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公债的起落 (1)
在这次聚会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阿尔培?马瑟夫就驱车去香榭丽榭大道去拜访基 督山伯爵。伯爵是个极其富有的人,这里虽然只是个临时住所,却也装饰得富丽堂皇,打扫得一尘不染。仅从他的府邸外面来看,就如同宫殿一般。阿尔培是来代表邓格拉斯夫人再次表达她的谢意的,男爵夫人自己已经亲自写信向伯爵道过一次谢了,信上的署名是“邓格拉斯男爵夫人,母家姓名:霭敏?萨尔维欧”。陪同阿尔培来访的是吕西安?狄布雷,他在与他的朋友谈话的时候,顺便恭维了伯爵几句。伯爵本人也是玩弄这种手段的高手,当然不难看出对方的来意。
他断定吕西安此次来访是由于双重的浓厚的好奇心,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来自于安顿大马路。换句话说,就是邓格拉斯夫人还看不透伯爵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能轻松地把价值三万法郎的马匹随随便便地送给别人,看歌剧时带着的希腊女奴隶,身上所佩戴的钻石就不止百万法郎,像这样的一个人,他平常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呢,她特别急于知道这些,但是她又不能自己亲自来拜访,亲眼看一看伯爵的家庭经济情况和家中的陈设,所以就派了她一贯可以信赖的耳目来观看一番,以便回去以后向她作详尽的忠实的报告。但是伯爵装得若无其事,仿佛根本没有怀疑到吕西安的来访与男爵夫人的好奇心之间有什么联系。
“如此这般说来,您和邓格拉斯男爵一直有来往?”伯爵问阿尔?马瑟夫。
“是的,伯爵,我曾告诉过您。”
“那么,那方面的事没有丝毫变化啦?”
“这件事可以说完全定啦。”吕西安说。他大概认为当时他该说的话也就是这么一句,因此说完这句话以后,他就戴上了自己的单片眼镜,嘴里咬着他那金头手杖的顶端,在房间里踱了一圈的步,仔细地察看纹章和图画。
“啊!”基 督山伯爵说,“听了您这么说以后,我才敢相信。不过我真没有想到事情竟会办得这么快。”
“嗯,在事情上了轨道以后,就不用我们那样操心费力了。我们早已经把这类事情丢在脑后,但是它们却都能自行解决。等到我们闪念想起,再对它们加以关注的时候,就会出人意料地发现它们全都快要达到预定的目标了。家父和邓格拉斯先生曾一同在西班牙服兵役——家父在军队里,邓格拉斯先生在军粮供应处。家父是因为革命而破产的,而邓格拉斯先生原来根本没有什么祖传的产业,他们俩都是在那儿打下基础,逐渐起家的。”
“不错,”基 督山说,“我记得有一次我去拜访他的时候,他曾向我说起过这些事情。”说到这里,他用目光也斜着瞟了吕西安一眼,看到他正在兴致勃勃地翻阅一本纪念册。“那么欧琴妮小姐长得很漂亮吗——我记得她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对不对?”
“对,是这个名字。她确实很漂亮,或者说,很动人,”阿尔培回答道,“不过我却实在无法欣赏她那种类型的美。也许我实在是个不识好歹的人。”
“听您讲话的口气好像已经是她的丈夫了。”
“啊!”阿尔培边回答着,边转过头来,也想看看吕西安在干什么。
“真的,”基 督山说,把声音压得很低,“给我的感觉是,您似乎对这件婚事并不是应该的那样热心。”
“邓格拉斯小姐太有钱了,我高攀不上,”马瑟夫回答说,“所以我有点儿怕她。”
“唷!”基 督山嚷道,“这个理由说得真是太妙了!难道您自己不算有钱?”
