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红楼梦(上)(中国古典四大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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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王熙凤正言弹妒意林黛玉俏语谑娇音(1)

话说宝玉在林黛玉房中说“耗子精”,宝钗撞来,讽刺宝玉元宵不知“绿蜡”之典,三人正在房中互相讥刺取笑。那宝玉正恐黛玉饭后贪眠,一时存了食,或夜间走了困,皆非保养身体之法;幸而宝钗走来,大家谈笑,那林黛玉方不欲睡,自己才放了心。忽听他房中嚷起来,大家侧耳听了一听,林黛玉先笑道:“这是你妈妈和袭人叫喊呢。那袭人也罢了,你妈妈再要认真排场排场:此处意为责难、数落。后文的“排揎”同此义。他,可见老背晦背晦:糊涂,昏聩。了!”

宝玉忙要赶过来,宝钗忙一把拉住道:“你别和你妈妈吵才是,他老糊涂了,倒要让他一步为是。”宝玉道:“我知道了。”说毕走来。

只见李嬷嬷拄着拐棍,在当地骂袭人:“忘了本的小娼妇!我抬举起你来,这会子我来了,你大模大样的躺在炕上,见我来也不理一理,一心只想妆狐媚子哄宝玉,哄的宝玉不理我,听你们的话。你不过是几两臭银子买来的毛丫头,这屋里你就作耗,如何使得!好不好,拉出去配一个小子,看你还妖精似的哄宝玉不哄?”袭人先只道李嬷嬷不过为他躺着生气,少不得分辩说“病了,才出汗,蒙着头,原没看见你老人家”等语;后来只管听他说“哄宝玉”、“妆狐媚”,又说“配小子”等,由不得又愧又委屈,禁不住哭起来。

宝玉虽听了这些话,也不好怎样,少不得替袭人分辩病了、吃药等话,又说:“你不信,只问别的丫头们。”李嬷嬷听了这话,益发气起来了,说道:“你只护着那起狐狸,那里认得我了?叫我问谁去?谁不帮着你呢?谁不是袭人拿下马拿下马:降伏。来的?我都知道那些事,我只和你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去讲讲。把你奶了这么大,到如今吃不着奶了,把我丢在一旁,逞着丫头们要我的强!”一面说,一面也哭起来。

彼时黛玉、宝钗等也走过来劝说:“妈妈,你老人家担待他们一点子就完了。”李嬷嬷见他二人来了,便拉住诉委屈,将当日吃茶、茜雪出去,与昨日酥酪等事,唠唠叨叨说个不清。

可巧凤姐正在上房算完输赢账,听得后面声嚷,便知是李嬷嬷老病发了,排揎宝玉的人——正值他今儿输了钱,迁怒于人。便连忙赶过来,拉了李嬷嬷,笑道:“好妈妈,别生气。

大节下,老太太才喜欢了一日,你是个老人家,别人高声,你还要管他们呢;难道反不知道规矩,在这里嚷起来,叫老太太生气不成?你只说谁不好,我替你打他。我家里烧的滚热的野鸡,快来跟我吃酒去。”一面说,一面拉着走,又叫:“丰儿,替你李奶奶拿着拐棍子、擦眼泪的手帕子。”那李嬷嬷脚不沾地,跟了凤姐走了,一面还说:“我也不要这老命了,越性今儿没了规矩,闹一场子,讨个没脸,强如受那娼妇蹄子的气!”

后面宝钗、黛玉随着,见凤姐儿这般,都拍手笑道:“亏这一阵风来,把个老婆子撮了去了!”

宝玉点头叹道:“这又不知是那里的账,只拣软的排揎;昨儿又不知是那个姑娘得罪了,上在他账上了!”一句未了,晴雯在旁笑道:“谁又不疯了,得罪他作什么?便得罪了他,就有本事承任,不犯带累别人!”袭人一面哭,一面拉宝玉道:“为我得罪了一个老奶奶,你这会子又为我得罪这些人,这还不够我受的?还只是拉别人!”宝玉见他这般病势,又添了这些烦恼,连忙忍气吞声,安慰他仍旧睡下出汗,又见他汤烧火热,自己守着他,歪在旁边,劝他:“只养着病,别想着这些没要紧的事生气。”袭人冷笑道:“要为这些事生气,这屋里一刻还站不得了!但只是天长日久,只管这样,可叫人怎么样才好呢?时常我劝你,别为我们得罪人。你只顾一时为我们那样,他们都记在心里,遇着坎儿坎儿:此处意为“当口”。指合适的机会,说的好说不好听,大家什么意思!”一面说,一面禁不住流泪;又怕宝玉烦恼,只得又勉强忍着。

一时杂使的老婆子煎了二和药来。宝玉见他才有汗意,不肯叫他起来,自己便端着,就枕与他吃了,即命小丫头子们铺炕。袭人道:“你吃饭不吃饭,到底老太太、太太跟前坐一会子,和姑娘们顽一会子再回来。我就静静的躺一躺也好。”

宝玉听说,只得替他去了簪环,看他躺下,自往上房来。同贾母吃毕饭,贾母犹欲同那几个老管家嬷嬷斗牌解闷。宝玉惦着袭人,便回至房中,见袭人朦胧睡去。自己要睡,天气尚早。彼时晴雯、绮霰、秋纹、碧痕都寻热闹,找鸳鸯、琥珀等耍戏去了,独见麝月一个人在外间房里灯下抹骨牌。宝玉笑问道:“你怎不同他们顽去?”麝月道:“没有钱。”宝玉道:“床底下堆着那么些,还不够你输的?”麝月道:“都顽去了,这屋里交给谁呢?那一个又病了,满屋里上头是灯,地下是火。那些老妈妈子们,老天拔地,伏侍一天,也该叫他们歇歇;小丫头子们也是伏侍了一天,这会子还不叫他们顽顽去?所以让他们都去罢,我在这里看着。”

宝玉听了这话,公然又是一个袭人。因笑道:“我在这里坐着,你放心去罢。”麝月道:“你既在这里,越发不用去了,咱们两个说话顽笑岂不好?”宝玉笑道:“咱两个作什么呢?怪没意思的。也罢了,早上你说头上痒,这会子没什么事,我替你篦头罢。”麝月听了便道:“就是这样。”说着,将文具镜匣搬来,卸去钗钏,打开头发,宝玉拿了篦子替他一一的梳篦。

只篦了三五下,只见晴雯忙忙走进来——原为取钱——一见了他两个,便冷笑道:“哦,交杯盏还没吃,倒上头了上头:女子出嫁时,将头发梳挽成髻,表示从姑娘成为媳妇,称上头。!”宝玉笑道:“你来,我也替你篦一篦。”晴雯道:“我没那么大福!”说着,拿了钱,便摔帘子出去了。

宝玉在麝月身后,麝月对镜,二人在镜内相视。宝玉便向镜内笑道:“满屋里就只是他磨牙。”麝月听说,忙向镜中摆手,宝玉会意。忽听“唿”一声帘子响,晴雯又跑进来,问道:“我怎么磨牙了?咱们倒得说说!”麝月笑道:“你去你的罢,又来问人了。”晴雯笑道:“你又护着!你们那瞒神弄鬼的,我都知道。等我捞回本儿来再说话!”说着,一径出去了。这里宝玉通了头,命麝月悄悄的伏侍他睡下,不肯惊动袭人。一宿无话。

至次日清晨起来,袭人已是夜间发了汗,觉得轻省了些,只吃些米汤静养。宝玉放了心,因饭后,走到薛姨妈这边来闲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