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魂牵梦圆:老兵笔下的新中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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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理论基础在实践(1)

编者导读

捷舟等人来到广东与香港交界处的连队观摩学习,先进单位的领导深情介绍了资本主义地区群众生活的惨状,讲述了我们要解放全人类的历史使命,参加观摩的人觉得他们讲的不真实,有人私下质疑:刚才看到香港那边的居民穿得花花绿绿,不像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啊?我们有不少人向那边偷渡,怎么可能是等着我们去解放他们呢?有人在座谈时问了一句,立即被扣上了帽子。捷舟心想:进行社会主义建设,必须研究自己的对立面——资本主义,他们的发展现状究竟是怎样的呢?追求真理的欲望,驱使他下决心解开这个谜团。他利用到无人区采写测绘大队先进事迹的机会,想去西藏口岸找点资料。不料,路遇雪崩,摔进雪山环绕的深谷,在这里巧遇来中国探亲的亨利父子。在同舟共济、共谋脱险的几天中,捷舟从他们那里了解了西方的情况。

捷舟和途中巧遇的刘汉卿,共同讨论起这些变化,深感:西方的情况变化了,而我们的认识还停留在“罗斯福新政”之前的阶段,认为当今时代仍然是无产阶级革命的时代,是革命和战争的前夜。这种认识和理论的滞后,必然会导致我们始终坚持“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口号,必然会影响党的工作重心不能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议到这些,他们明白了:只有对时代判断准确,才能制定正确的路线、方针、政策,这是关系社会主义前途和国家兴亡的大事。

第四十二节中英街直言惹飞祸

春节刚过,北方还是千里冰封,南方的广州,早已临近春末,禾苗滴翠,柳绿花红。

隆隆南下的火车上,捷舟和几名干部,望着窗外的景色,啧啧称赞。他们是去广东省边防某部学习取经的,这个部队驻在广东省与香港地区交界处的我方一侧,面对资产阶级的酒绿灯红,苏美蒋特务的腐蚀利诱,从思想上筑起“反资防修”的坚固防线。同行的李逊第一次跨过长江,觉得什么都新鲜。五年前,他作为妙疃民办老师,被首批保送上大学,毕业后参军入伍,后调入靖西指挥部政治部宣传部,他托人争取了一个名额,跟着捷舟等人一起来学习。

观摩会开始,首先进行一天的理论学习,着重理解“帝国主义是垂死的、腐朽的,是无产阶级革命前夜”的着名论断。接着,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捷舟一行来到中英街现场观摩学习。在哨位前,一名精干的指导员为他们讲了“拒腐蚀、永不沾”的做法。他指着对面说:“我们虽然过上了幸福生活,但不要忘记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话音未落,街对面出现了一排小轿车,一对对西装革履、鲜衣靓裙的夫妇,手臂互挽、捧着鲜花从车上走下来,看样子,像去参加一个典礼。

人群中有人禁不住议论起来:“你看人家,穿着不错,走路蛮有精神,不比我们过得差,好像比我们好得多呢!”

指导员的脸颊飞红了一下,很快镇定下来,昂起头:“小资产阶级就是贪虚荣、爱面子,他们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出门时为了装面子,借身好衣服,脸上涂点粉,用油布把嘴唇擦一擦,装出富人的模样。”

“一个人穿得好,可以向其他人借,人人穿得好,向谁借呀?”有人窃窃私语……

这时,一个穿补丁衣服、蹬三轮车的人出现在街上,指导员马上说:“你们看,这才是劳动人民吃不饱、穿不暖的真实生活。”

蹬车的人望望对面黑压压的军人,跳下车来,冲着指导员高喊:“大侄子,我们大队过来的二十多个人,现在都住下了,吃得饱、穿得暖,每月都有几百元的收入。麻烦你给家里捎个信,不用挂念。”说罢,蹬上三轮走了。

看来,这人是指导员村里偷渡到香港的,他的话让指导员更为尴尬,愣了好半天才说:“他们这伙人,经不起资产阶级的诱惑,偷渡过去,整天当牛做马,还被逼着为资产阶级做宣传。”

“看他的体质、神情,好像生活得不错啊!”人们又议论起来。

“这可是政治问题,大家别乱议论。”也来参加学习的旷啸天严肃提醒。

观摩之后,给大家留了点购物时间,李逊看着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买。一个买卖人凑上来:“同志,我这有介绍世界各国的材料,买本回去,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

几位当地人也凑上来说:“甭听那个指导员乱吹,那边的生活比这边好多了。共产党是靠实事求是起家的,这几年,‘假大空’的东西多了,你买回这本书看一看,世界各国的事都清楚了。”

