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衣锦还乡
9045800000093

第93章

颓然来回看着两边,远远看着又过来一辆,但看着挥舞着胳膊的我就像看到瘟神一样,依旧是呼啸而过……嗓子都喊不出声了,我突然想起这里离工地不远,手忙脚乱掏出手机,找到那个工地负责人电话拨过去,响了很久才接起来,我拼命搜刮嘴里的唾沫往嗓子里润喉,话筒里传出冷冰冰的声音:孙经理吧,事情很明显,你的朋友可以拐你的钱当然也会骗我们的,货款肯定是预付了……

沙哑着终于能出声了:救,救命,我们,出,车祸了……

“啊?在什么地方?需要什么帮助?”对方总算还有点人性,我的嗓子冒火但强咽两口唾沫:“快,快,从你工地出来在山嘴拐弯这儿,带点工具,人卡车里出不来。救命啊,其他不说了。”

“好好,我马上安排人过去啊!”这句话就像一根棍子砸到我脑袋上,我两腿一软就坐在路边。

咬着舌头我努力站起来,跌跌撞撞再次回到翻车的跟前,阿强跟小易仍然在想办法,但只是勉强看到车里律师跟娟娟的脸,身子再也无法移动一寸。

我小心拿起娟娟在车外的手,像条狗一样趴着仰起头:“娟,娟,坚、持,人就、到了。”娟娟手已经冰凉了,我拼命搓着,眼睛对着她的眼睛眨都不敢眨,她像非常非常疲倦了,眼皮不由自主一直要合上,但她努力又睁开看着我,只是那么的无神无助。

我就这么搓着,沙哑喊着,小易跟阿强已经把那个助理抬到路边了,远远听到喊叫声,几辆车停到路边,我扭头看一眼赶紧回头带着哭腔:娟,人来了,坚持啊!

那双美丽的眼睛留恋地看着我,然后慢慢合上,一滴清泪顺着眼睛冷冷流下来,我握着的手轻微弹了下,五指逐渐伸直……我发疯似的喊:娟娟,娟娟,娟娟……

麻木中觉着有人把我从后面拼命拉起,牵着的手被掰开,十几个人上前开始叮叮咚咚撬车门。

一个小时后,120的救护车过来,律师已经从车里弄出来,浑身软瘫,很快被戴上氧气罩抬上车。再几分钟,娟娟也被从司机那边拖出来,医生俯身翻她眼皮摇头,我心顿时就停止了跳动一样,眼前发黑嘴里发甜——阿强扶着我不让我上前,我连挣扎的劲都没有了,就眼睁睁流着泪看着,嘴里出不来声音,但心里一遍遍喊着:我不该让你来啊,我不该让你去那辆车啊,我不该催你们开这么快啊……

很快娟娟也被抬到救护车上,我被阿强拖着到路边,几乎是塞进后座,那个工地的负责人过来开上车,跟着救护车向镇里驶去。

斜靠在座椅上,我手脚仿佛都不听使唤。阿强点着根烟塞我嘴里,但嘴唇麻木没感觉马上就掉到裤子上,阿强赶紧拿起来,叹口气自己开始抽。

眼睛死死盯着前面的救护车,那蓝色的顶灯一圈圈转着,就像一把刀子在我心里一圈圈搅动着。我很明白,娟娟没了!但就是不愿意这么想,老天爷不会这么绝情,就这么让这个可怜的女孩子走了吧?她还怀着孩子呢!

救护车停到镇医院门口,几个大夫跑出来只是把律师助理抬了下来,小易下车门都没关,就跑过去跟救护车及镇医院的大夫简单交谈,然后边往回跑边摆手示意我们不要下车,四肢仍不听使唤但我勉强坐起来,小易站在车前先是对工地负责人说:“老兄拜托你先照顾一下这个镇医院的,另一个……”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我一眼才继续:“另两个要马上送地市医院,这里根本救不了!”

这位负责人马上下车:没问题,这里交给我。你能开车吗?

小易点头:行。拜托了!

救护车已经再次开动,没有再客套,小易上车发动又跟了上去,不由泪流满面:娟娟肯定是不行了……

路上小易跟阿强商量了一下,随即打了几个电话,到地市医院门口,已经有几个他们当地的朋友等候了。抬手擦了擦眼泪,我晃晃悠悠下车,几个护士推着担架车往外跑,踉踉跄跄我扶着车站住。

律师先被抬下来随即放到担架就被快速推进去,娟娟被抬下来的时候速度明显放慢,我站在车跟前,强忍着泪水看着她血迹斑斑的脸,脸蛋上有限的几处干净地方已然灰白。

最后跳下车的跟车医生摆了几下手,娟娟被轻轻抬到担架车上,一个护士上前扬手把手里捏着的白被单扬起。我不由想往上冲,跟着的小易跟阿强一人拉我一个胳膊,挣扎了几下动不了,回头想喊发不出声,眼睛都憋红了,但他俩低着头就是牢牢抱着我胳膊不放。

