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衣锦还乡
9045800000120

第120章

没出正月,我联系了一个大学的音乐学院,一拍即合,随后刘长河亲自来省城,我又协调他给大学生们做了次演讲,稿子我写好,他照着念:“让青春在田间地头放歌。”随后第一批六十名实习生开赴宜城,刘胜购置的一批音乐器材也到位,各种媒体的报道随即跟进,影响空前。趁热打铁,第二批学生下去的时候,我督促县里跟学校签订了长期跟进合作意向,刘胜也签了保证书:只要到了县里,每一名学生的吃住都负责。

雪梅除了上课,薛兰又跟她一起合作了个课题。我没多问,好像就是薛兰分管工作里的一个大项目的可行性论证。

我们各自忙着,不近不远,但再没吵过一句,好像彼此日子就没变化,转眼就是春天。三月初单位集资盖房,论资排辈能要个一百四十平方米的,跟雪梅商量,她很高兴:我还发愁没地方住保姆呢?

有些纳闷:要保姆干吗?

她懒洋洋倚在沙发上:看孩子啊!

马上反应过来:你怀孕了?为何不告诉我?

雪梅白我一眼:告诉你有用啊,你天天忙得不着家。

坐到她跟前,不由自主想起娟子,心里刺疼但强装笑颜:不忙了!从今天开始我好好伺候你。

结婚后,母亲跟我的话题就转移到孩子,也思谋真该要了,只是没跟雪梅提过,顺其自然。突然听说她怀孕,还是觉着喜从天降!

接下来,我真耐下性子伺候雪梅了。音乐学院的事情告一段落,单位也不是很忙,天天买菜做饭陪她散步,俨然一个模范丈夫。雪梅回家就弄个小录音机放肚皮上胎教,音乐舒缓。

这样的日子有一个多月,下班就回家,买菜、收拾家、洗衣服,琐碎里居然没烦反而觉着幸福。每每在厨房炒菜时,总要透过玻璃门悄悄看几眼沙发上雪梅,微微发胖的她更加美丽,尤其她脸上带出来的母性让我笑容满面。

有个周六下午我们去了趟书店,我挑了几本菜谱,雪梅直奔育儿指南区域。

也就是这个下午回家后,雪梅突然变了,我猜是看了《孕期指南》里面的某些东西,因为回来的路上她说:怀孕还要这么难受啊?

看了菜谱准备弄一道新菜,油热了,我很专心地把葱花、姜片、蒜片扔到锅里,厨房门哗啦被拉开吓了一跳,雪梅苍白的脸:不要放葱花……

话音未落就冲向厕所,随即呕吐的声音就传出。关了火赶紧跑进去,看她趴在马桶上痛不欲生,上去俯下身子轻轻给她捶背,但她扬起胳膊就把我的手架开了。有些纳闷但更多的是担心,马上就出来给妇幼保健院打了电话,给雪梅建孕妇卡的大夫听我说完,很耐心地告知我这是孕期反应。还是不放心,待雪梅出来马上给她穿好衣服,下楼就直奔医院挂了急诊,一路雪梅都默默无语,只是轻轻抚摸着肚子。

确定是孕期反应我松了口气。从医院出来上车前轻声问雪梅想吃点啥,她摇头,想着厨房切好的菜于是就回了家。

但刚进厨房雪梅在客厅就大声喊上了:不要在家里炒菜,我现在想着油烟味就想吐,最恶心的是葱花的味道!

搓手无措,将菜收拾到冰箱,出来问:那给你熬点小米粥吧?

摇头:煤气味也不能闻!

虽然觉着有些麻烦,但大夫刚说了,很多孕妇的孕期反应就是奇怪不合情理的,甚至吃土吃牙膏的都有。也就忍住了:那我下楼去饭店给你打包点吧,你说想吃啥?

雪梅摆摆手不再吭气。

我边穿衣服边对她说:反应有一些,但我想你大多是心理暗示,克服克服吧。

下楼找个饭店,她爱吃的菜炒了两个,要求不放葱花,油少点,又打包了一些主食。提着食物开门进家,发现雪梅依旧窝在沙发上。将菜在餐桌摆好招呼她起来吃,但得到的依旧是摇头。

拿了碗将菜都弄了些端到她跟前:饭是一定要吃的,少吃点吧……

话音未落,雪梅突然扬手就挥过来,正好打在我端碗的胳膊上,咣当一声,碗被打到地上碎成几块,菜肴四溅。

马上就想发作。雪梅居然不依不饶:我就心里暗示了!不要你管!

叹口气,我默默弯腰将地上的碎片一一捡起,再拿过笤帚、墩布收拾干净。没再看她一眼,干完这一切洗手穿衣服就下楼了。

返回我这边家的路上,手机响过,猜是雪梅打的就没接,停好车看是薛兰,估计雪梅给她告状诉苦了,也没回过去。

找了个小店进去想吃碗面,但刚坐下手机又响了,薛兰情绪听着不高:你在家?

