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衣锦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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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刘利明开始读高三了,叱咤风云的洞沟五狼就剩下我们两个忐忑前途的,似乎当了兵或者蹲了监狱都比我们想得少了。

我俩初一去几个玩伴家转了转,刘胜家还不错,刘胜父亲见到我们高兴地掏烟倒茶,几个闺女送来的年货堆在窑洞里,很大的一摊子。刘胜父亲给我们拿这个拿那个,但刘胜母亲连续几次抹泪让我们都难过。说来我们跟他母亲一样的心思:这个年,不知刘胜怎么过的。

刘胜年前给我写了封信,大意就是回不来过年,让我代为尽孝。只是,这个无法替代,刘胜父母对儿子的思念是无法阻止的。我们宽心的话说一箩筐,但我们走出他家,回头看窑洞口站在的老两口,冷清固执的回复原样。相比搬到镇里的人家,刘胜父亲坚决不走,几个女婿在镇里都准备给他盖房子,但六十多岁的他只是一句:我死也死在窑洞里,不折腾了。

其余两家锅冷灶灭,犯法丢人,不成器的孩子让他们几乎死了一年多,日子如水,但似乎添加了慢性毒药,苦还在其次,逐渐的让家冷如冰窟才是致命。

一家亲戚也没转,我有时抱本书,有时看电视,父亲不吭气但就在我身边转来转去。姐姐跟弟弟去舅舅姨姨家跑了跑,小舅舅初二来我家,问起我的各项素质测试情况,很咂舌:都是国家三级以上水平啊,我外甥子牛啊!看来大学没问题!

我似乎高兴不起来,因为离开省城前听到一个消息,就在我们打扑克的时候——特招似乎要停,当时李教练无意说这个的时候,发现我们都有些傻了,赶紧转折:我觉着这个说法不可能,就算停了,也会换其他形式,要不高校的队都得解散!

吃完午饭我跟小舅舅出去溜达,谈起这个事情,小舅舅的观点跟李教练基本一致,但他强调我不能放了学习,真的有啥变动就像当年考师范,体育测试跟文化课并重是最坏的结果。

年前,刘医生和张和尚都来过爷爷奶奶住的窑洞,爷爷一冬天都在感冒咳嗽,但就是不听劝,烟酒不戒。往往是刘医生几副中药喝完刚好点,迫不及待就拿起酒壶抄起烟袋锅子。于是,不几天又开始喝药。

大年三十一早,我正在院子里做俯卧撑,张和尚推门进来了。

站起来,我跟他打了招呼,只是嗯了一声就进了窑洞。洗了脸我进去发现他跟爷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等奶奶给他拿吃的。

张和尚的话越发少了,步履更加的蹒跚。山里的冬天很难熬的,北风呼呼的能冻破石头,想他一个猫在山后的破窑洞里,真不知道咋过。五保户镇里每个月给点钱,给点粮食,冬天冷得他几乎都不出门了,就对付着有一口没一口地活着。我把自己训练穿旧的绒衣给了他,他当场就脱了到处见棉絮的一件破大衣,赶紧穿上,依旧是笑嘻嘻:和尚我也运动员了。爷爷在炕上从窗台拿过一瓶酒递给他,这个总说酒不是好东西的张和尚,打开就喝一口,然后咂吧着嘴不再哆嗦:暖和多了!