再回头,娟娟已经被白床单覆盖,几个护士推着向前走了,我机械地迈开腿,阿强和小易跟着,看着前面担架床上的白床单,下面依稀是娟娟的身形……她永远不会再喊我“哥”了!心里无限凄凉,蛋蛋啊,是哥把你压碎了,哥对不起你啊……

泪眼迷离中,依稀看到床单下她的小腹部位微微隆起,不由挥手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我作孽啊……

眼睁睁看着娟娟躺在那个担架车上被推进太平间,我一屁股坐到门口的椅子上,浑身酸软,就像重感冒一样,眼睛都睁不开了。阿强跟着去办手续,小易站在旁边不停打电话,他们叫来的朋友有俩守在手术室门口,有一个去交各种费用。

一个小时后,我们仨坐在医院旁边一个小饭店,一点胃口都没有,但看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阿强随便点了俩菜,然后要了三碗面,我木木坐着。

菜没上来前,小易大致说了下情况:律师的助理初步诊断为尾椎骨粉碎性骨折、脑震荡,后脑勺缝合十多针。镇医院无法接骨,那是大手术,肯定要转院;律师的CT也出来了,两侧断了八根肋骨,有内损伤,脑部也有出血,地市医院的大夫紧急处置后,也得马上转院;娟娟死亡证明出了,但必须在当地火化……

我呆呆地听着,听到“娟娟”不由双手掩面再次止不住呜咽。阿强拍了拍我的肩膀,小易却大声喊上了:你这算啥?一个男人,事情已经这样了,不考虑善后这么萎靡能怎么样!你是咱同学里我最佩服的一个人,振作点好不好!

放下手,无言看一眼小易,再低头看桌上的饭菜,突然想起中午只吃了半碗挂面,娟娟也是,这是她这辈子最后一顿饭啊。

阿强把一双筷子塞到我手里,然后端过一碗面放我跟前:晓风哥,吃点吧,娟娟的后事你留下处理吧。这边我有个好朋友,我让他陪你。饭后估计我跟小易哥就得回省城,这俩重伤都得转院,他们的家属通知了,就在省人民医院等着,先联系大夫。

点头,我捏起筷子拨拉口面到嘴里,不知冷热。勉强吃了半碗,我放下碗开口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了,只有干咽唾沫。小易叹口气给我要了碗面汤,我端起喝了几口,嘶哑着开口总算有了声音:你们辛苦,费用你们花就是了,最后咱平摊!我处理完娟娟后事去趟她老家,她一直想回去,我要送她回去!

返回饭店,律师已经被推出手术室,人仍在昏迷,浑身插满了管子。阿强拉过一个人到我跟前介绍了一下,就急匆匆跟上救护车出发了。

小易在等从镇里转来的律师助理,电话说半个小时就到。等待的过程,阿强那个朋友去打听了火化的程序及费用,过来想跟我交代,小易把他拉到一边安排了一番,再返回到我跟前问我:你要钱吗?

摇头再点头:你不要管了,车来你就回吧,你的车留下给我就行了。

小易掏出车钥匙递给我:车里有充电器,我不带了,随时保持联系!

我苦笑:你回吧,我没事了!

远远就听得“乌拉乌拉”的救护车声音,我站起来,小易拍拍我的肩膀叹口气:我回了,随时电话!

看着救护车由远至近,停住、小易上车,再“乌拉乌拉”不见,我扭头对阿强那位朋友说:这里可以祭奠吗?娟娟还没吃晚饭呢。

随后那位朋友就出去了,很快提回一袋子祭品,还有衣服鞋子等寿衣。看得出他在这个医院有很硬的关系,不到一个小时就安排好我们进了太平间。

一溜冰柜一样的格子,护工看了下名单过去拉开一个,娟娟的衣服已经换上了,脸上已经清洗过。我扭头很感激看了那位朋友一眼,随后目光就离不开娟娟的脸,冰冻的原因,她的脸上有点铁青,看着看着眼泪就止不住了……

拜祭完出来,我扭头不舍地看着护工把娟娟又推进去,实在不忍把她一个人留在这么冰凉的空间,但小易跟阿强不在跟前,我必须坚强处理娟娟的后事。

我拉着这个朋友再次进了饭店,人家一直忙前忙后还没吃饭呢,这是个二十四小时的店,我坐下点了菜要了酒。想了想掏出手机给当地两个大的代理商打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这两个代理商就过来了,相处半年多,业务也配合得不错,大家都赚钱,这两个老哥哥拍着胸脯承诺:要人有人,要钱拿钱!

我没再喝酒只是吃了几口菜,饭后我把那位兄弟为娟娟买东西的钱结算了,说好第二天九点到医院碰面,安排火化等事宜,我的意思是:不用放了,第二天就火化,然后把她的骨灰送回老家去。

这是一个无眠之夜,代理商给开了房间后都要留下陪我,但被我婉言拒绝了。他俩离开的时候,就像商量好一样每人给我留下一万块钱,我坚持给他们打了借条。其中一位老哥哥下去又返回,拎着一堆吃的及一瓶白酒:孙经理,看你没怎么吃东西,吃点吧!也迷糊会儿,明天不是要开车去四川吗。

感激地点头接过东西:老兄你也早点回去睡吧,谢谢啊!

