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摩莱尔一家人 (2)
“的确如此，伯爵阁下，”裘丽答道，“我们实在可以说是这样的，他待我们就像待他的选民一样——他派了一位天使来照顾我们。”
伯爵的两颊变成深红色，他咳嗽了一声，借此用手帕掩住了嘴。
“那些一生来就富有，事事都顺心如意的人，”艾曼纽说，“不会知道人生真正的幸福是什么，正如只有那些曾抱住几块虚弱的木板，在狂风暴雨的海洋里颠簸过的人，才能体会到一个晴朗的天空是多么的可贵。”
基 督山没有说话，他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慢慢地走来走去——他怕他颤抖的声音会泄露他现在的情绪。
“我的夸大使您见笑了，伯爵阁下。”玛西米兰说，他始终用他的眼睛盯着他。
“不，不，”基 督山回答，他的脸色十分苍白，一只手压住那不停狂跳的心脏，另外一只手则指着一只玻璃罩，玻璃罩下面有一只丝质的钱袋躺在一块黑天鹅绒的垫子上。“我正在想，这只钱袋究竟做何用，它的一端象是绑着一片纸头，另一端则有一粒大钻石。”
“伯爵阁下，”玛西米兰用庄重严肃的语气说，“这是我们家最珍贵的传家之宝。”
“这粒钻石的确非常美丽。”伯爵答道。
“噢，曾有人估计它值十万法郎，我哥哥并不是指它的实际价值，他的意思是说这只钱袋所包含的东西都是我刚才所说的那位天使的纪念品。”
“这个我虽然不懂，但我并不一定要求解释，夫人，”基 督山鞠躬答道。“原谅我，我并非有意要做出这样失礼的举动。”
“失礼！噢，我们很荣幸您能给我们一个机会来详述这一件事。要是我们想隐藏这只钱袋所代表的那件义举，我们就不会这样把它讲出来了。噢，我们真愿逢人就讲！这样或许可以感动我们那位不知名的恩人，让他出来和我们见面。”
“啊，真的？”基 督山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阁下，”玛西米兰揭开玻璃罩，恭恭敬敬地吻了一下那只丝质钱袋，“这只钱袋曾经过一个人的手，那个人救过我的父亲，使他免于自杀，使我们不致破产，使我们的名字免于蒙羞受辱——凭着他无比的仁慈，我们这些命中注定要受苦难的孩子，才能有现在这样令人嫉妒的好运气。这封信，”玛西米兰边说，边从钱袋里抽出一封信来交给伯爵)“这封信就是他在家父决心自杀那天写来的，这粒钻石是那位慷慨的无名恩人送给我妹妹作嫁妆的。”基 督山打开那封信，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愉快的心情把它读了一遍。这封信是写给裘丽的，署名是“水手辛巴德。”
“您说是不知名的恩人，难道你们不认识那个帮你们忙的人？”
“是呀，我们还从来没有和他握一下手的运气，”玛西米又说。“我们曾恳求上帝赐给我们这个好运，但却未能实现，这件事是如此的神秘，我们始终无法理解，只是觉得隐隐中有一只魔术师般有力的手在操纵一样。”
“噢，”裘丽喊道，“我倒没有完全绝望，我相信总有一天可以吻到那只手，就像我现在吻这只他碰过的钱袋一样。四年以前，庇尼龙在的里雅斯特——庇尼龙，伯爵阁下，就是您在花园里见到的那个老水手，在当园丁以前，他原来是一个舵手——当庇尼龙在的里雅斯特的时候，他在码头上看到一个英国人正要上一艘游艇，他认出就是在一八二九年六月五日来拜访家父，九月五日写这封信给我的那个人。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但是他不敢上去跟他讲话。”
“一个英国人！”基 督山说。他看到裘丽很仔细地望着他，越来越感到不安了。“您说是一个英国人吗？”
“是的，”玛西米兰答道，“是一个英国人，他自称为罗马汤姆生？弗伦奇银行的专员。所以那天您在马瑟夫先生家里说您和汤姆生？弗伦奇银行有业务往来，我就吃了一惊。我已经告诉过您，那是一八二九年的事。看在上帝的份上，告诉我，您认不认识这个英国人？”
“但您不是也告诉过我，说汤姆生？弗伦奇银行一直否认曾帮过你们这个忙吗？”
“是的。”
“那么，说不定这个英国人曾受过令尊的恩惠，所以采取这种方法来进行报答，这不是很可能的吗？”
“一切都是可能的，甚至是一个奇迹也说不定。”
“他叫什么名字？”基 督山问道。
“他并没有说出第二个名字，”裘丽热切地望着伯爵答道，“就只有这封信末尾上的‘水手辛巴德。’”
“这显然不是他的真名，而是假名。”