松了口气,看来雪梅没给她打电话:没有,在外面准备吃饭。

那一起吃吧,你说个地方我过去。

答应着我站起来,这地方薛兰肯定是不进的:你到我单位对面路口的咖啡店吧。

溜达到咖啡店门口,一根烟没抽完,一辆出租车停下,隔着车玻璃看是薛兰,我上前拉开车门,再看计价器掏钱包。

薛兰习惯性挂在我胳膊上,一起进了咖啡店坐下点完菜,我刚点着一根烟,薛兰在对面伸手:给我一根。

递过去:兰姐,怎么了?一脸疲惫。

薛兰抽口烟盯着我慢慢吐出:没事,就是累!你怎么了,一脸沮丧。

无言笑了笑,正想说说雪梅怀孕,薛兰手机响了。

这顿饭,薛兰前后接了十多个电话,还有几次她看了看号码就没接。

喝一口蘑菇汤,我摇头:忙成这样啊,你的秘书呢?

薛兰苦笑:有些事情必须我自己处理啊!比如,我要跟你吃顿饭不能让秘书代表吧?

一瓶红酒喝完,她的脸上有了些红晕,一个方桌两边长沙发,看薛兰久违的调皮表情,恍惚又回到大学,我们面对面在鱼头店里谈笑风生。只是十年过去,鱼头很久没联系过了,不知过得如何。薛兰跟我在匆忙里或者无聊中一天又一天,坐在这里也没了快乐,甚至憧憬。

又点了一瓶,再要了些小吃。临近午夜,她的手机逐渐安静,但我们没了多余的话语,大多时候都是静静互相看着。

薛兰去了下洗手间,回来很自然坐到我这边,很自然我就拥住她,然后轻轻亲了一下她的脸。这个在政界叱咤风云的姐姐,温顺得像一只小猫:弟弟啊,姐姐最近经常想起挎着你胳膊走在校园……

手机又不解风情地响了,薛兰直起身子又靠回来:是你的。

打开看是雪梅,没接放到一边。

薛兰再次坐直身子:是雪梅吧,你该回家了。

摇摇头:不用,今晚陪兰姐!

薛兰哧哧笑了:真的假的啊?不陪你如花似玉的老婆,陪我这个老太婆啊?

等手机铃声结束,我点头:真的!

手机短信又响,薛兰伸手拿过我手机:要吃西瓜!这个季节,这会儿?

叹口气:她怀孕了,最近就是折磨我!

薛兰站起来:给我拿外套,你去想办法吧。

看着她表情突然变得不冷不热,不知该说啥也不知该做啥,薛兰看我不动,淡淡笑了下自己走过去拿起外套:走吧,傻弟弟,姐不生气。

那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我打车,你去想办法弄西瓜吧。

站在街边,我伸手帮薛兰拦下一辆出租车,她上车前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姐姐最近忙,给你吧,记得你说过很想去!

看着出租车离开视线,低头打开信封,原来是去西藏的一个邀请函,青藏铁路很快将全线贯通,省城一个旅行社安排7月2日北京到拉萨走直达火车第一趟。

有些惊喜,但很快就开始发愁:火车站没有卖的,医院门口也没有卖的,这个该死的西瓜去哪弄?

短信又来,雪梅几乎是威胁:我就想吃西瓜!可以不理睬我,但孩子是你的,你考虑吧!

真想摔了手机,突然想起一个地方,马上给小易拨过去,不出所料,嘈杂的声响里他大声喊:晓风啊,没事吧?……来吧来吧,老婆管得紧,难得逃出来,我刚进歌城!

直奔过去,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气味。刚坐下,小易马上招手叫妈咪:叫妹妹来!

赶紧拒绝,眼光盯着桌上的果盘,里面的几块西瓜让我咽了口吐沫。

看小易有些不解,赶忙解释:我马上得走!

几分钟后,一个服务员拎着个圆溜溜鼓着袋子进来,我示意放到门口,然后站起来跟熟识的不认识的每人一杯喝了一圈,送我出来,小易拍拍我肩膀:晓风,你也太惯你老婆了吧?女人越惯越放肆的!

笑笑:为孩子吧!走了,改天请你喝酒。

车到科技大学门口摁了下喇叭,等自动门开的时候看了下手机,已经凌晨一点半了。到楼下,抬头见家里仍开着灯,不由对她的倔强咬牙切齿——毕竟是怀着孩子啊。

进门发现雪梅依旧在沙发上斜躺着,叹口气没换鞋就直奔厨房,将西瓜简单洗了洗,然后拦腰切成两半,再从柜子里拿出个汤勺。出来发现雪梅已经坐直身子,又好气又好笑:饿了吧?

雪梅瞪我一眼:中午就没吃饱,你说呢?

接过西瓜,她皱了下眉头:酒气熏天,离我远点!你酒足饭饱了吧,不管我们!

我们——这个字眼让我有些愧疚,退后两步:是你闹腾在先吧!你知道为这个西瓜我几乎跑遍了整个城市!

低头大口吃着,她不再理睬我。

站起来到门边换鞋边换睡衣的时候暗暗下决心:为了孩子,忍!

