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衣锦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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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最后由于我们的防守略胜一筹,打满五局后,最后胜利天平倾斜到我们这边,但似乎没人在乎最后的比分,终场哨后我们跟对手热情握手,七中的弟兄们也满脸含笑……跟我们享受比赛相比,当天下午的决赛截然不同,沉闷得让人瞌睡,比赛只打了三局,但比赛结束时,全场的观众走了大半。估计是拼我们太费力了,两支队伍都懒洋洋的,技战术基本没有体现出来,最后略胜一筹的十五中捧到冠军。

参加完颁奖仪式,我们返回驻地准备当晚就离开返回依汾市,但在我们收拾东西的时候,李教练却宣布:我们先去省城,有人邀请我们去省城打两场表演赛,对手是省城理工大学校队。

当晚我们赶到省城,就在理工大学招待所住下了,吃饭的时候我们看到杜红教练进来了,随即表明吃住都是理工大学安排——来省城前李教练没说是谁邀请,此时我们都理解这是杜红教练的愧疚,毕竟是将我们到手的冠军偷走了——李教练不这么认为:杜红教练只是业余带十五中,他是理工大学的主教练,你们好好表现,前途也许就在这里呢!

我们这才知道那晚李教练干吗去了,他不是去吵架找平衡,那是徒劳的,他是为我们谋前程去了!

这一席话让我们再次紧张,我们几个当晚没敢去逛街,在住处放松后,组织起来继续开赛前准备会,只是对对手一无所知,只能彼此鼓劲对第二天的比赛提起精神而已。

第二天上下午两场比赛都在理工大的训练馆里进行,上午我们输了,但下午赢了——整体发挥不好不坏,毕竟刚结束一场大的赛事,身体都疲惫没恢复。但对于我来说,看着看台上的大学生们,看着走在校园里的大学生们,是多么的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啊——我对未来的渴望更加的迫切,但没拿到省冠军的比赛结束,迷茫再次如雾从心里升腾,在这个大学的校园里越来越浓。

第三天上午我们放假逛街,他们都去繁华的这个街那个巷,我一个人去了新华书店,转了一上午,最后买了几本高考英语题解,还有一套《三毛全集》——这一年的一月,三毛在医院以丝袜绕颈窒息自杀身亡,而她是我当时最喜欢的作家之一。

当天下午我们坐上返回依汾的火车,一路翻看着三毛《梦里花落知多少》,偶尔看车窗外一闪而过的田地斑斑秃秃的,很是凄凉。

当晚返回我们学校,踏进校门,看着各个教室晚自习的灯光,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个高中生——当晚我就决定回我们班的宿舍,好在田青他们都回家了,没有人对我这个决定提出什么。

我要开始学习!——默念着这句话,我沉沉睡去,没有梦,我睡得如死猪一般。

第二天早晨,我第一次没有去晨练,李教练头天没说,我也不想去练了,而是直接去教室,捧起英语书开始大声磕磕绊绊地朗诵。一周没去操场,李教练也没叫我,田青偶尔来上课,跟我说李教练仍是死命地练他们,我沉默一会儿后问:没省比赛了,练有什么用?

田青不置可否:不练球干吗?

我劝他:学习吧,实在不行咱走普通体育也行啊。

田青叹口气:我学不进去了。李教练也说了,你学习还能赶上,让我们好好练球,实在不行就去师大体育系,他保证帮我们说话的。

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李教练孤独的身影,这个在我人生途中起到很重要作用的人,一贯严肃,做事认真,往往认准一件事碰死都要往前冲的。想起明年春天的市运会,还有依汾“春风杯”排球赛,我真想回去练球,但看着课桌上翻看的一本本落下的功课,还有手头刚刚写出来的补习提纲,我低头继续开始推算一个方程式。

两年了,我第一次像个学生,上课认真听讲,下课认真做作业,我们班级宿舍的每一个同学都成了我的老师,如此一个多月过去,逐渐进入状态,凭借超强的记忆力,好多课我都逐渐赶上进度。