张和尚有个习惯,大年初一到初五就算饿死谁家也不去的。我曾问他:过年呢,家家有好吃的,你咋不出来了。张和尚呵呵笑:和尚我过年不给人添乱。

奶奶准备了一大包吃的,又给他提了好多丸子麻花。看奶奶怜悯地看着他,张和尚依旧是嘻哈:六姐对我最好了。

这个温暖的年让我无限留恋,但转眼过了初五,初六一早我又告别了家。父亲早早在摩托车上绑好我去学校要带的面粉,母亲给我背包里塞满了吃的,摩托车转过山嘴,我看到在家门口母亲抹着眼睛,奶奶站在一旁,白发飘乱。

尽管话不跟我多说半句,但在摩托车后面坐着,看着四十五岁的父亲鬓边的白发逐渐代替黑发,我的心里仍有诸多不忍,勾起半年前执意选择对父亲伤害的愧疚,只能默默下决心一定考上大学。

到教育局给石生家拨了个电话,他正好在无聊地看电视,说好我大概到的时间,他满口答应接我,并热情地说让我中午在他家吃饭。放下电话,站在一边的父亲又拎过一袋小米——年前单位发的父亲没往家拿呢,让我给同学拿上,去人家里吃饭不能空手。

高一下学期开始了,我似乎开始左摇右摆,文化课及体育都不敢包票,新学期开学后精力在学还是在练让我纠结很久,但学习的辛苦重复、学习的无味无聊远远比练球多得多,我在班里的宿舍住得越来越少,逐渐在我们体优生宿舍逃课成瘾。

转眼就是春天,郭老师介绍我加入学校的青春诗社,于是每天都写几行好像是诗歌的文字,感觉人都神经兮兮的。

在朦胧诗盛行十多年后,北岛、海子开始成为偶像,我们到了青春的年代,一张油印小报张扬着我们,但更多的仍是对前途的忐忑不安。翻看留下的当年小报,其中有一首我写的《题墙头草》,风不是方向/但是生活;摇摆/不是软弱无骨;生存之所以为生存/在于,从不做无谓的抗争……

高中三年我没谈过恋爱,甚至连纸条都没递过,这在一个省级重点高中里是一个比较普遍的现象,个别的谈恋爱都是我们这帮子体优生,我似乎介于中间,只是单相思,但又没个相思的对象。

我混着日子,日子混着我,很快期中考试,成绩在班级再退三名,但我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个了——依汾市“春风杯”排球赛很快要打响,校长在动员会上激昂有力:检验冬训成绩,努力争第一,对得起学校为你们下的血本。

一共就四支队伍,我们、依汾七中、依汾师大、精英联合队,前三支队伍实力相当,所谓精英联合就是市里一帮爱玩的、曾经打过排球的组合,本就是参与。

比赛依旧在依汾师大排球馆里举行,揭幕战就安排的我们跟依汾七中,进了馆里我看了眼田青,但他只是专心跟李教练交流替补人选。练球的时候,对方那个一米九七的好像出恶气,一个比一个狠,排球砸到地板上叮咚有声。我们根本不再看对方,嘻嘻哈哈地自顾自地热身,尤其是我,不管四号位还是三号位快球,基本都软绵绵拍过去——这是李教练的安排,奇兵就是我!

比赛正式开赛前,石生过来搂住我肩膀:兄弟,今天比赛开始五个球我都给你传,你要砸下去,这是我们能赢的关键啊!

我狠狠点头,看着座无虚席的观众席,热血瞬间沸腾。

排队上场,互相致意,我们六个表情瞬间凝固,击掌落位,一个个咬牙切齿的,李教练站在场边皱起眉头:放松点!

我们发球,对方依旧打四号的强攻,我跟石生双人拦,摸着球但打手出界。随即对方发球,石生喂了个很舒服的球,我跳起狠狠挥臂,本想还以颜色但事与愿违,球搂得狠了,落网。

懊恼的举手喊:我的!不自觉就回头看了眼李教练,他只是面无表情点点头。

第二个来回我的快攻依旧不奏效,被拦了下来,对方救起球,依旧是四号的大个子,3∶0!

李教练叫暂停,我们聚到他身边:你们是打球,不是打架!放松,放松,你们的水平拿出就行,不要再想比分,不要再想输赢!

石生拍拍我低着的头:好好发球!后排我还给你传球!

我抬头:打四号吧,田青上来了!