等我把餐桌上没有动的菜都收拾到冰箱,雪梅已经吃完半个西瓜:我还要吃。

第二天一早起来,我先去了趟水果批发市场,雪梅刷牙的时候发现我端着一箱箱水果进门,总算露出点笑容:有桃子吗?

菜偶尔吃几口,馒头米饭基本不吃,各种水果却来者不拒,就这样一周过去。脾气稍微好些,但仍旧动不动就发火,我就当没听见一样。咨询了大夫,说这样营养不均衡,建议吃点面食。大夫的话雪梅还是听,咬牙每天早上吃半碗面条,要求不放葱不放油,放点绿菜少许盐。

就这么迁就着,科大门口菜市场很多菜农都认识我了,每天过去挨着转悠,找新鲜的刚上市场的买,要知道逛街对我来说比喝醉都难受!薛兰其间来过一次,匆匆忙忙地,跟雪梅说了几句课题的话又笑着说孩子出生要当干妈,随后放下两盒营养品就走了,我送她下楼时问我:西藏去不成了吧?我笑了笑:肯定去!

转眼就六月二十号了,先按邀请函上的要求去旅行社办了手续——这是个贵宾团,三十个人好像都是省里有头有脸的。

办完手续出来就给刘胜打电话让帮忙找个保姆,干净点。

刘胜找了两天说不好找,我说找个人照顾老婆一个月就好,他当时就哈哈笑了:不早说,一个月时间让我老婆过去不就行了!我看过年她跟你老婆在一起还算合得来!老大当兵去了,老二上初中住校,家里又没事。你说啥时候去,我给送过去!

单位依旧打个招呼就好,我这职位本就是务虚,每年开年弄计划,年末弄总结忙几天,大多时候都是坐着喝茶看报纸而已。

一切就绪,眼看就月底了。一个晚上,我们看了会儿电视躺床上,看雪梅心情不错赶忙小心翼翼:下个月去西藏转转,很久前就想去了。刘胜媳妇没啥事,我走她来照顾你,行不行?

孕期反应好像逐渐淡了,她打着哈欠:嗯,去吧!

如释重负,还想再说点什么,发现她闭上眼睛,于是关灯睡觉。

刘胜媳妇是七月一日晚上到的,进了家就洗手进厨房,我跟着进去嘱咐油少点,不要葱花……刘胜在客厅哈哈笑:这样炒菜做饭能有味?

雪梅接话有些歉意:反应得厉害,不能闻这味道。你跟晓风出去吃吧!

随后,跟刘胜返回我家这边,在楼下一个小饭店俩人喝了一瓶白酒,又提着一箱子啤酒上楼,就着花生米喝了半宿。第二天一早刘胜把我送到邀请函上说的集合点:高原反应听说很厉害,你小心点啊?

摆手:我有准备的药物,放心吧!回家路上开车慢点!

看着刘胜的车走远,我上了集合点的豪华大巴,陆陆续续一辆辆好车开过来,秘书司机之类的人提着行李先上来,后面跟着一个个头面人物。我坐在前排把帽檐遮住眼睛,很快呼呼睡着。

到了北京是下午三点,而去拉萨的火车是晚上九点多,随团导游建议大家就在大巴上休息,如有事情一定要在七点前赶到北京西站。我想了想,打车去看了看我们的房子,当年买下后简单装修随后就租出去了,我一次也没来过。

不到十年,房价翻了两番,不得不佩服田青他哥的眼光。小区里转了转,找到我们仨买的那个单元,当时每人买一层一梯两户,但我忘记我的是几层,懒得跟田青打电话,本想随便敲开一家门进房子里看看,想了想又作罢——这样冒昧进去会打扰租住人家的生活。

围着这栋楼转了一圈,又在小区溜达了会儿,随后就打车返回北京西站,看时间还早就进了一个快餐店,点杯咖啡慢慢喝着打发时间。不是很喜欢跟这个团的人说话,个个架子十足,大家聊天都是吞吞吐吐胡乱扯——官场相通,不定哪句话提到哪个人就会引发问题。

进火车站前我给雪梅打了个电话,她听我说马上要上火车后只是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里依稀听见刘胜老婆在旁边说着啥。排队等检票的时候,我又给她发了个短信,告知沿途手机信号不好,请她不要着急,保重自己。

上车躺到卧铺上雪梅才回了短信,依旧是一个字:嗯。

尽管是一个旅行团,可能是所有人都要的下铺,所以分散在三个车厢。我是最后一个拿车牌,团里人数是单数,对铺就不认识了,但有些意外等对铺的人到后发现居然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外。更惊奇的是这位法国“哥们儿”特能神侃,在车厢灭灯前,他的嘴就没闭过,一个小格子里的其余五人只有倾听的份。他用纯熟的中文晾晒自己的旅游经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他基本走遍了中国,他说他要把西藏作为自己最后一个国内的旅游地路线。他的原话是这样的:不敢去,又特想去,现在终于下定决心了,原因是自己马上就五十岁了,怕再过几年就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