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云岩河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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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回望插队岁月(9)

很多人家的院里种着苹果树、柿子树,支着葡萄架。树荫下,一辆辆崭新的摩托车、四轮农用车整齐地摆放着,不少人家院子里架着卫星接收天线,一些人家的车库里还停放着小轿车。运输工具全是现代化的,牲口早没人养了,牛和毛驴的年代早已成为了历史。只有圈里养的猪和院里跑着的鸡方能让人感到这的确是一个地道的农家小院。进入他们漂亮的房间,屋内摆设的家具和一应俱全的家电,丝毫不比城里人差,二里半的老乡真的富裕了。

随后,原房东的儿子手里拿着镰刀一路斩棘,陪同我们来到了当年居住过的窑洞。窑院里长满了几人高的蒿草和树木,窑洞全被草木遮掩得严严实实,怪不得我们进村时看不到窑洞了呢。窑里因荒废多年,全都坍塌了,只有残破的门窗告诉人们这里曾有人居住过,曾留下过北京知青的身影和他们的青春岁月。站在枝繁叶茂的老核桃树下,摸一摸我们曾经推过的碾子;在老乡院里,坐一坐我们曾经拉过的架子车,看一看老乡保留下来的老式农具,样样东西都似乎还留有我们年轻的气息。

晚上,在村长家的大院子里,乡亲们为我们准备了丰富的晚餐。边吃饭,大家边聊着这40年各自的生活,聊着村里的巨大变化。可惜很多关爱和帮助过我们的人已经逝去了。我们最想念的大宝队长也在前几年走了。欣慰的是,现任村长正是大宝队长的女婿。看着他为招待我们忙来忙去的身影,仿佛当年的大宝队长又出现在我们眼前。

吃过饭,赶到院中来的老乡越来越多。聊天的话题自然也多了起来。一聊起苹果,老乡们更是眉飞色舞。互相打探着:“你家今年套了多少苹果袋?”“11万个,你呢?”“23万个。”天哪!我估算了一下:一个纸袋套一个苹果,一个苹果少说半斤重,价值1.5元,23万个苹果该收多少人民币呀!这是以前做梦都梦不到的事啊。“改革自有回天力”,现在二里半的乡亲们能这样幸福,都是因为党的好政策。当地政府因地制宜造福人民,使这里的山绿了、水清了、民富了。祖国的大好河山处处欣欣向荣,连这犄角旮旯的小山村也不例外。

夜深了,乡亲们催促我们去休息。来到宿地,房东让我们先洗洗澡,解解乏。我们瞪大了眼睛疑惑地问:“这儿,还能洗澡?”“是啊,我们都安的太阳能热水器,随时可以洗澡。”“抽到塬上的水不是很贵吗?”“不贵,一车水才两块钱,一个月也用不了几十块钱。”他指了指院里用大汽油桶改装的水车。由于科技的发展,生活的富裕,村里修建了两个漂亮的蓄水池,两台水泵不时地将清澈的泉水抽到水池中,供村民们随时用水。看着这清澈、宝贵的水源源不断地流到塬上,回想着我们曾对它的渴望,为它付出的艰辛,付出的汗水甚至血水,不禁让人感慨万千啊。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老乡们都来到村长的院里,依依不舍地与我们话别。

我们老知青唱起了陕北民歌,徐蓉蓉、刘华为老乡们跳起了印度舞,而村里的民歌手却唱起了京剧,40年后的今天欢歌笑语声再一次飘荡在这小山村迷人的夜空中。

第二天早上,乡亲们都来送行。尽管是挂果时的繁忙季节,也没人赶去地里干活。很多人提来了大包小包的土特产——苹果、大枣、核桃、小米、花椒、辣椒面、干酸菜,礼物渐渐堆成了小山。大家眼里都噙着离别的泪水。

婆姨们更是一手抱孩子一手揩眼泪。二宝,这个当年的壮汉、“摔跤大王”,如今成了位体弱的老人。他手拄拐杖,蹒跚着走来,难过得泪流满面。他嘴角抽搐着,断断续续地说:“你们这次走了,我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我们忙说:“不会的,不会的,我们还会来看你的。”看着他满脸的泪水,我们的泪水也在眼圈里打转。该上车了,孙怡茹喊了一声:“我们给二里半的乡亲们鞠躬了!”我们都深深地弯下腰,再一次衷心地感谢曾经照顾和关爱我们的父老乡亲。我曾认为自己经过这么多年的磨难,已经坚强得不会再轻易流泪,此时此刻却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任凭它肆意地流下。车上、车下泪水涟涟,哭声、相互的叮嘱声连成一片。“再来呀!苹果熟了,再来呀!”“会的,我们一定会再来的。再见了二里半,再见了我们的父老乡亲!”

