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湘西系列作品集(第3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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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后记(8)

爷爷最后终于拍板道:“这事不能再耽误了,还是让佳佳回去,别闹出人命案来。但有一个条件,就是要杨军家拿出一万元钱来,从而给周队长和你们几人出这一趟差作点补偿。”大家觉得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于是都不再反对。这决定由姨妈转告了杨军,杨军立马答允,并当即和母亲联系,由家人迅速将钱汇到了余小云的账上。

佳佳回来七天之后,终又决绝地告别所有家人,准备坐车远去了。临行的那日,全家人都还在为佳佳惋惜生气,母亲这时悄悄把佳佳叫到内屋,最后问道:“你给我说个实话,那杨军人品到底怎么样?听说他当过小偷的。”

“那是过去的事了,他现在改邪归正了。”

“他真的实心实意爱你吗?”

“我看是的。”

“那你不后悔嫁这样一个人?”

“我是这样想的,人是不断变化的,好人可能变坏,坏人也可能变好。这全看每个人所处的具体情况了。至于以后的事,那谁也难说。不过,我自己认定的事,是绝不后悔的。”

“你那婆母对你怎么样呢?”

“对我很好呀。我看得出来,可能是他们家没有文化,所以对我这个文化人很尊重哩。”

“那就行。我同意你回去。以后要是他们对你不好,你就告诉家里,我们会帮你忙的。”

母亲说毕,就让佳佳带着行李去了旅馆会合杨军。

大家也没随去车站送行。但佳佳有杨军陪伴,她似乎什么也不在乎了。两人上了长途汽车后,佳佳的妈妈忽然又匆匆走来道:“我给你俩买了一袋水果,你们路上好吃。”说罢,将水果递过去。佳佳从车窗口接过袋子道:“妈妈,谢谢了。你回去吧,你不要送的。”妈妈道:“你记住,以后每个月给家里打个电话,给家里报个平安,我们也就放心了。”佳佳点点头:“好,我记着了,我会打电话的。”话刚说完,车子就开动了。妈妈向她挥了挥手,然后含泪目送着载着佳佳的汽车渐渐在远方消失,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

长寿秘诀

坐在我面前的是一位长寿老人,准确地说,是一位又聋又瞎却已长命一百一十二岁的老人,他的岁数跨越了三个世纪。因为他的高寿,引起了许多人的好奇和关注,也招来过众多媒体记者的采访。

这位老人姓覃,名福贵。个头较大,戴一顶鸭舌帽和一副墨镜,留有五寸长白胡须,身高估计有一米七左右。我约见他的时候,是虎年正月初的一个早晨。那天除了他的夫人,没有别的外人。他的夫人姓方,83岁了,身材略胖,不高不矮,脸上细密皱纹显现,但肤色白里透红,富有润泽,看上去还风韵犹存。

方夫人的眼睛和耳朵都好使,这大大弥补了其丈夫的不足。尽管我像打雷一般地发问,覃老还听不清,但方夫人凑在他耳边去问时,他还是能听懂她的话的。我们交谈的话题,于是就从覃老和方夫人的相识开始谈起了。我先问方夫人,当初是怎么认识覃老的?方夫人道,这要从我17岁那年说起。那时我初中毕业不久,在县城一家医院当护士。有一天,我所在的医院入住了好几位伤病员,他们都是在前方抗战中受伤的国民党将士,其中一位双眼失明了,那就是他——覃福贵。我服侍他许久,了解了他这个人。他是个极乐观的人,为打日本鬼子,他耳朵被炸聋了,双眼被炸瞎了,身上总共受了七处伤,但他在我面前一点也没表现悲观。他甚至还能天天给我开玩笑,说阎王爷和他的关系好,每次打仗都不要他的命,只给他留点伤痕作纪念。我听着他的玩笑话,眼里含着泪,又忍俊不住地会开心笑。和他接触多了,我才慢慢了解他的身世。他是湘西龙山籍人,父母都是老实农民。20多岁的时候,他受父母之命,与舅家一个表妹结了婚。两人婚后没有感情,也没有生育。30多岁的时候,他被当地一伙绿林武装劫持,强迫入伙,当了数年绿林兵。后来,这支武装被国民党正规部队收编,并被派往前线抗日。其时,他当过连长,战场上亲手打死过8个日本兵,自己也数次负伤。最后一次战斗,是在湘西雪峰山。他告诉我说,这次他是奉命率部在一个山头阻击日军进攻。激战中,日军派飞机来轰炸,老覃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飞机屙粑粑”。本来,他在阵地上和日本兵正肉搏着不分胜负,这一颗颗炸弹落下,双方的兵士都被炸死炸伤不少,覃福贵也被炸昏死了过去。等他再醒过来,已躺在医院3天了。后来,他经抢救无生命危险后,才被转送到我们县医院来疗伤。我和他也就是这样才相识。