“家父每年的收入大约有五万里弗,在我结婚以后,他大概每年可以给我一万或一万二千里弗。”
“这个数目确实不算大,尤其是在巴黎这个挥金如土的大城市,”伯爵说,“但并不是一切都要依靠钱的,名誉和社会地位也是个十分好的东西。您虽然年轻,但却有良好的声誉,您的社会地位也是许多人都羡慕的,而且马瑟夫伯爵又是一个军人,军人之子和一个文官之家联姻实在是一件值得欢喜,值得庆贺的事——不把婚姻的缔结刻上利害关系是一件最为高尚的行为。让我说,我认为您和邓格拉斯小姐结合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她可以让您变得富有,而您则可以让她变得高贵。”
阿尔培缓缓地摇了摇头,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事情不是这样简单的,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因素。”他迟疑着说道。
“我想我得承认,”基 督山说,“我实在是有点儿不能理解您为什么要反对这样一位又有钱又漂亮的小姐。”
“噢!”马瑟夫说,“这种厌恶感——假如可以把这种感觉称之为厌恶感的话——并不完全出于我个人的原因。”
“那么又是出于哪一方面呢?因为您自己告诉我,说您的父亲是十分愿意结下这门婚事的。”
“我的妈妈不赞成,她的判断力一向清晰明确,可是她对于这件正在建议中的婚事毫无喜色。我也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原因,但我觉得她似乎对邓格拉斯一家人抱有某种偏见。”
“哦!”伯爵用略带勉强的口气迟疑着说道,“也许这是十分容易理解的。马瑟夫伯爵夫人出身于最高贵的贵族,而邓格拉斯家明显地社会地位要低得多,所以您母亲不愿意您跟一个出身微贱的家庭联姻——这也是很自然的。”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她不赞成这门婚事的理由,”阿尔培说,“但是有一点我是知道的,那就是,如果这个婚事真要是成功了的话,她一定会感到很痛苦的。六个星期以前,本来我们两家人预备聚谈一下,以便把这件事正式决定下来,但是我却突然得了一场大病——”
“真的吗?”伯爵面带微笑地打断他的话问道。
“噢,当然是真的了,我想这场病 是急出来的——这样就不得不把那场聚谈拖延了两个月。事情本来就不必这样急的,您知道,我还没有满二十一岁,而欧琴妮才十七岁。但是下个星期那两个月的期限就满了。事情没办法不办了。我亲爱的伯爵,您是不会想象到现在我是怎样一种左右为难的感觉,我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团糟。哎,像您这样的自由人有多么的快乐!”
“好!那您为什么不也做自由人呢?难道有谁阻止您那样做吗?”
“噢!您要知道,如果我不娶邓格拉斯小姐的话,我的父亲定会极度生气和失望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就娶她吧。”伯爵说,意味深长地耸了耸肩膀。
“可是,”马瑟夫痛苦地答道,“如果娶她的话,又会使我的母亲深感痛苦。”
“那么只好不娶她了。”伯爵说。
“哎,我只有走着瞧啦。我要好好地考虑一下,要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方法。我请求您,请您给我提出一些忠告,如果可能的话,把我从这种两难的的不愉快的状况中解救出来,好不好?我想,我宁肯违背伯爵的意愿,也不让我的好妈妈因此而感到痛苦!”
基 督山转过身去,阿尔培最后这句话似乎把他深深地感动了。“啊!”他对狄布雷说,后者正缩在客厅最远的一只安乐椅里,右手拿着一支铅笔,左手拿着一本抄簿。“您在那儿做什么呢?是在临摹波森的画吗?”
“不,不!我现在所做的这件事跟临摹图画完全不相干,简直是相距十万八千里,我是在搞数学。”
“数学?”
“是的,我正在算——且慢,马瑟夫,这件事和你也有间接的关系——我正在算上次海地公债暴涨可以让邓格拉斯银行赚进多少钱,要知道在三天之内,它从二○六涨到四○九,而那位谨慎小心的银行家大部分的公债是在二○六的价位上购进的。就凭这一点他至少已赚到了三十万里弗。”
“这还不是他最出色的作品,”马瑟夫说,“去年他在西班牙证券上不就赚了一百万吗?”
“我的好人,”吕西安说,“基 督山伯爵在这儿,他会告诉你意大利人的两句诗:?
