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红楼梦(下)(中国古典四大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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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博庭欢宝玉赞孤儿正家法贾珍鞭悍仆(1)

却说惜春正在那里揣摩棋谱,忽听院内有人叫彩屏,不是别人,却是鸳鸯的声儿。彩屏出去,同着鸳鸯进来。那鸳鸯却带着一个小丫头,提了一个小黄绢包儿。惜春笑问道:“什么事?”鸳鸯道:“老太太因明年八十一岁,是个暗九,许下一场九昼夜的功德,发心要写三千六百五十零一部《金刚经》。这已发出外面人写了。但是俗说《金刚经》就像那道家的符壳符壳:道教指符箓的图形,《心经》才算是符胆符胆:道教指符箓的精义,故此《金刚经》内必要插着《心经》,更有功德。老太太因《心经》是更要紧的,观自在观自在:即观世音,又称观音菩萨。又是女菩萨,所以要几个亲丁奶奶、姑娘们写上三百六十五部,如此又虔诚,又洁净。咱们家中除了二奶奶——头一宗他当家,没有空儿;二宗他也写不上来——其馀会写字的,不论写得多少,连东府珍大奶奶、姨娘们都分了去。本家里头自不用说。”惜春听了,点头道:“别的我做不来,若要写经,我最信心的。你搁下,喝茶罢。”鸳鸯才将那小包儿搁在桌上,同惜春坐下。彩屏倒了一钟茶来。惜春笑问道:“你写不写?”鸳鸯道:“姑娘又说笑话了!那几年还好,这三四年来,姑娘见我还拿了拿笔儿么?”惜春道:“这却是有功德的。”鸳鸯道:“我也有一件事:向来服侍老太太安歇后,自己念上米佛念米佛:念一声佛数一粒米,已经念了三年多了。我把这个米收好,等老太太做功德的时候,我将他衬在里头供佛施食,也是我一点诚心。”惜春道:“这样说来,老太太做了观音,你就是龙女了!”鸳鸯道:“那里跟得上这个分儿!却是除了老太太,别的也服侍不来,不晓得前世什么缘分儿。”说着要走,叫小丫头把小绢包打开,拿出来道:“这素纸一札是写《心经》的。”又拿起一子儿藏香道:“这是叫写经时点着写的。”惜春都应了。

鸳鸯遂辞了出来。同小丫头来至贾母房中,回了一遍,看见贾母与李纨打双陆双陆:又名“双鹿”,一种古代游戏。后文的“锤”,系双陆的棋子,外形像锤。

,鸳鸯旁边瞧着。李纨的骰子好,掷下去把老太太的锤打下了好几个去。鸳鸯抿着嘴儿笑。

忽见宝玉进来,手中提了两个细篾丝的小笼子,笼内有几个蝈蝈儿,说道:“我听说老太太夜里睡不着,我给老太太留下解解闷。”贾母笑道:“你别瞅着你老子不在家,你只管淘气。”宝玉笑道:“我没有淘气。”贾母道:“你没淘气,不在学房里念书,为什么又弄这个东西呢?”宝玉道:“不是我自己弄的。今儿因师傅叫环儿和兰儿对对子,环儿对不来,我悄悄的告诉了他。他说了,师傅喜欢,夸了他两句。他感激我的情,买了来孝敬我的,我才拿了来孝敬老太太的。”贾母道:“他没有天天念书么?为什么对不上来?对不上来就叫你儒大爷爷打他的嘴巴子,看他臊不臊!你也够受了,不记得你老子在家时,一叫作诗作词,唬的倒像个小鬼儿似的,这会子又说嘴了。那环儿小子更没出息,求人替作了,就变着方法儿打点人。这么点子孩子就闹鬼闹神的,也不害臊!赶大了还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呢!”说的满屋子人都笑了。贾母又问道:“兰小子呢?作上来了没有?这该环儿替他了,他又比他小了,是不是?”宝玉笑道:“他倒没有,却是自己对的。”贾母道:“我不信!不然就也是你闹了鬼了。如今你还了得!羊群里跑出骆驼来了,就只你大。你又会作文章了。”宝玉笑道:“实在是他作的。师傅还夸他明儿一定有大出息呢。老太太不信,就打发人叫了他来,亲自试试,老太太就知道了。”贾母道:“果然这么着,我才喜欢。我不过怕你撒谎。既是他作的,这孩子明儿大概还有一点儿出息。”因看着李纨,又想起贾珠来:“这也不枉你大哥哥死了,你大嫂子拉扯他一场,日后也替你大哥哥顶门壮户。”说到这里,不禁流下泪来。

李纨听了这话,却也动心,只是贾母已经伤心,自己连忙忍住泪,笑劝道:“这是老祖宗的馀德,我们托着老祖宗的福罢咧。只要他应得了老祖宗的话,就是我们的造化了!老祖宗看着也喜欢,怎么倒伤起心来呢?”因又回头向宝玉道:“宝叔叔明儿别这么夸他,他多大孩子?知道什么?你不过是爱惜他的意思,他那里懂得?一来二去,眼大心肥,那里还能够有长进呢?”贾母道:“你嫂子这也说的是。就只他还太小呢,也别逼木靠逼木靠:逼迫。