刘胜依然坚持给我一周写一封信,省运会后我给刘胜他们写了一封三千多字的信,对这次比赛、对这个世道、对人生很好地描述了几笔,刘胜后来回信说他们班的战士都很愤怒,刘胜说如果他在场肯定拔枪毙了那个该死的裁判。

我再次回信,说自己逐渐长大,文学社退出了,也许我注定必须好好下工夫学习才可以改变自己的处境,体育这些捷径不会垂青我这个山里的秃小子。

刘胜很惋惜我不继续打球,他说他每天站岗面对沉默的一座座大山,心里一遍遍地重温我们一起打过的每一场球……

我告诉他,从开始练习排球,我一下篮球都没摸过,两种不同的运动,我必须忘记篮球的所有动作:抓牢球改为轻轻传出去,单手盖帽改为双手拦网,单脚起跳改为双脚起跳……我们都要学会忘记,往前看,你要继续自己的兵营生活,努力留在部队,哪怕一辈子看着陌生的山,因为那是铁饭碗,吃的是公家饭。元旦很快到了,1991年最后一天,我们学校每个班级都搞了晚会,课桌围成一圈,中间空出来,灯棍上拉上彩纸……学校领导们挨着班级看,李教练作为体育组组长进了我们班后直接就坐到我旁边,我刚要站起来问好,他摁住我肩膀,轻轻地说了句:怎么瘦了?

每天三点一线:教室——食堂——宿舍,我几乎没去过操场,我们体优生又不用上体育课,从省城回来就没再跟李教练说过话,远远看到他我都躲开了。突然的这句话让我鼻子一酸,但我忍住回答说:没有吧,挺好的。

李教练眼睛看着教室中间的节目,低声又跟我说:可以跑跑步啊,对学习是个促进。

田青在我旁边坐着也插嘴说:李教练老问你学习如何了,说你是他最好的队员……

眼泪忍不住流出来,我起身走出教室下了楼,整个教学楼喧闹异常,一片欢歌笑语,我默默地流着泪,背对着教学楼看着夜空,冷风阵阵,我心里一片冰凉。

元旦过后不久,田青告诉我说,七中邀请我们球队去打一场球,那个一米九七的大个子被北大看上了,要提前结束高三,去参加北大学校组织的考试,然后提前训练准备大运会,这场球就是欢送他。

我问:李教练说叫我了吗?

田青很奇怪地看着我:还用叫吗?没你咱接应二传位置谁打啊?

我摇摇头: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一场热身赛,前后耽误两三天呢,我就不去了。

田青盯着我看了会儿,抖着嘴唇狠狠地说了一句:你这人真是绝情啊!

当天晚上石生也到教室找我,楼道里我依然摇头,他没多说啥,只是跺了下脚就转身走了。回到教室,发现田青一直冷冷看着我,我苦笑了一下,继续低头看书。

比赛那天下午,我去教室时看到我的队友们走出学校门,李教练跟着后面,似乎在东张西望,我加紧脚步上楼,坐到座位上拿出要上的课本,手抖得久久翻不开。

那场比赛我们输了,其实我在也会输,大家都明白这不是争输赢的比赛,皆大欢喜的一个过程而已。尽管大家都羡慕也未必愿意去欢送这个曾经的对手,但我的冷酷无情还是让田青、石生伤了心,他们不再到宿舍找我,不回家也不跟我一起吃饭了,就是偶尔从家里给我带吃的,也是放下饭盒就走。

我什么都不想了,只是更加刻苦学习,由于熬夜点蜡烛看书,我的眼睛近视了,看不清楚黑板后,很快鼻子上多了一副眼镜。

转眼就是期中考试,我几个月的辛苦,外加把最好的朋友都得罪了,换来的成绩让我欣喜若狂:全年级我一百九十二名——按当年我们学校的高考升学率,年级前二百二十名都稳稳地考上了大学。

寒假来了,我踏上回家的路程,一年了,我都没有回去,这是人生十八年的第一次,坐在回宜城的公共汽车上,想家的感觉才丝丝点点开始汇聚,很快就充满全身。

中午时分,正打瞌睡的我听到售票员说到了,提上包就下了车。一年没回来,县城的变化很大,新建的汽车站很漂亮也很大,但挪了位置基本到城边了,下车后我四处打量半天才认准教育局的方向,于是缓步往过走。