若问何所求,
发财与成仙。?
当他们对我讲这种事儿的时候,我总是耸耸肩,什么话都不说。”
“但您刚刚不是在谈海地公债的吗?”基 督山问道。
“啊,海地公债!——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海地公债是法国证券赌博中的‘爱卡代’。他们开始时也许会喜欢打‘扑克’,玩‘惠斯特’,沉溺于‘波士顿’,但是所有这些都是可以玩厌的,最后他们总还是回来玩‘爱卡代’——那是百玩不厌的。邓格拉斯先生很有眼光地在昨天以四○六的价位抛出,这样赚进了三十万法郎。要是他没有预见地等到今天再抛出,价格就会跌到二○五,他不仅赚不到这三十万法郎,而且还会蚀掉两万或两万五千法郎。”
“为什么会突然从四○九跌到二○五呢?”基 督山问道,“请原谅我这样幼稚的问题,但我对这种证券赌博的阴谋实在是一无所知的。”
“因为,”阿尔培大笑着说,“这种消息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而前后的消息常常不大相同,甚至是截然相反的。”
“啊,”伯爵说,“这样看来邓格拉斯先生在一天中输赢三十万法郎是家常便饭,那么他一定非常有钱了。”
“实际上搞投机的并不是邓格拉斯先生,”吕西安喊道,“而是邓格拉斯夫人在做,她非常有胆量。”
“但你是一个十分理智的人,吕西安,你应该很清楚现在的消息是多么的不可靠。既然你是一个信息来源,你就应该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马瑟夫带笑说。
“连她的丈夫都不能控制她,我又能有什么力量来阻止她呢?”吕西安问道,“你很清楚男爵夫人的个性——如果她想做的事,她就一定执意去做,任何人都不能对她施加影响。”
“啊,但是如果我处于你的地位——”阿尔培接着他的话说。
“怎么样?”
“我就会从现在开始着手改造她,这也算是帮了她未来的女婿的一个大忙了。”
“你怎么办呢?”
“那很容易——我要给她一个教训。”
“一个教训?”
“是的,一个教训。要知道你的部长秘书的地位使你在政治消息上有很大的权威,你一开口,那些证券投机商们就会马上把你的话记录下来。你可以让她突然亏掉十万法郎,那样就可以教会她谨慎一些了。”
“我不懂。”吕西安低声说。
“但这是显而易见的,”那青年人以毫无矫饰的态度直率地答道,“你可以精心挑选一个好日子,向她透露一件外界不可能知道的消息,或是只有你一个人可能知道的急报,譬如说,昨天有人看到亨利四世在盖勃拉里家里。这个消息会使公债暴涨的。她一定会根据这个消息来决定她的计划的,但是第二天,当波香在他的报纸上宣称‘谣传昨日曾有人目睹国王曾驾临盖勃拉里府,此讯完全是谣传,毫无根据。本报可确证国王陛下并未离开新桥’的时候,她当然会因此而亏本啦。”
吕西安似笑非笑。基 督山表面上看来似乎是漠不关心,实际上他对这一段谈话连一个字也没有放过,他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甚至已经在那位秘书的困惑的态度上读到了一个隐匿的秘密。阿尔培完全没有感觉到吕西安先生的态度的困惑,但是吕西安却因为这段谈话缩短了他的访问,他显然十分不安。伯爵在送他走出去的时候向他低声地说了一些什么,得到的回答是:“很好,伯爵阁下,我接受您的建议。”伯爵又回到了小马瑟夫那儿。
“您难道不觉得,”他对他说,“您在狄布雷先生的面前这样谈论您的岳母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吗?”
“伯爵阁下,”马瑟夫说,“我求您别把那个称呼用得太早。”
“现在,请坦白地说,您的母亲真的是非常反对这件婚事吗?”
“真的,她非常反对,所以男爵夫人很少到我们家来,而我的母亲,我想,她在这一生中去拜访邓格拉斯夫人的次数绝不会超过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