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衣锦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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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这是我为数不多几次进这个所谓院子,跟那次救他命相比,近十年过去更显得破败。几棵稀疏的干酸枣刺围着窑洞一圈算是院子,所谓窑洞就是个破得不能再破的半截窟窿眼,崖头半边土都裂缝子了,张和尚正在窑洞前的土灶上烧火熬啥,闻味道估计是昨晚拿回的几块羊肉。

看我们进来,他屁股都没挪窝,只是伸出黑糊糊的手:拿过烟来吧,我都断顿好几天了。

我伸手撕开箱子上的胶带,拿出一条再撕开抽出一盒,本想继续打开给张和尚一根呢,但看他消瘦的两侧脸颊几乎都挨着了,不忍心就把整盒递过去:抽吧,二十多块一盒呢。

嘿嘿笑着,张和尚手忙脚乱接过去撕开抽出一根叼嘴上,再从土灶里拿起根着着的木根点烟,贪婪地吸了几大口后才说话:二百多也是那么回事,就是冒烟害人罢了!

我在院子里及他没门的窑洞里扫视一圈也没发现个凳子,只好从院子角落搬过两块石头:我朋友省城过来专程拜会你。

张和尚抬眼上下打量了胡如山半天,然后再低头掏出一根烟:你坐下吧!

胡如山看都没看那块石头上面的泥土就坐下了,我在另一块石头上坐着刚想介绍胡如山,他再次开口:晓风啊,我上次给你说你再次风光回来给你算算,你还记得吗?

我点头:记得啊,拿上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年。

张和尚靠在土窑洞墙上,抬眼看远处,顺着他的目光鹰嘴岩青石嶙嶙,不由觉着他要说的话必须仔细聆听了。再扭头回来看他发现他正盯着我:

“不给你算了,昨晚看你好久,我已经琢磨不透了。这次回来修路你心思不在路,不过也没啥,你琢磨出更好的财路了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得失有度,你好自为之。你救过我命,我也救过你命——你小时候双腿溃烂,是我暗示刘医生用马蹄包的——咱爷俩的缘分也够长了。”顿了顿,张和尚有些黯然:“人命在天,一辈子听我爸的从没正儿八经给人算过,也没愁没恼地活到现在了,够了。”

看惯了嘻嘻呵呵的张和尚,听他这么严肃说话就像嘱咐后事一样,不由浑身发冷,但没接话听他继续说:

这位省城来的,你不安于现状,但看得出你很努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问心无愧就好了。再说,在什么位置有什么位置的烦恼,不在什么位置有不在什么位置的快乐,何苦执迷呢?

胡如山张嘴想解释点啥,张和尚挥手:晓峰知道,我从不给人算命。

我有些生气:人我都带回来了,聊两句能少了你啥?

张和尚不愠不怒看着胡如山:你在单位也管不少人,里面有几个年轻人吧?你回去对他们好点。

说完这句话,张和尚依着窑洞门站起来,再俯身端起那箱子烟,笑嘻嘻地恢复常态。

胡如山愣在那里半天,等张和尚从屋里再出来,说:我做事没问题,做人也没问题,跟您聊天很有收获。谢谢!

我也站起来,刚想示意胡如山走,但听他继续说:您没儿没女,我觉得和您很有缘分,您百年后我给您送终!

张和尚从土灶上拿起那盒烟掏出一根:送不送终吧,我死哪儿埋哪儿!

返回村里的路上胡如山一直没说话,我也云山雾罩的——想升官不巴结大官,照顾手下干吗?

返回省城后,胡如山对手下人更加地照顾有佳。

第二年四月胡如山报名参加了副厅考试,笔试仍旧是第一,民主测评也是第一,随后顺利通过。

但张和尚说我那番话一年后我才琢磨出味道,当时心思已经全放到杏林沟那大堆矿上了,并且回到村里就叫醒刘胜着手安排——其实就是对晚上镇长再来的安排,我分析他带的人无非是几个有钱单位的头头,不出意外就是管矿产的、管收费的。

午饭刘胜老婆做的水煎包,新鲜的韭菜加鸡蛋馅,菜依旧是野菜凉拌两盘,小葱拌豆腐、猪头肉,还有山里开花晚的山槐花做的汤,几个家伙吃得差点把舌头咬下来,酒没喝多少,下午还要继续“战斗”呢。

饭后我把刘胜叫到刘利明的诊所,先把修路的事情说了说:利明管账,刘胜联系人跟机械,争取一个月内修好路。集资的钱有剩余,拿出来准备给村里安自来水。

话说到这里,刘胜已经明白我瞄上杏林沟的矿了,刘利明也没多问,但我把打算跟两个兄弟都摊了牌:明天下午返回省城路过依汾我下来,去找下田青他哥,毕竟当年人家投资挖出来的矿,谈好分成咱就开始先建自来水,然后从杏林沟往外运矿。

刘利明点根烟:我父亲不让我插手矿,修路我帮忙,后面的事情你们搞吧。

我知道刘医生的性格,也就没多说啥,继续给刘胜谈我的打算:机改卖完后赚的钱可以拿一部分投资一个选矿厂,就在我家果园前面,水在跟前,架电线也不远,最关键是路修好后,从这里往外拉矿粉非常方便,但拉矿粉要进县城必须是卡车,所以修路非常必要。还有,改完后不要都卖了,留三辆机改往外倒矿肯定用得着。

利明站起来:“我给你们倒碗水啊。”提着暖壶过来看我踌躇满志地仍在计划,又说:“晓风啊,你怎么总是走一步可以想三步呢,修路我就以为是给老乡们办好事呢。”

