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红楼梦(下)(中国古典四大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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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占旺相四美钓游鱼奉严词两番入家塾(2)

说着,凤姐也进来了,见了贾母,又回身见过了王夫人,说着:“老祖宗要问我什么?”贾母道:“你前年害了邪病,你还记得怎么样?”凤姐儿笑道:“我也不很记得了。但觉自己身子不由自主,倒像有些鬼怪拉拉扯扯,要我杀人才好,有什么,拿什么;见什么,杀什么。自己原觉很乏,只是不能住手。”贾母道:“好的时候还记得么?”凤姐道:“好的时候,好像空中有人说了几句话似的,却不记得说什么来着。”贾母道:“这么看起来竟是他了。他姐儿两个病中的光景和才说的一样。这老东西竟这样坏心,宝玉枉认了他做干妈!倒是这个和尚、道人,阿弥陀佛,才是救宝玉性命的——只是没有报答他。”凤姐道:“怎么老太太想起我们的病来呢?”贾母道:“你问你太太去,我懒待说。”

王夫人道:“才刚老爷进来说起,宝玉的干妈竟是个混账东西,邪魔歪道的。如今闹破了,被锦衣府锦衣府:明代官署名,系皇宫禁卫军,后权力渐重,兼管缉捕、刑狱等,用刑十分惨酷。拿住,送入刑部监,要问死罪的了。

前几天被人告发的,那个人叫做什么潘三保,有一所房子卖与斜对过当铺里,这房子加了几倍价钱,潘三保还要加,当铺里那里还肯?潘三保便买嘱了这老东西——因他常到当铺里去,那当铺里人的内眷都与他好的——他就使了个法儿,叫人家的内人便得了邪病,家宅乱起来。他又去说这个病他能治,就用些神马、纸钱烧献了,果然见效。

他又向人家内眷们要了十几两银子。岂知老佛爷有眼,应该败露了。这一天急要回去,掉了一个绢包儿。当铺里人捡起来一看,里头有许多纸人,还有四丸子很香的香。

正诧异着呢,那老东西倒回来找这绢包儿。这里的人就把他拿住,身边一搜,搜出一个匣子,里面有象牙刻的一男一女,不穿衣服,光着身子的两个魔王,还有七根朱红绣花针。立时送到锦衣府去,问出许多官员家、大户太太、姑娘们的隐情事来。所以知会了营营:军营。此指京师五城巡捕营,负责社会治安。

里,把他家中一抄,抄出好些泥塑的煞神、几匣子闹香闹香:又名闷香。一种能致人昏迷的香。

;炕背后空屋子里挂着一盏七星灯七星灯:此指将七根灯捻排成北斗七星形状的油灯。多在祭神、佛时用,灯下有几个草人:有头上戴着脑箍的,有胸前穿着钉子的,有项上拴着锁子的;柜子里无数纸人儿,底下几篇小账,上面记着某家验过,应找银若干,得人家油钱、香分也不计其数。”

凤姐道:“咱们的病,一准是他!我记得咱们病后,那老妖精向赵姨娘处来过几次,要向赵姨娘讨银子。见了我,便脸上变貌变色,两眼黧鸡似的。我当初还猜疑了几遍,总不知什么原故。如今说起来,却原来都是有因的。但只我在这里当家,自然惹人恨怨,怪不得人治我;宝玉可和人有什么仇呢?忍得下这样毒手?”贾母道:“焉知不因我疼宝玉不疼环儿,竟给你们种了毒了呢!”

王夫人道:“这老货已经问了罪,决不好叫他来对证。没有对证,赵姨娘那里肯认账?事情又大,闹出来,外面也不雅。等他自作自受,少不得要自己败露的。”贾母道:“你这话说的也是。这样事,没有对证,也难作准。只是佛爷、菩萨看的真,他们姐儿两个,如今又比谁不济了呢?罢了!过去的事,凤哥儿也不必提了。今日你和你太太都在我这边吃了晚饭再过去罢。”遂叫鸳鸯、琥珀等传饭。凤姐赶忙笑道:“怎么老祖宗倒操起心来!”王夫人也笑了。只见外头几个媳妇伺候。凤姐连忙告诉小丫头子传饭:“我和太太都跟着老太太吃。”

正说着,只见玉钏儿走来,对王夫人道:“老爷要找一件什么东西,请太太伺候了老太太的饭完了,自己去找一找呢。”贾母道:“你去罢,保不住你老爷有要紧的事。”王夫人答应着,便留下凤姐儿伺候,自己退了出来。

回至房中,和贾政说了些闲话,把东西找了出来。贾政便问道:“迎儿已经回去了?他在孙家怎么样?”王夫人道:“迎丫头一肚子眼泪,说孙姑爷凶横的了不得。”

因把迎春的话述了一遍。贾政叹道:“我原知不是对头,无奈大老爷已说定了,教我也没法。不过迎丫头受些委屈罢了。”王夫人道:“这还是新媳妇,只指望他以后好了好。”说着,“嗤”的一笑。贾政道:“笑什么?”王夫人道:“我笑宝玉,今儿早起特特的到这屋里来,说的都是些孩子话。”贾政道:“他说什么?”