“那你到底是怎么嫁给他的?是不是有组织做了你的工作?”我随即又问。

“不是,我那时没什么组织管,我嫁给他完全是自愿的。”方夫人遂又告诉我,自和覃老相识以后,她就慢慢了解了他,并对他有了同情和好感。半年之后,覃老出院回到了老家居住,这时,他的原妻已病逝,父母也离世了。覃老需要一个伴侣来服侍,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要找一根拐棍,好做依靠。她于是主动提出,愿给他当一辈子的拐棍,就这样毅然嫁给了他。那时她刚满18岁,他已47岁。两人年龄虽然悬殊,但婚后感情特别好。覃老十分疼她,对她言听计从,并把所有积储和收入都交给她管理。她也全心照顾他,为他做一切家务,还为他生儿育女,抚养大了3个孩子。其中一儿一女在县里工作早已退休,家都住在县城,孙儿外孙也都成人了。还有一小儿在农村当农民,与两老住在一起,也找媳妇早已结婚,生有两个男孩,已十多岁了,在读中学。

“你们两老真是儿孙满堂啊!”我了解到覃老一家的现状后,又感概问道:“你和覃老结婚以后,除了相亲相爱,还吃过什么苦头吗?”

“当然吃过!”方夫人肯定地说道。她告诉我,这个苦头主要来自两方面,一是政治上的磨难,二是经济上的困苦。先说政治磨难吧,文化大革命期间,造反派说覃老在国民党当过兵,任过连长,虽然打日本鬼子负了伤,但仍是历史反革命分子。有几次造反派都要揪斗他,因他是瞎子聋子,斗他他也看不见,听不着,于是只好放弃了。但他夫妇生的孩子,在政治上就受到过歧视,考学参军都受过影响。再说经济上也很受穷,覃老是残废军人,但他是当的国民党的兵,解放后自然不属于优抚对象,幸亏他过去还有点积蓄,两口子度过了五十年代的难关。到六、七十年代,家里常缺饭吃,有时几个月没见肉。覃老为改善生活,整个夏天都在河里摸鱼。他的水性很好,钻进水里能十多分钟不出水面,每天总能摸几条鱼回来,一家人也就有好菜吃了。到后来,两个孩子长大参加了工作,一家人的生活才慢慢好起来。

“这辈子你们吃过那么多苦头,为啥身体都好,难道营养也没受到影响?”我好奇地又问。

方夫人回道:“影响是有的,不过还不算大。”她告诉我,因为覃老为人特别乐观,生活上又很能吃苦,即使过苦日子的那些年,他也从不叫苦。每天吃饭,有什么就吃什么,吃糠粑野菜也不抱怨,他还开玩笑说,吃那些食物营养丰富,现在看来还真有道理。他的胃口又特别好,消化能力强,所以身体一直很好。

“覃老现在的生活有哪些规律?”

“他呀,没什么特别规律,每天晚上九点就入睡了,早上一亮就起床。解手后在院子里散散步,喝杯牛奶吃个面包或馒头就算早餐,中午吃一碗干饭,吃一点肉和蔬菜。晚餐只喝一晚粥,一点水果。”

“白天干些什么?”

“白天多半在沙发上坐,有时吟几句顺口溜的诗。”

“啊,他还会吟顺口溜诗,你能叫他吟一首听一听吗?”

“好,我叫他吟!”方夫人随即对着覃老耳朵说:“这位客人要你吟首诗!”

覃老摸摸胡须道:“哎,你要听诗吗,我献丑啦!”说罢,就随口吟一首顺口溜道:“今年是虎年,幸运在眼前。机遇要抓住,凡事看长远。”

“好诗呀!”我赞赏道:“覃老常吟诗吗?”

方夫人道:“他吟诗不多,但也有百余首。我们大儿子还准备给他出一本诗集哩!”

“太好了!想不到覃老还会吟诗。”我想想又道:“覃老除了吟诗,还锻炼身体吗?”

“不多锻炼。只是每天在院子里散散步而已。”

“那你觉得,他的长寿秘诀到底是什么?”

“哪有什么秘诀,我看他就是个平常人罢!”

“不,他肯定有。比如说,他找了你作伴侣,这就是他能获长寿的一个原因,也就是一个秘诀。除此之外,我想,他长寿应该还有一些秘诀。你还是问问,让他自己回答吧!”

“好,我帮你问。”方夫人遂又凑近覃老耳朵道:“客人问你,你活了这么大岁数,有没有什么长寿秘诀?”

“啊,长寿秘诀?”覃老顿了顿,随即回答道:“要说我的长寿秘诀,那是有的。一个嘛,就是我找了一个年轻的老婆,她真心服侍了我一辈子,这是我最大的幸福。再一个嘛,就是我听不着,看不见,这也算是我长寿的一大秘诀吧!”

