 督山对安德里说,“把您的实际情况讲出来吧。”
“讲给谁听?”
“咦,当然是讲给您的父亲听呀,把您的经济状况讲些给他听听。”
“啊,真是!”安德里说,“您说中我的心病啦。”
“您听到他所说的话了吗,少校?”
“我当然听到了。”
“但是您懂不懂呢?”
“我懂。”
“您的儿子说他需要钱用。”
“哦!那您叫我该怎么办呢?”少校说。
“您当然应该给他一些钱了。”基 督山回答道。
“我?”
“是的,当然是您!”伯爵说,同时向安德里走过去,塞了一包钞票到青年的手里。
“这是什么?”
“您的父亲给的?”
“我的父亲给的。”
“当然是他给的。您刚才不是跟他说您很需要钱用吗?这就是他委托我给您的一包钱。”
“这算是我收入的一部分吗?”
“不,这算是您在巴黎的安置费。”
“啊!我的父亲太好了!”
“别出声!”基 督山说,“他不想让您知道这是他给您的。”
“我十分理解他这种体贴的心思。”安德里说,急忙把钞票塞进自己的口袋。
“现在,两位,我祝你们晚安。”基 督山伯爵说。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有幸再见到您呢?”卡凡尔康德问。
“啊,是的!”安德里说,“什么时候我们才可以希望再享受到这种快乐呢?”
“星期六,假如你们——是的——让我好好想想看——星期六。那天晚上我将在阿都尔村芳丹街二十八号的别墅里宴请客人。我请了九个人,其中有个是你们的银行家邓格拉斯先生。我应当介绍你们和他相认,要知道他只有认识你们两位才能付钱给你们。”
“需要穿礼服吗?”少校问,这几个字说得相当响亮。
“噢,是的,这当然啦。”伯爵说,“制服,十字章,扎脚裤。”
“我穿什么样的衣服呢?”安德里问。
“噢,很简单,黑裤子,漆皮鞋,白背心,一件黑色或蓝色的上装,一个大领结。您的衣服可以到勃林或维罗尼亚那儿去做。假如您不知道他们在哪儿的话,培浦斯汀可以告诉您。您的衣服装饰越少,效果就会愈好,因为您是一个有钱人。如果您要买的话,可以到德维都那儿去买,如果要买马车,则可以去找倍铁斯蒂。”
“我们几点钟来?”青年问道。
“六点钟左右。”
“我们那个时候准时到。”少校说。
卡凡尔康德父子向伯爵鞠了一躬,告辞而去。基 督山走到窗前,看到他们手挽着手正走到对街去。“这两个光棍汉!”他说,“只可惜他们并不是真的父子!”于是,他沉着脸思考了一会儿以后,“走,我去看摩莱尔去!”他说,“我觉得这种厌恶简直比恨还要令人难以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