县城两边很多新建的楼房,叮叮咚咚的大冬天也没停工。很快走到县城主街道,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商铺都放着嘈杂的音乐,乱哄哄的过年气息无处不在。

走进教育局,传达室告诉我说父亲去依汾市开年终会了,我很黯然——他依然不原谅我,去依汾都不去看我,也好一起回来啊。

看门的大爷问我开不开父亲宿舍的门,我想了想摇摇头就转身走出教育局。盲目地走了几步我想起小舅舅,便赶到宜城初中——小舅舅也不在,一个不认识的老师说他回家了,我接着问:回关庄镇了?

那位老师笑了:你是他外甥都不知道啊,他上个月就在县城买房子了!

我问了地址,再次掉头往教育局方向走。路过一个水果摊时,我站住想了想,买了二斤橘子提溜上,前面一排新盖的房子,第二排第三户我推门进去,小舅妈正在院子里洗衣服。

在小舅舅家吃过午饭,听他说上半年卖了关庄镇的老宅,又借了些钱——小舅妈插话说我家拿了五千呢,这套房子下来花了三万多。这是个独门的小院子,两层六间房,院子有两间小房子是厨房、卫生间,跟老家敞亮的院子相比,憋屈了很多。但这是在县城,上班方便也真正成了城里人——小舅舅说这句话似乎很得意。

随后我跟小舅舅聊了省排球运动会的事情,小舅舅叹了口气:县城也这样的,县运会也是乌七八糟的,各家为一点名声利益都不要脸皮。听说我期末考试成绩还行,他说了些鼓励的话,但建议我不要放弃排球,说我素质好还会有进步。聊了会儿我准备回家,小舅舅给我拿了一堆东西让带回去,最令我惊奇的是小舅舅说县城到关庄镇通了公共汽车——你就坐车回吧,到关庄镇赶集的多了,你搭个摩托车就回洞沟了。

送我去汽车站的路上,小舅舅突然指着路边一块空地说:教育局把这块地占了,分给局里的领导们,也有你家三间房的地皮,估计明年这时候你回来就住上了。

我茫然地看了那个方向几眼,没有丝毫的惊喜,我的家就在山里,搬过来山里的房子谁住,苹果树谁看呢?

所谓的公交车就是不知从哪儿退役下来的小巴,咣咣当当的,一块钱一张票,比走的快不了多少,好在车里几个镇干部模样的人一直在聊天,说苏联解体的前前后后,尽管很多都是夸大之词,乡音说来听得也不烦。其中一个居然还认识我,说起当年我们打篮球的事情也是添油加醋,搞的全车注视我,有点得意的但更多是索然。我回到关庄镇。

下了公交车,正好就碰到刘医生骑着摩托车过来,车后面带了很多的药材,到我这后他停下来了,我们一起重新将货物吊到摩托车座一边,怀里抱了几包我坐上,聊着天很快就回到洞沟。

相比县城的变化,山村一年来似乎就没变样子,刘医生路上聊天说又有几户人家陆续搬到山下的村里,远远看到我家的果园,果树落了叶,但粗壮了很多,枝条茂盛。这个年过得很平淡无味,我从学校带回很多复习书籍,每天都在刻苦看书学习,父亲第二天回来,年货似乎不备太多了,一是镇里啥都有卖的,过了初五都开门营业,买多了放得都不好了;二是好像肉都吃不动了,所以都是够招待亲戚就适可而止了。

刘利明知道我回来后,跟我聊了几次,马上面临的高考他是一点把握都没有,准备上普通体育专业,他父亲又不同意,逼着他必须报考医学院。

这年春节我谁家都没去,就是亲戚来了我也是打个照面就去爷爷奶奶那边继续学习了,我似乎没有把注意力转回乡村,只是把教室搬回来而已,关于我在学校的一切我谁都没说起,大年三十家里人都看春节晚会,我都是捧着本英语书在一边苦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