田青站在一边突然发火:不要多嘴,听石生的!

原本设计的五个球给我,其实就是想我们得五分给对方两次球权,但接连失误三个,该位置在接应二传的我发球了,我的后排去年冬天到省城才开始练,扣十个有一半不成功。但裁判的哨声不容我多想。

拿着球,我让自己平静,然后找着对方的大个子发了个飘球,居然直接得分——那家伙垫到网子上。

场上的队友嗷嗷叫着过来跟我击掌,我的信心突然充满全身,第二个球大力发到对方后排,不到位,二传直接拨了过来,石生大喊后排,直接就传给我,我跳起后轻轻一吊,再得一分。我们很快就打出自己的水平,尤其在省队集训后对场上防守的加强,对方几乎没几个直接扣到场地的球,我们滚翻、鱼跃,防守坚强得让全场球迷开始倒戈鼓掌。

再次对位那个大个子,两眼都充血的我大声对石生喊:你让开,我自己拦四号——扑通,我拼命跳起后将那个大个的球死死拦到对方场地,全场掌声如雷——据说从这个家伙打上主力,依汾市从没有人结实拦他球下过网——我蹲在地上捶着地,放肆地喊着,队友围上来都蹲下围到我身边,木地板被拍得咚咚作响……

自0:3落后,我们居然连续得了12分,对方教练连续叫暂停,但这场比赛已然定局——第一局我们大比分拿下后,失去斗志的对方发球、扣球基本都是菜了,大个子缩手缩脚的扣球接连被拦下,我们开始组织眼花缭乱的战术,对方教练丧气地坐在板凳上,连暂停都不叫了——很快,大比分3∶0痛快拿下他们,最后一个球,前交叉田青扣球得手后,我们突然不疯狂了,只是面带微笑站队,喊着:“向依汾七中学习!”依次跟对方握手——依汾老资格的排球运动员本次比赛的裁判长私下对李教练说:你们厉害,球打得好,作风冷静得像省队!

给精英队比赛像队内练习赛,我们轮番换人也轻松就拿下了。随后对垒依汾师大队,很辛苦跟这个成熟的队伍拼了五局,我们居然艰难侥幸取胜——组队不到一年,我们居然拿到一个地区冠军,校长高兴地在全校大会上表扬我们:这个队伍充分表现出我们一中永争第一的作风……

比赛的喧嚣激动尽管在我们晚上睡觉还常常提起,但生活依旧不紧不慢地继续,班主任跟我谈了一次话,大意是先祝贺再谆谆教导,文化课不可以完全放弃。

只是我点着头但想的就是球场,痛快淋漓的胜利让我们很快把目标放到当年九月的全省比赛——李教练恰到好处地给我们灌输一个理念:能不能顺利读大学,就看这个省运会了。

两年一次的全省中学生排球赛,对我的高中生涯来说,确实就这一次,把握的机会也就这一次。

我还坚持上早晚自习,田青石生他们依然嘲笑我,只是很多个早晚自习我都看着课本睡着了——大运动量的训练,学校食堂糟糕的饭菜只能吃饱,没多余的钱,不要说买营养品补充,就算吃炒面都不敢多放一个鸡蛋。

很快就是期末考试,我临阵磨枪两周,成绩还是继续下滑,除了语文依旧在年级前几名,其余科目惨不忍睹。郭老师都看不过去了,对我这个他很喜欢的课代表劈头就是一顿骂:就算你打球上了大学,就算你打球大学毕业,你可以一辈子都靠打球?

我还没来得及咀嚼这个可敬老师语重心长的话语,暑期的集训又开始了,我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只是打电话给父亲让捎来面及生活费。

我的高一结束了,但我连班里很多同学的名字都叫不上来。面粉捎来后我交到学生食堂,拿着换来的一叠面票我想起妈妈包的饺子。但,一天都没休息就开始继续早晚各三个小时的挥汗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