王夫人把宝玉的言语笑述了一遍。贾政也忍不住的笑,因又说道:“你提宝玉,我正想起一件事来。这小孩子天天放在园里,也不是事。生女儿不得济,还是别人家的人;生儿若不济事,关系非浅。前日倒有人和我提起一位先生来,学问、人品都是极好的,也是南边人。但我想南边先生性情最是和平,咱们城里的孩子,个个踢天弄井踢天弄井:极言小孩活蹦乱跳,调皮玩闹。

,鬼聪明倒是有的,可以搪塞就搪塞过去了;胆子又大,先生再要不肯给没脸,一日哄哥儿似的,没的白耽误了。所以老辈子不肯请外头的先生,只在本家择出有年纪再有点学问的请来掌家塾。如今儒大太爷虽学问也只中平,但还弹压的住这些小孩子们,不至以颟顸颟顸(zhuān hān):糊涂,蠢拙。

了事。我想宝玉闲着总不好,不如仍旧叫他家塾中读书去罢了。”王夫人道:“老爷说的很是。自从老爷外任去了,他又常病,竟耽搁了好几年。如今且在家学里温习温习,也是好的。”贾政点头,又说些闲话。不题。

且说宝玉次日起来,梳洗已毕,早有小厮们传进话来说:“老爷叫二爷说话。”宝玉忙整理了衣服,来至贾政书房中,请了安站着。贾政道:“你近来作些什么功课?虽有几篇字,也算不得什么。我看你近来的光景,越发比头几年散荡了;况且每每听见你推病,不肯念书。如今可大好了?我还听见你天天在园子里和姊妹们顽顽笑笑,甚至和那些丫头们混闹,把自己的正经事总丢在脑袋后头。就是作得几句诗词,也并不怎么样,有什么稀罕处?比如应试选举,到底以文章为主,你这上头倒没有一点儿工夫。我可嘱咐你:自今日起,再不许作诗作对的了,单要习学八股文章。限你一年,若毫无长进,你也不用念书了,我也不愿有你这样的儿子了!”遂叫李贵来,说:“明儿一早,传焙茗跟了宝玉去收拾应念的书籍,一齐拿过来我看看,亲自送他到家学里去。”喝命宝玉:“去罢!明日起早来见我。”宝玉听了,半日竟无一言可答,因回到怡红院来。

袭人正在着急听信,见说取书,倒也欢喜。独是宝玉要人即刻送信与贾母,欲叫拦阻。贾母得信,便命人叫过宝玉来,告诉他说:“只管放心先去,别叫你老子生气。有什么难为你,有我呢。”宝玉没法,只得回来嘱咐了丫头们:“明日早早叫我,老爷要等着送我到家学里去呢。”袭人等答应了,同麝月两个倒替着醒了一夜。

次日一早,袭人便叫醒宝玉,梳洗了,换了衣服。打发小丫头子传了焙茗在二门上伺候,拿着书籍等物。袭人又催了两遍,宝玉只得出来,过贾政书房中来。

先打听:“老爷过来了没有?”书房中小厮答应:“方才一位清客相公请老爷回话,里边说梳洗呢,命清客相公出去候着去了。”宝玉听了,心里稍稍安顿,连忙到贾政这边来。恰好贾政着人来叫,宝玉便跟着进去。贾政不免又嘱咐几句话,带了宝玉上了车,焙茗拿着书籍,一直到家塾中来。

早有人先抢一步回代儒说:“老爷来了。”代儒站起身来。贾政早已走入,向代儒请了安。代儒拉着手问了好,又问:“老太太近日安么?”宝玉过来也请了安。贾政站着,请代儒坐了,然后坐下。贾政道:“我今日自己送他来,因要求托一番。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到底要学个成人的举业,才是终身立身成名之事。如今他在家中只是和些孩子们混闹,虽懂得几句诗词,也是胡诌乱道的;就是好了,也不过是风云月露,与一生的正事毫无关涉。”代儒道:“我看他相貌也还体面,灵性也还去得,为什么不念书,只是心野贪顽?诗词一道,不是学不得的,只要发达了以后再学还不迟呢。”贾政道:“原是如此。目今只求叫他读书、讲书、作文章。倘或不听教训,还求太爷认真的管教管教他,才不至有名无实的白耽误了他的一世。”说毕,站起来又作了一个揖,然后说了些闲话,才辞了出去。代儒送至门首,说:“老太太前替我问好请安罢。”贾政答应着,自己上车去了。

代儒回身进来,看见宝玉在西南角靠窗户摆着一张花梨小桌,右边堆下两套旧书、薄薄儿的一本文章,叫焙茗将纸墨笔砚都搁在抽屉里藏着。代儒道:“宝玉,我听见说你前儿有病,如今可大好了?”

宝玉站起来道:“大好了。”代儒道:“如今论起来,你可也该用功了,你父亲望你成人恳切的很。你且把从前念过的书打头儿理一遍,每日早起理书理书:温书,饭后写字,晌午讲书,念几遍文章就是了。”

宝玉答应了个“是”,回身坐下时,不免四面一看,见昔时金荣辈不见了几个,又添了几个小学生,都是些粗俗异常的。忽然想起秦锺来,如今没有一个做得伴、说句知心话儿的。心上凄然不乐,却不敢作声,只是闷着看书。代儒告诉宝玉道:“今日头一天,早些放你家去罢,明日要讲书了。但是你又不是很愚夯的,明日我倒要你先讲一两章书我听,试试你近来的工课何如,我才晓得你到怎么个分儿上头。”说得宝玉心中乱跳。

欲知明日听解何如,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