不由语塞,哈哈笑着掩饰:这是当然,主要还是给咱村里人出门方便啊。

正好有个人进来看病,我对刘胜使个眼色:利明啊,我们先走了,晚上过来到刘胜家吃饭,这两天的饭费也算到修路集资款里。

路上我给刘胜说:把镇长拉进来,选矿厂给他十分之一的股份,咱以后用人家的地方多了。

天还没黑,镇长就带着分管工业的副镇长及派出所所长来了,所长我认识,当年我读初中时他也就是个马所长手下一个普通警察,见我就说起当年的“洞沟五狼”,我问起启蒙教练马所长,他说退休去县城了。晚饭吃的当地有名的“十五圆”,就是十五碗汤汤水水的菜,蒸馍管够。

当晚镇长大赢,看得出我们仨都在送钱般,麻将打了八圈就没意思了。后来继续整了几个菜在院子里乘凉喝酒,我开口说了想搞个选矿厂的打算,镇长满口答应:没问题!我小舅子初中毕业没干的,给你们打个下手吧。

我看了一眼刘胜,马上答应下来,心里话:十分之一的股份也不用给了。

第二天午饭后我们返程,土特产每人带了两份,镇长在关庄镇村口还给我们搞了个仪式,大伙都很自豪。

我在路上给田青打电话,他带个车在二级路依汾城边等我,娟娟想跟我一起留下,我没答应让她跟车回省城了。

当晚就约田青他哥一起吃了顿饭,看得出他发展得相当不错,对我提出的给他返还投资的想法马上就赞同了:小意思嘛,几十万块钱的事。这样吧,都给我弟弟,我没时间管这个小事情。

饭后田青把我拉到歌厅又喝了顿啤酒,唱歌间他非常大方地提出:把这笔钱算投资,咱哥们继续合作,开矿办选矿厂都行,由你!

我马上就给刘胜打了传呼,让把田青他哥原来的投资算成股份,再把卖机改的钱算投资加进去。

第二天下午,刘胜打过来电话:核算好了,这个矿及选矿厂,我占五股,你两股,田青三股,行不行?

田青正好跟我在喝茶,我拿着电话转述了刘胜的话,并且把我跟刘胜的大致投资说了一下,他点头:没问题!我随后去看看就行了。

我对刘胜又吩咐了几句才挂电话,无非是买啥都跟我们商量,财务要搞细致点之类的。

第三天我踏上返回省城的火车,刘胜已经开始找人修路建自来水塔了。

火车进省城站的时候,我接到薛兰电话:弟弟啊,你在哪儿?

我回答在火车站,刚下火车。

她马上就笑了:还以为你忘记了我生日呢,赶回来给我惊喜啊?

不由暗自庆幸,我真给忘记了。有些言不由衷,但也有真诚:兰姐啊,当然要赶回来啊,你怎么知道我出差啊?晚上说吧,想吃啥?

薛兰有些撒娇:你去哪我都知道啊,这辈子你跑不出姐的“五指山”啰!这样吧,晚上叫上鱼头,咱去吃海鲜!

答应着,我马上就明白是鱼头告诉她的,回老家时我叫鱼头了,学校有事他走不开。

打车回到家,娟娟不在,屋里一尘不染,我歪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才想起回来前没给娟娟打电话,拿起手机想了想又放下了。

又翻了一遍电视没啥好看的,站起身去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觉着饿了就煮了包方便面,正吃呢手机响了,看了眼号码知道是娟娟那个商场的公用电话,吃一口面接起来:嗯,我回家了。

你回家也不告诉我啊?吃啥呢?

方便面。

活该,给我打个电话不就有好吃的了。

嗯,没顾上。

晚上陪我吃火锅去吧?

晚上约的人吃饭谈事,明天吧。

我也要去,跟谁吃饭啊?

吞下嘴里的面,我顿了顿:好吧,一个朋友过生日,你顺道回来买个蛋糕。

好啊,好啊,蛋糕上写什么?

“插个旗旗,上面写个‘生日快乐’就好了。”我看了下表,“你五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晚上六点,我们四个人坐在这个城市最大的海鲜酒楼一个包间,薛兰没看菜单只是不住打量娟娟,鱼头咳咳了好几声她都没反应,于是就把菜单直接递过去:兰姐,你点菜吧。

娟娟很特意换了身淡蓝色连衣裙,我觉着很合体也好看。自从卖开衣服,她的穿衣品位逐渐高起来,人也有气质多了。但从薛兰眼中,我看到的都是不屑,这让我有些不高兴但又不能表现,只有闷头喝酒。

鱼头陪我喝了不到一半就多了,唠叨里听出他对家庭的继续不满,西餐厅也经营萧条,说到这里他无意说了句:还是晓风跟佳燕在的时候好啊!

娟娟马上问:佳燕是哪个?

薛兰慢慢喝着红酒,她已经是某省领导的副处级秘书了,但此时全不顾身份,话语非常犀利也很针对:佳燕是我弟弟原来的女朋友啊,一米七多的个子,非常漂亮,跟我弟弟是绝配。只是啊……

我打断她的话:兰姐,过生日呢,净提不高兴的!喝酒!

饭后照例去唱歌,这个城市不知何时开始,雨后春笋般冒出几十个歌城,每个歌城也有上百个歌厅。我特意挑了一家不熟悉的歌城,进去随意进了一家歌厅,但一进去门口站的一溜子小姐中就有个跟娟娟打招呼,看得出薛兰很不以为然的样子,娟娟只是寒暄一句就逃一般进了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