“什么?听不着,看不见,这算什么秘诀?”我觉得这一条秘诀有些不可思议。

“你们不懂吧?”覃老随即解释道:“我看不见,所以心不烦;我听不到,所以神常安。一个人能心安知足,难道不是最好的长寿秘诀吗?”

“有道理,有道理!”听了覃老的这番解释,我顿觉豁然开朗。我相信,这位百岁老人说的这两个长寿秘诀,对于他来说都绝对是真的,因为正是他的妻子年轻而又贤惠,服侍他已一辈子,给了他数不尽的无微不至的爱,这才使得他活得滋润快乐;此外还因为他又聋又瞎,在充满着不公平与诸多腐败现象的现实生活中,他才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这样也就没有烦心的事来搅绕,就不会愤世嫉俗,心神就变得极为安定祥和,其身体自然也就十分健康长寿了。

花儿为何凋谢

我们山寨每到过年都要热闹一番的:打三棒鼓,放冲天炮,唱山歌调,跳仗鼓舞,还有玩龙灯,舞狮子,打莲花落……七七八八,花样颇多。可是今年过年,寨子里却冷冷清清,仿佛一潭死水。除了老远望去有缕缕炊烟在半山腰缭绕以外,整个寨子连吵闹说话的响声都听不到,偶尔传来几声狗叫,也是那么孤独凄厉,一切的生机都陷入到了寂静之中。

寨子里的人不在了吗?在,家家都在。只是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无论大人小孩,都沉默在一片感伤的肃穆里。他们快活不起来,因为所有的欢乐,此刻都已被山寨后面新垒砌的一塚新坟带走了。坟墓里静静躺着的是我隔壁谷二叔家的三妹子,山寨里黄云斋家的独儿媳妇谷小花,我们平时都叫她花儿。

花儿死去是那么突然,没告诉任何人,也没留下任何遗言,就那么喝了一瓶农药,便永远离开了人间。这是多可惜的生命,她才26岁。寨子里的人都为之叹息,我二叔和婶娘哭得几乎要死去活来。花儿的丈夫黄小科更像木人儿一样,痴呆了。

命,啊,这都是命里载就,寨里许多人事后都这么说。我虽然不信命,但也有些想不通。花儿为何要寻短见呢?是什么原因促使她轻生的?种种的疑问闷在心头,我不由得回顾起许多对花儿的印象来。

还是八年前,出于好奇心,我和花儿曾悄悄到镇上一处大树下,找肖瞎子算过一回命。

“喂,”花儿扯了一下肖瞎子的衣角,小声而又神秘地说:“请你给我算算命,看好不好?”

“报八字来。”肖瞎子油光的脑门弹动了一下。

“68年3月14日,天亮时生。”

“申年寅月丑日卯时!嗯!”肖瞎子应声而排。嘴里叽里咕噜一阵,便朗声说道:“你这命上还是好,苦日子在前,好福气在后。好比腊肉骨头有啃头,干萝卜有发头,新冒笋子有长头,将来必有好运走……”

“呵呵!”我和花儿都好笑,这肖瞎子真会说调子,他那张嘴片子,据说能把活人说死,死人说活。

我们听他算了一会,花儿忽又小声道:“你再算算我那对象好不好……”说着,又把生辰告诉了他。

肖瞎子这回排了一下,忽然鼓起脑门叫道:“哎,妹子,你这对象可不合哩!”

“怎么不合?”

“他是属牛的,会相克!”

“我不信。”花儿鼓起腮帮,扬起两道柳叶眉,一双溪水般明亮的眼睛不断的闪烁着。

“信不信由你!”肖瞎子顿了一下,仍是很认真的说道:“我不骗你,你要和相克的人结了婚,那可是泥鳅掉到灰堆里,晓你怎么搞脱皮;又好比下雨天踩瓦罐,脚下踩到乱泥坎……”

“哼,你算得不准,不说好话,没得钱给你!”花儿生气道。

“你不想听真话,那就算了。”肖瞎子道。

“你就再算算,可能不是这样呢?”我帮助打圆场,并准备付钱给他。花儿这时使眼色道:“你这么会算命,为啥我没带钱你就没算着?”

肖瞎子惊愕地张着无亮光的眼睛望着我们,一时无言以对。

花儿又格格笑道:“你等着吧,等我走了运就来付钱!”,说罢,就拉着我跑回了家。

回来之后,我们还嬉笑了好一阵。我觉得花儿是个机灵人,但不该欠瞎子的算命钱。花儿却不以为然。她说这肖瞎子骗过很多人,捉弄他一下没关系。

过了几天,没想到我们算命的事被花儿的妈妈知道了,她是有些信迷信的。为了花儿的婚事,她又去肖瞎子那里算了一命。还给了两元钱。他说花儿的男方虽然属相有点克,但属于第一胎,生的月份和日子又很好,两家成亲还是吉利的。花儿妈喜滋滋地回来一说,花儿就好笑道:“那瞎子就会圆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