紧了他。小孩子,胆儿小,一时逼急了,弄出点子毛病来,书倒念不成,把你的工夫都白糟蹋了。”贾母说到这里,李纨却忍不住扑簌簌掉下泪来,连忙擦了。

只见贾环、贾兰也都进来,给贾母请了安。贾兰又见过他母亲,然后过来在贾母旁边侍立。贾母道:“我刚才听见你叔叔说你对的好对子,师傅夸你来着。”

贾兰也不言语,只管抿着嘴儿笑。鸳鸯过来说道:“请示老太太,晚饭伺候下了。”贾母道:“请你姨太太去罢。”琥珀接着便叫人去王夫人那边请薛姨妈。这里宝玉、贾环退出。素云和小丫头们过来把双陆收起。李纨尚等着伺候贾母的晚饭,贾兰便跟着他母亲站着。贾母道:“你们娘儿两个跟着我吃罢。”李纨答应了。一时摆上饭来,丫鬟回来禀道:“太太叫回老太太:姨太太这几天浮来暂去,不能过来回老太太,今日饭后家去了。”于是贾母叫贾兰在身旁边坐下,大家吃饭,不必细述。

却说贾母刚吃完了饭,盥漱了,歪在床上说闲话儿。只见小丫头子告诉琥珀,琥珀过来回贾母道:“东府大爷请晚安来了。”贾母道:“你们告诉他:如今他办理家务乏乏的,叫他歇着去罢。我知道了。”小丫头告诉老婆子们,老婆子才告诉贾珍。贾珍然后退出。

到了次日,贾珍过来料理诸事。门上小厮陆续回了几件事。又一个小厮回道:

“庄头送果子来了。”贾珍道:“单子呢?”那小厮连忙呈上。贾珍看时,上面写着不过是时鲜果品,还夹带菜蔬、野味若干在内。贾珍看完,问:“向来经管的是谁?”门上的回道:“是周瑞。”便叫周瑞:“照账点清,送往里头交代。等我把来账抄下一个底子,留着好对。”又叫告诉厨房:“把下菜中添几宗给送果子的来人,照常赏饭给钱。”

周瑞答应了,一面叫人搬至凤姐儿院子里去,又把庄上的账同果子交代明白。

出去了一回儿,又进来回贾珍道:“才刚来的果子,大爷曾点过数目没有?”

贾珍道:“我那里有工夫点这个呢?给了你账,你照账点就是了。”周瑞道:

“小的曾点过,也没有少,也不能多出来。大爷既留下底子,再叫送果子来的人问问,他这账是真的假的?”贾珍道:“这是怎么说?不过是几个果子罢咧,有什么要紧?我又没有疑你。”说着,只见鲍二走来,磕了一个头,说道:

“求大爷原旧放小的在外头伺候罢。”贾珍道:“你们这又是怎么着?”鲍二道:“奴才在这里又说不上话来。”贾珍道:“谁叫你说话?”鲍二道:“何苦来?在这里作眼睛珠儿!”周瑞接口道:“奴才在这里经管地租庄子,银钱出入每年也有三五十万来往,老爷、太太、奶奶们从没有说过话的,何况这些零星东西!若照鲍二说起来,爷们家里的田地、房产都被奴才们弄完了。”贾珍想道:“必是鲍二在这里拌嘴,不如叫他出去。”因向鲍二说道:“快滚罢!”又告诉周瑞说:“你也不用说了,你干你的事罢。”二人各自散了。

贾珍正在厢房里歇着,听见门上闹的翻江搅海。叫人去查问,回来说道:“鲍二和周瑞的干儿子打架。”贾珍道:“周瑞的干儿子是谁?”门上的回道:“他叫何三,本来是个没味儿的,天天在家里喝酒闹事,常来门上坐着。听见鲍二与周瑞拌嘴,他就插在里头。”贾珍道:“这却可恶!把鲍二和那个什么何几给我一块儿捆起来!周瑞呢?”门上的回道:“打架时他先走了。”贾珍道:“给我拿了来!这还了得了!”众人答应了。

正嚷着,贾琏也回来了。贾珍便告诉了一遍。贾琏道:“这还了得!”又添了人去拿周瑞。周瑞知道躲不过,也找到了。贾珍便叫都捆上。贾琏便向周瑞道:“你们前头的话也不要紧,大爷说开了,很是了,为什么外头又打架?你们打架已经使不得,又弄个野杂种什么何三来闹。你不压伏压伏他们,倒竟走了!”就把周瑞踢了几脚。贾珍道:“单打周瑞不中用。”喝命人把鲍二和何三各人打了五十鞭子,撵了出去,方和贾琏两个商量正事。下人背地里便生出许多议论来:也有说贾珍护短的;也有说不会调停的;也有说:“他本不是好人,前儿尤家姊妹弄出许多丑事来,那鲍二不是他调停着二爷叫了来的吗?这会子又嫌鲍二不济事,必是鲍二的女人伏侍不到了。”人多嘴杂,纷纷不一。却说贾政自从在工部掌印,家人中尽有发财的。那贾芸听见了,也要插手弄一点事儿,便在外头说了几个工头,讲了成数,便买了些时新绣货,要走凤姐儿门子。凤姐正在房中,听见丫头们说:“大爷、二爷都生了气,在外头打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