(作者毕业于北京市马甸中学,曾在陕西省宜川县云岩公社二里半大队插队,退休前在北京变压器厂工作。)

插队往事

延荣秀

1969年元月19日,遵照伟大领袖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最高指示,凭着一股积极向上的精神,坐上开往延安插队的专列,到了富平县。又坐了两天大卡车,才来到宜川县最北边的云岩公社,一路上是王长海老师把我们一直送到云岩。队里老乡很早就在那里等候。点名时才得知,我被分配到八零大队。我们跟老师告别,乡亲们用毛驴车把我们接回队里。

我所在的八零小队有8位知青,都是女生,分住两个窑洞,大一点的住5人:马利、赵大红、张淑兰、陈翠珍和杨秀萍。小一点的住3人:刘明娟、孙以智和我,做饭在大窑。等我们把行李放好,老乡已把晚饭做好,叫我们过去吃饭,刚进屋就闻到一股酸菜味。晚饭是汤面条,那时白面稀少,这已是待客时才能吃到的饭了。白水煮面,放点调料(盐、辣椒面),还有一盘酸菜。酸菜是冬天常吃的菜,做酸菜是用10斤菜放1斤盐的比例,分层压实在缸里,等菜上面起了一层白醭就可以吃了。后来才知道,老乡并不是喜欢吃酸菜,而是因为太穷了。这里没有碱,发面馍馍都特别酸,刚开始吃不惯,后来适应了,也觉得挺好吃。

到村里没几天就开始下雪,漫山遍野,白雪皑皑。我们刚来也没什么事,一天下午我和刘明娟、孙以智、张淑兰4人,想到外面走走,从窑洞出来,看着四周银装素裹,景色真好,东看看,西瞧瞧,边走边商量着上哪玩儿。张淑兰用手一指说:“哎,咱上云岩河面滑冰去。”大家都说好。到了河面,穿着塑料底棉鞋特别滑,河南岸是陡峭的山体,雪水顺着岩石流淌,冻成冰柱,顺着水滴,冰柱越冻越长,约有半米像帘子排成一排。看着大自然的美景,觉得特新鲜,大伙儿情不自禁地上去各掰一根,手拿冰柱一路向东滑去,玩得那叫高兴,一会儿一人摔倒,大家赶紧去扶;一会儿又一个差点摔倒吓了一跳,一路笑着,闹着,一直往前滑,直到看见前面有村庄了,才意识到已滑出太远了,赶紧往回滑,等回到队里,天已擦黑,相隔很远就听到同学、老乡在喊我们几个的名字,该吃饭了找不到人,初来乍到光顾自己玩儿得高兴,让人家着急了。

刚到队里,每天有乡亲帮着做饭不觉得怎么样,等我们自己开始做饭时问题就多了。首先是不会烧火。老乡说“人要实,火要虚”是指烧柴时,要在灶里把柴架起来,让火苗铺满锅底,这样才能把饭做好。当时烧的是酸枣树,当地人叫圪针,是很不错的柴,满树都是刺,做一顿饭手上至少扎两三根刺。火小一点饭夹生,大一点又烧煳了。再加上阴天烟囱倒烟,熏得两眼发红直流泪,用手一揉,手上的灶灰抹一脸,像只大花猫。但不论是谁把饭做成啥样,大家都能相互理解。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练习,做饭的技能都有长进,像锅底熬小米粥,上面蒸发糕或贴饼子,贴花卷,压饸饹面,都做得很不错呢。

1969年八零大队部分北京知青合影。前排左起:延荣秀、马利、赵大红、刘明娟;后排左起:杨秀萍、张淑兰、陈翠珍、孙以智。

我们住的小窑洞隔壁是队里的粮库,老鼠多,个儿又大。孙以智睡觉的脚下有个老鼠洞,堵也不管用,每到夜里老鼠钻进钻出,把孙以智的褥子给咬了好大一块。老鼠常跑到人身上,箱子及灶台上乱蹦乱跳。一天夜里,我觉得鼻子痒痒的,刚要用手抓,瞬间有东西在身上一蹦逃走了,觉得鼻尖疼了一下,点上灯照镜子一看,鼻尖处真让老鼠抓了很深的两道子,又疼又委屈。第二天一早就眼泪汪汪地找民兵连长诉说,连长一听笑着说:“大个子,别着急,我来想办法。”他很快找了个捉老鼠的笼子,两个晚上连着打了两只大老鼠,每只足有一斤多重,尾巴跟筷子一样粗,在笼子里一刻不停地跳,吱吱乱叫,不论把什么东西伸进笼子都乱咬,可厉害了。自从抓了两只老鼠,窑洞里终于平静多了。

