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朝鲜战争:未曾透露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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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将军归来(1)

4月16日破晓,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离开了东亚,他不像一个遭到贬黜的士兵,而像是一名启程的英雄。这天早晨天气阴湿,但是麦克阿瑟的克莱斯勒轿车驶向厚木机场时,车侧挡板上的五星旗在轻快地猎猎作响。轿车经过了路旁默默站立的人群,据记者们估计有20万人,他们在向这位作为代理君主统治他们国家达五年的人物告别。最后几天的紧张在麦克阿瑟身上留下了印记,他脸色灰黄,缀有金色饰带的油迹斑斑的军帽对于一个人来说,看起来像是破旧不堪的遗物,而不是昔日威仪的象征。当麦克阿瑟同李奇微并肩在柏油跑道上立正时,礼炮鸣放19响。然后他同他的继任者握手,登上了“巴丹号”的舷梯。军乐队开始演奏《昔日美好时光》,“巴丹号”消失在低重的云幕之中。差不多14年来,道格拉斯·麦克阿瑟第一次不是美国在亚洲的军事显要人物。

接着的一些天对麦克阿瑟来说,是这样一些场面组成的镜头:敬慕备至的人群、赞美颂扬的话语、公众的奉承,以及人民群众热情迸发地向一位带有神秘色彩的显要人物致以敬意。一时间,美国似乎忽视了麦克阿瑟归国的原因。他的英雄气概和领导才能始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他在二战结束六年后的现在,将要得到这个国家曾经给予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本国将军们的那种荣耀。午夜之后,他抵达夏威夷希卡姆空军基地,仍有数万人在那里向他欢呼。第二天更多的人列队40英里夹道欢迎他。接着是在旧金山,又是在午夜之后,如痴如狂的市民在机场上冲破了警戒线,你推我挤地向将军蜂拥过来。警察用了半小时才使麦克阿瑟上了汽车,接着又用了两小时才缓慢地穿过14英里长的欢呼人群,抵达圣弗朗西斯饭店。人们在饭店周边的广场上站立数小时,一直呼喊到深夜。

麦克阿瑟的举止风度始终威风凛凛,像是凯旋的征服者,回国来只是为接受颂扬赞美。他对杜鲁门总统不屑一提,对于他为何身在美国而不是在亚洲的原因也不直接提及。在旧金山市政中心的一次讲话中,他对这一事件稍有旁敲侧击,这也表明他自己可能怀有问鼎白宫的抱负:

我刚才被问到我是否打算进入政界,我的回答是“不”。我并无政治抱负和诸如此类的打算,我不打算竞争任何政治公职。我希望我的名字永远不以一种政治方式加以利用。我唯一的政见包含在一句你们大家都熟悉的话中间:“上帝保佑美国!”

公众对于杜鲁门的愤慨第一阵大爆发看来是发自内心的。洛杉矶市政会议宣布休会,对麦克阿瑟遭到“政治谋杀致以悲痛的悼念”。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圣盖博里尔,人们烧毁了总统的模拟人像,成千上万张印着“罢免杜鲁门总统”的汽车保险杠贴纸一夜之间突然出现。伊利诺伊、密歇根、加利福尼亚和佛罗里达州立法议会通过了谴责总统(伊利诺伊州的议员们说,“不负责任、任性胡来的行动”)、支持麦克阿瑟的决议。杜鲁门在为“华盛顿参议员”棒球队比赛开球掷出第一个球时倒太平无事,但是在第八局中宣布他离开球场时,人群向他发出了嘘声。休斯敦的一位牧师在向西联电报公司口授一封电报时(“你把麦克阿瑟将军解职,这对约瑟夫·斯大林是一个伟大胜利……”),竟激动得在句子未完时就发病倒地身亡。西联电报公司拒绝了马里兰州查尔斯顿的一位妇女想在一封电报中把杜鲁门称为“白痴”。他们在查阅了《罗吉特同义词典》之后,决定用“钝才”这个词。丹佛有一个人发起了一个叫作“揍哈里的鼻子”的俱乐部。一些退伍老兵把他们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勋章寄到了华盛顿。《国会记录》里充满了议员们以选民们的名义载入的愤怒的电报(选民中的许多人显然并没有遇到西联电报公司对强烈措辞的拒绝):“弹劾那个低能儿。弹劾白宫那个把我们出卖给左翼和联合国的犹大。弹劾那个自称为总统的B。弹劾那个堪萨斯城拉选票的小政客蠢货。弹劾那条在总统宝座上的熏青鱼。……”诸如此类的电报成千上万如雪片般飞来。