然后，发现裘丽对他的口音表示很吃惊，他就又接着说：“告诉我，他的身材是否和我差不多，或者略高和略瘦一点，脖子上系着一个大领结——密扣紧带，手里总是拿着一支铜笔的？”
“噢，那么您认识他了？”裘丽喊道，她的眼睛里顿时放射出惊喜的光彩。
“不，”基 督山答道，“我只是这样猜测。我认识一位威玛勋爵，他常常干这种慷慨的事情的。”
“他自己不露面吗？”
“他是一个奇怪的人，不相信世界上有‘感恩’这种东西的存在。”
“噢，天哪！”裘丽紧握着双手喊道，“那么他相信什么呢？”
“我认识他时他不相信，”基 督山说，听了裘丽的话语，他心里很是感动，“但或许他后来已经发现，‘感恩’的确是存在的了。”
“你认识这位先生吗，阁下？”艾曼纽问。
“要是您真的认识他，”裘丽喊道，“您能不能告诉我们他在什么地方——我们可以在哪儿找到他？玛西米兰，艾曼纽！如果我们真的能找到他，他一定会相信人心是知道感恩的！”
基 督山觉得眼泪已涌上了眼眶，于是他又急急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看在老天爷的面上！”玛西米兰说，“如果您知道有关他的事情，请告诉我们吧。”
“唉！”基 督山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感喊道，“假如你们的不知名的恩人就是威玛勋爵，恐怕你们永远也见不到他了。两年前我和他在巴勒莫分手，那时他正要动身到最遥远的地方去，恐怕他是永远不会回来的了。”
“噢，阁下，您真狠心。”裘丽激动地说，她的眼睛里已含满了眼泪。
“夫人，”基 督山真诚地望着从裘丽脸颊上滚落下来的两颗流动的珍珠，郑重地答道，“要是威玛勋爵看到我现在所看到的情景，他一定不会抛弃这个世界的，因为您所流的眼泪可以使他和人类言归于好。”于是他伸手给裘丽，裘丽也伸出她的手，她已被伯爵的神色和声音不由自主地吸引了。
“那么这位威玛勋爵，”她紧紧地抓住最后的希望说，“总是有故乡，有个家和亲戚吧——总之，总会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吧？那么，我们难道不能——”
“别再问了，夫人，”伯爵说，“别在我的话上建筑渺茫的希望吧。不，威玛勋爵也许不是您要找的那个人。他是我的朋友，他对我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的，这件事他也不会瞒我的。”
“他没有告诉过您什么吗？”
“没有。”
“从来没有提起过一个字可以使您联想到——”
“从来没有。”
“可是您却一下子就提出他来。”
“啊，像这样的事情，人们或许会猜测——”
“妹妹，妹妹，”玛西米兰帮着伯爵说，“伯爵阁下是对的。想一想我们的好父亲常常对我们说的那句话：‘这次来帮助我们的并不是英国人。’”
基 督山吓了一跳。“令尊告诉您什么，摩莱尔先生？”他急切地问道。
“家父认为这次的事情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他确信那位恩人是从坟墓里爬出来救我们的。这个说法虽然迷信，令人伤心，虽然我自己并不相信，但是我也决不会破坏家父的信心。他常把这件事翻来覆去地沉思默想，嘴里念着一位好朋友的名字——一位和他永别了的朋友！在弥留之际，当那永恒之光一步步接近的时候，他的头脑似乎受了神光的启发，而那个念头，截止那时为止本来还只是一种怀疑，这时却变成了一种信念，他最后的遗言是：‘玛西米兰，那是爱德蒙？邓蒂斯！’”
听到这句话，伯爵那本来就苍白的脸色，这时就苍白得更吓人了。他说不出话来，像是忘了时间似的看看腕上的表，急急忙忙地和赫伯特夫人说了几句话，跟艾曼纽和玛西米兰握了握手。“夫人，”他说，“我希望您能允许我时时来拜访你们。我珍惜你们的友谊，并感激你们的欢迎，许多年来，像这样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这还是第一次。”于是他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这位基 督山伯爵真是一个怪人。”艾曼纽说。
“是的，”玛西米兰答道，“但我觉得他一定有一颗非常仁慈的心，而且他很喜欢我们。”
“他的声音直钻到我的心坎里，”裘丽说，“有两三次，我好像觉得以前曾听到过这种声音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