春天来了,生产队所在位置是川道,村民住在半山腰,山下有条公路,路边是云岩河,北边山脚下有一条小河,其上部有一个泉眼,全村人都吃这里的泉水。平常吃水还行,一到山洪暴发,河水全是浑的,要先担回来放一放,等黄泥沉淀后才能用。八零队是个美丽的小山村,山清水秀,空气清新,家家门前有果树,春天杏花、梨花、桃花、海棠花粉白相间、竞相开放,小山村成了花的海洋。队里全是女生,对水的需求更大;刚开始,两人抬一桶。

时间长了就觉得太慢,什么时候才能把缸装满?后来找老乡借了一对小一点的桶担水吃。从小河到窑洞有一段较平的路段,累了可以歇会儿;离窑不远处有一大段陡坡不能歇。一天早上正准备出工,忽听门外上坡的地方有哭声,出门一看是值班做饭的同学担水上坡时,压得实在坚持不住了,刚放下喘口气,不想两桶水哗的一下全倒了。大家赶紧过去安慰她。经过一段时间的艰苦磨炼,我们慢慢地适应了插队生活。

夏收时,老乡们把麦子集中搭成麦垛,既方便晾晒,又防雨淋;一天傍晚吃完饭没事,我和孙以智来到场院,看见麦垛的形状很漂亮,就说:“咱俩上去待会儿。”我俩蹬着麦垛旁的梯子爬到顶上,半躺半坐望着明亮的月亮开始唱歌:“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刚唱几句,就听见看场的老刘扯着嗓子喊:“谁在麦垛上,快下来,麦垛一踩就漏了。”我们被吓了一跳,慌忙下来往家跑。第二天因此事好好挨了队长一顿批。

来生产队后,我一直水土不服,一累脸就肿,吃药调理也收效不大,队里照顾让我看果园。那年秋天雨水多,小雨大雨下个不停,半个多月快20天了,下得到处湿漉漉的,粮食没法磨,柴火全是湿的没法烧。做不成饭,有时买点鸡蛋煮煮,有时跟老乡要点,几乎天天都凑合着吃。一天饿得实在不行了,刘明娟到老乡家借了半斤芝麻,用老乡的小灶炒熟了,大家你一把,我一把地吃,第二天嗓子全哑了。熬过最后三天,可算深刻体会了挨饿的滋味,好不容易将雨天熬过,生活恢复正常。俗话说“旱枣,涝梨”,我照(看管)的果园的雪梨结得又繁又大,随着果子一天天成熟,树枝不堪重负,开始断枝,每天都能听见两三次断枝声。队长多次派人用绳子吊枝,还是不能彻底解决。就连一元硬币粗的树枝都能结五六个大梨,每天断枝真让人心疼呀。

一天下午上工时,马利说她胃有点疼,我们说那你就在家好好歇着吧。等我们收工刚进门,只见马利脸色苍白,对大家说:“疼死我了,你们再不回来,我简直就要自杀了。”听完,可把我们吓坏了。当地缺医少药,去医院就得上公社,村里离公社15里,有急症抢救都来不及。平时队里安排民兵连长孙金祥负责帮助解决知青的困难,我赶紧找到连长,他说:“快去公社医院。”我们跟队里借了辆板车,连长驾辕我们几个知青在后面推,沿着崎岖的山路往公社赶,时而上坡,时而下坡,因下雨土路成泥,被车一压,凹凸不平,板车左右摇摆,上下颠簸。马利躺在车里不断地呻吟,大家心急如焚,顾不得劳累,汗流浃背,一路小跑。等我们赶到公社,医生早睡了,叫了半天才开门。是个男大夫,给马利检查,问问病情,最后说,像是胃痉挛。先开方输液,又针灸止疼。输了一会儿液,马利就感觉好些,等输完液病也控制住了,大夫又开了点备用药,大家总算松了口气。折腾了一夜,等我们回到队里天都大亮了。

刘明娟回京探亲,说起村里的虱子、跳蚤,家里帮着买了一瓶浓缩敌敌畏,回村后按照说明书的比例加水,用小笤帚蘸一点掸在炕上,再蘸一点掸四周,各角落都掸上,药量不大,所有的害虫都老实了。村里有位姓王的男老师,听说这种药特灵,就跟刘明娟借用,想彻底清除身上的虱子。老师拿到药可高兴了,光顾着高兴,也不注意使用方法,直接涂抹在身上,裤腰处抹得最多,结果将表皮组织烧成一个个水泡,由于涂抹面较大,造成有机磷中毒,赶紧送公社医院抢救,腰间一圈的皮肤都变成了黑色,抢救几天后总算好多了,但每天还要到公社输液。那天我们正在山上干活,“你们看王老师”,有人用手一指,只见公路上有头驴不紧不慢地正往村里走,背上趴着一个人像布袋一样,随着驴步一颠一颠的,就像从战场上下来的重伤员。几十年过去,把病人搭在驴背上的一幕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