赫斯特、芝加哥的罗伯特·麦考密克上校、卢斯以及斯克里普斯—霍华德这些右翼报业大王都愤怒至极。赫斯特报系的《纽约美国人日报》暗示说,杜鲁门在罢免将军时因吸毒而发了疯。“或许******给了他某一种精神或中枢神经的镇静剂。”《纽约每日新闻》的诗人、专栏作家尼克·肯尼用夸张的诗句描写了将军的处境,恰如箭矢被前胸的铠甲弹回,利刃又插进他缺乏保护的后背。“伟大的士兵、政治家、外交家/高擎你寒光闪闪的宝剑/‘他们欢呼的是你的英名!’”《纽约美国人日报》的常驻诗人哈里·施拉赫比肯尼更胜一筹,他那振奋人心的诗句其题目是《天父,我们感激你,因为有了麦克阿瑟将军》。麦考密克希望杜鲁门“因盗用国会的权力、不宣而战就下令美国部队开往朝鲜前线一事而受到弹劾”。他给他驻华盛顿的记者兼政治密探沃尔特·特罗安发电说:“弹劾杜鲁门。”特罗安知道这电文是什么意思,这是要他去说服一些友好的议员发起弹劾总统的程序。共和党领导人说他们不干此事,于是特罗安没有执行这道命令。

国外的反应有点不一样。当外交大臣赫伯特·莫里森宣布这一消息时,英国下院爆发出欢呼声。《伦敦新闻纪事报》发表社论说:“杜鲁门先生抓住了这条公牛的犄角,并把它推出了瓷器店。”《法兰克福报》则带有一点新闻夸张,说“他垮台时全世界一时间都停止了呼吸”。至于共产主义世界当然是欢欣之情溢于言表。北京电台说:“中朝人民抗击美国侵略斗争的胜利。”布达佩斯的报纸对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法西斯分子”的解职表示啧啧称赞。但是在莫斯科,《文学报》警告说:“尽管撤换了失败的将军,但是华尔街并不打算放弃其冒险政策。”

麦克阿瑟来到华盛顿之时,批评杜鲁门和艾奇逊的火力正在与日俱增。艾奇逊被反政府的报界普遍看作是暗害了英雄的恶棍。从麦克阿瑟解职后的第一刻起,杜鲁门的共和党政敌就表现得怒气冲天。众院少数党领袖约瑟夫·马丁由于在那封信件事件中的作用而处于舞台中心,他关于“弹劾的可能性”言简意赅的评论上了第一天下午报纸的头版头条。参议员约瑟夫·麦卡锡甚至更加直言不讳:将军的撤职是“在烈性威士忌酒和班尼迪克酒的帮助下所取得的共产主义胜利。……那个狗崽子应当受到弹劾”。参议员罗伯特·塔夫脱认为,“很难再存心创造出比本届政府过去13个月中所采取的一系列政策更具有灾难性的行动来了……******是唐宁街的分号。……”印第安纳州的参议员威廉·詹纳咆哮说:“我要指控,这个国家今天落在一个受苏联间谍指挥的秘密小圈子的人手里。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弹劾杜鲁门总统。”

马丁想要来一次对抗。他打电话到东京麦克阿瑟办公室,邀请他在国会两党联席例会上讲话。麦克阿瑟暂时答应了。但是,听到麦克阿瑟要在这个庄严崇高的讲坛上发表演讲,这本身就是一个使民主党人感到不寒而栗的前景。这天下午的大多数时间内,他们对马丁的提议哼哼哈哈、支吾其词。接着,马丁就发出一项最后通牒:除非就在那一天发出邀请,否则麦克阿瑟就要前往纽约通过电台向全国发表讲话。马丁揶揄地问道,民主党人是不是过于怯懦竟不敢在华盛顿亲自听麦克阿瑟讲话?众议员阿道夫·萨巴思是一个派性十足的芝加哥民主党人,他说他将主持程序委员会的听证会(他是该委员会主席),来讨论一项有关邀请麦克阿瑟到国会演讲的决议案。他要请麦克阿瑟“说明……拒不执行上级命令……和无视总司令即总统指示的情形”。民主党领导人设法约束住萨巴思,坚持了一点,即讲演必须是在国会的一次联席会上,而不是在一次联席例会上,这是一种只有文字学家才会感兴趣的反映议会程序区别的说辞。民主党人希望这一讲演不要成为正式事件,而是一次自愿的集会,每个议员都可以选择出席,如果他们认为合适的话。

讲演问题既已解决,下一个争论就是听证会的形式问题。共和党和民主党都希望从麦克阿瑟那里获得证词。将军是愿意把争议中他这一方的意见公开广播的。共和党也是如此,他们希望全国都能通过电台和电视实况转播听到这一过程。但这是民主党所不能接受的,其理由既涉及公共关系也涉及国家安全。参院军事委员会主席、参议员理查德·拉塞尔并不关心麦克阿瑟可能提供的现场表演是哪一种,听证会必然会涉及军事机密,而拉塞尔不想同共产党分享机密情报。“我们将要进入一直被禁入的大门,”他说道,“我们将要暴露一直被严守的机密。”民主党人以其多数占了上风,虽然连《时代》周刊也在谴责派性十足的党派之争,说该决定“使麦克阿瑟将军雷霆万钧的言语不能为麦克风所收播,使他惹人注目的形象不能在1 200万台电视机的屏幕上出现”,但是国家安全的理由占了上风。参院对于制度化程序的偏爱压倒了共和党关于由一个特别委员会来进行调查的要求。“不。”拉塞尔回答说,这一任务由他任主席的军事委员会和由得克萨斯州的汤姆·康纳利任主席的对外关系委员会组成的参院联合委员会来担当,已经足够了。