房间空调很足,我斜靠在床上很快就大汗淋漓。起身脱掉衣服进了洗手间,想都没想就开开冷水,刺骨的水淋在身上,我不由打个寒战,但就这么哆嗦着站在喷头下,闭着眼睛任由冲击……

裹着个浴巾出来,头有点晕,但异常清醒。打开那瓶白酒我靠在床帮上席地而坐,想着跟娟娟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不由左右开弓连续扇自己耳光……直到自己手提不起来,脸蛋子麻木,鼻血滴滴答答掉到腿上,再溅起来……

这个晚上我就像一个疯子,打累了就喝酒,然后哭。想起娟娟的音容笑貌,不由又打又哭,再喝几口酒……

第二天不到中午,娟娟已经被装到一个四方骨灰盒里了,我浮肿着脸,眼睛也就剩下一条缝,但没有再掉一滴泪,只是不停告诉自己:坚强!把娟娟送回老家去。

小心捧着骨灰盒,然后轻轻放到车的副驾驶位置上,怕她冷一样再用一块厚绸布盖上,关了车门我回头对跟着的几个朋友说:一起吃个饭,不要用任何理由拒绝,这是我替娟娟请你们的。

这顿饭在我的坚持下是在当地最好的一个饭店吃的,大家都没多喝酒,菜也都是象征性夹几筷子。我却是招呼大家的同时自己不住嘴吃,但酒一滴也没喝。

这是我两天来吃的唯一一顿正经饭,尽管嘴唇肿大咽喉难以下咽,但直到实在吃不下才住嘴埋单。在随后几天,我再没进过饭店,有一口没一口对付着,再次返回省城已经是十天后的事情了。小易再看到我都不敢认我了,胡子拉碴的,再看车的里程表:啊,你跑了七千五百多公里啊!

下车把车钥匙给了小易,此后三年我再没开过车,甚至碰都没碰过方向盘。

发动车,我看了眼旁边的骨灰盒,心里默默念着:娟娟,稍等啊,咱先去办个事,然后哥送你回家。

车出了城拐到去那个修路工地所在镇的路,路不好走,尽快开得慢但骨灰盒依然前后晃动,摩擦座椅发出低微的嗞嗞声,就像娟娟在说着什么,不由眼泪再次流下。

到了工地,我将车横在大门口,拔下钥匙下车过去端上娟娟的骨灰盒,转身径直走到负责人的办公室。门也没敲,膝盖顶开门就进去了。那位负责人趴在办公桌上的一张图纸上正划拉啥,抬眼看见我正想打招呼,随即就看到我抱的骨灰盒,顿时就愣住了。

一言不发我走到他办公桌前,轻轻将骨灰盒放到他面前的图纸上,然后抬头两眼冒火:如果不是你们在我们公司出了内贼的时候落井下石,娟娟是不会死的!

这位负责人不由后退一步:孙经理,这话是怎么说的?你们出事也不是我们情愿看到的,我们也是第一时间去现场救援了啊……

打断他的话,我依旧不依不饶:合同是我跟你签的,你们怎么可能不见货就付款呢?钱真的就这么重要吗?如果真是这样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能让我的娟娟复活吗?

门外喇叭震天响,进出的拉料车都被我的车阻拦,这位负责人看了眼窗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孙经理,你把车开走,咱们再商量!这个样子是谈不成事情的!

不由火冒三丈:我就没想谈事情!你出去告诉他们压着我车走就是了,随便把我也塞到车里!

越说越来气:来的路上我们已经给省里几个大沥青库打过招呼,你黑我们的钱不要了,你从外省调沥青吧!但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女朋友的命就这么断送了,就为你不愿意付那几十万块钱!好吧,如果你不清账,那我就把娟娟放这里,你就看着她赚你的钱吧!

俩司机敲门进来:经理,这谁的车?

看到我横眉冷对他们经理,其中一个上来扒拉我的肩膀:干吗呢这是?

侧了下身子再扭回来,我对那位负责人冷冷说道:管束住你的人,否则都不好看!

那位负责人还没说啥呢,那司机两手已经从后面扳住我的两个肩膀:你横啥啊?咋地不好看了?

扭身,一记刺拳直接对着这个司机的下肋打过去,他“嗯呀”一声就蹲下了,转身我的脚就冲着他的脑袋踹过去,皮鞋就要挨住他头发我硬生生停住:滚出去!再腻歪老子废了你!

那位负责人已经绕过桌子蹿出来:“你们都出去,告诉大家稍等,车马上开走!”后面那位司机拉起这位挨打的,好像不服气,站起来还要往上扑,我扭头不再看,那位负责人吼开了:出去啊!惹事的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