在公众支持麦克阿瑟的一片喧哗声中,几乎没有什么民主党的头面人物敢于在头几天中为总统辩护。有一位参议员这样做了,他是俄克拉荷马州的罗伯特·克尔。他在听到共和党人刺耳的滔滔雄辩之后,向他们发出了挑战:

共和党人今天在这儿大造声势,但是他们回避了问题的实质。如果他们……相信我国未来的安全取决于遵循麦克阿瑟的政策,那就让他们要么见诸行动,要么免开尊口。让他们提出一项决议来,作为参院的见解表达出来:我们应当要么向红色中国宣战,要么去做那些相当于同它进行公开战争的事情。……如果他们不这样做,他们对麦克阿瑟的支持就是冒牌的。

共和党人没有中克尔的圈套。白宫以一则以惧、一则以喜的心情注视着麦克阿瑟前来东海岸地区并出席国会会议一事。宣布解职之后的那天晚上,杜鲁门发表了全国广播演说,解释他采取这一行动的原因。他第一次公开披露了他打算通过同中国人直接谈判以寻求解决战争的办法,而他的这一意图遭到了麦克阿瑟的反对。杜鲁门强调了不能使朝鲜战争变为一场全面战争的必要性,美国盟国的合作是至关重要的。“自由国家已经把它们的力量团结起来,尽力阻止第三次世界大战。”总统说道,“如果共产主义的领袖们想挑起这场战争的话,那么它是可能爆发的。但是,对于这场战争的爆发,我国和我国的盟友并没有责任。” 杜鲁门相信,历史以及麦克阿瑟自己的言论很快就会给政府带来优势。罢免了麦克阿瑟的第二天早上,他又去重温在南北战争中被林肯总统解职的乔治·麦克莱伦将军的故事。杜鲁门在谈起麦克阿瑟时说:“他将被看成是比麦克莱伦还要坏的骗子手。他所干的同麦克莱伦一样——同参院少数派领袖保持联系。他同少数派一起,在一场战争正在进行之时挖政府的墙脚。”(杜鲁门也许还注意到了麦克阿瑟和麦克莱伦之间另一个可能的相似之处:这位南北战争的将军在被解职之后曾竞选过总统,然而他失败了。)

尽管杜鲁门个人对麦克阿瑟很厌恶,但是他还是下令以恰当的军人荣誉迎接将军来华盛顿。因此,当麦克阿瑟于4月19日午夜之后抵达华盛顿时,国防部长马歇尔和各位参谋长前往欢迎,杜鲁门的军事助手哈里·沃恩少将也去了。麦克阿瑟在华盛顿停留的20小时中,总共有50万人向他欢呼致意,其中一半人在华盛顿纪念碑底下的广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人群。根据杜鲁门的命令,政府工作人员和学童们放假半天来欢迎麦克阿瑟,这就使得人群大为壮观。最激动人心的——也是最富戏剧性的——高潮是麦克阿瑟对国会联席会发表的演讲。

中午时分,国会在众院会议厅聚会。几分钟之后,麦克阿瑟夫人在边座的荣誉来宾席就座,与会者都起立鼓掌表示欢迎。然后一列身着制服的军官鱼贯而入,他们曾经在麦克阿瑟麾下服役,威洛比和惠特尼在他们中间尤其突出。同他们在一起的是麦克阿瑟的小儿子,他因不习惯这种壮观盛况而惊愕地眨着眼睛。他们在通常为总统的内阁成员出席联席例会而保留的椅子上就座。(杜鲁门内阁成员没有一人出席会议为麦克阿瑟增光。)电视摄像的灯光亮起来,会议厅里期待的人群嘈杂私语着。麦克阿瑟让他们等待了将近10分钟,紧张的期待感贯彻始终。最后,中午12时31分,他在众议员和参议员的簇拥下出现在门口。公众席中的人们一致起立欢呼鼓掌,大多数国会议员也起立欢呼,但是也有一些民主党议员引人注目地仍然坐在那里。门卫的声音响彻大厅:“议长先生,五星上将道格拉斯·麦克阿瑟驾到。”

麦克阿瑟在雷鸣般的鼓掌声中阔步向前。他军容整洁,那件艾森豪威尔式军装上看不到他的许多勋章和绶带。他身体挺直,面无表情,他的一颦一笑都将被电视摄像机(这在国会山仍是一件稀罕之物)捕捉住,并发射到东海岸数十万电视观众那里。他大步走向讲坛,静立至鼓掌声平息下来,然后以深沉洪亮的声音开始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