书价很便宜,经不住众人撺掇,李逊买了一本。隐在人群中的辛席童,露出了难以察觉的冷笑。

回到招待所,大家三三两两地关起门来偷偷议论,都觉得,对面的房子比我们好,穿戴比我们强,听说有很多人往香港偷渡,有的冒着生命危险往那边跑。李逊猫在屋子里,忙不迭地翻那本书,越看越觉得新鲜,同屋的几个干部也挤到他身后,新奇地看着。

下午,讨论开始了,旷啸天主动担负召集人,他着急地诱导着大家,讲资本主义的腐朽没落,社会主义的兴旺发达,边防战士抵制资产阶级香风臭气的动人事迹。讨论了不一会儿,就没人发言了。旷啸天说:“这么难得的学习机会,大家要踊跃发言,有什么说什么。”

“都说过了,说过了!”讨论的人不约而同地说。

旷啸天指了指手腕上的表:“才讨论一个小时,就没话说了?显得我们太不重视了,大家还是再说说吧!敞开思想,保证不打棍子、不扣帽子!”

李逊坐在对面,旷啸天看了看与会人员花名册,朝他点着头说:“你是李逊吧?大学生呢,是有水平的,讲讲吧!”

李逊正沉浸在书中的内容里,冷不防被点了名,尴尬地笑了笑说:“表态的话都讲了!”

旷啸天着急了,拱拱手说:“几个单位的人凑到一块讨论,谁都怕当主持人,讨论不热烈不好交差,就算我求你了,千万别冷场,敞开思想讲几句吧!”

李逊实在推脱不过去,又不好再重复已表态的内容,只好说:“要让敞开思想,我就再说两句。政治教育要有说服力,必须讲实话,我看到一个材料,现在,西方发达国家人均收入都在一万多美元以上,我国人均只有五百八十多元人民币,排在世界一百二十多个国家之后,我们在政治教育中,却常讲他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要拯救他们。我们拿什么去拯救呢?如果他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偷渡的人不会心甘情愿往火坑里跳吧?”

几句话捅了马蜂窝,不少人站起来,严肃批判,旷啸天还当场给靖西指挥部打了电话,要求对李逊进行严肃处理。李逊没经历过挫折,思想压力顿时大了起来,吓得赶紧躲进卫生间,把书烧掉。他知道,领导较起真来,上纲上线,轻则开除党籍,重则复员返乡,深悔一时冲动,说了心里话。返回途中,捷舟再三劝慰他:“这次现场会,不服气的人很多,不过没人敢讲罢了。事到如今,怕也没用,我们想办法吧!”

李逊心灰意冷:“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还能有什么办法可想!”

捷舟说:“你别急,我想一想!”

列车风驰电掣,捷舟陷入深深思考:按照马克思设想,社会主义要在资本主义高度发达的基础上建立。这一论断是根据当时资本主义社会现状提出的;半个世纪后,资本主义进入垄断阶段,列宁依据资本主义发展的不平衡状况,提出帝国主义是垂死的、腐朽的,是无产阶级革命的前夜,社会主义可以在一国或数国首先胜利的科学论断,世界上涌现出了十几个社会主义国家;二战后,帝国主义对社会主义阵营疯狂进行军事威慑、经济封锁和意识形态渗透,社会主义国家为了防止敌对势力的进攻与和平演变,也针锋相对,同西方国家的交往基本隔绝,收听西方广播视为非法,西方刊物根本不能入关,我们对资本主义社会的认识,还停留在马列经典着作的论述上。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资本主义社会有没有发展变化,我们却不了解。时代判断正确与否,关系事业的兴衰,也关系到政治工作内容的准确性,我们只有从实际出发,去了解和研究,才能用有针对性的道理说服人……

火车到站了,捷舟想了两天一夜,萌生了一个念头:“要设法了解西方的真实情况,李逊看到的材料讲得对,就没大错!”

两人返回指挥部,李逊更加惴惴不安。捷舟刚进营院,迎头碰上宫义男,他好心地提醒捷舟:“李逊在广州发表反动言论,影响太大,你们要抓紧批判,严肃处理。你是带队的,否则脱不了干系。”

甄玉望听到消息,吓了一跳,心想:真有胆大敢讲话的。他赞同这些观点,却没有吭气。下午开会,郜永年副政委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最近表现要好一些,组织部长可能提升,下边空出的一串位置,你和捷舟是合适的接替人选。”

甄玉望心中一沉:“最近司令、政委找捷舟询问工作多些,自己的竞争砝码轻了点。”散会后,他有意在路上等到宫义男,“义男啊!听说,捷舟带人去广州现场观摩学习,有人发表了反动言论?”

宫义男说:“是,我已提醒捷舟,让他尽快处理。”

“捷舟思想保守,哪有你的原则性强啊!这可是大是大非问题,要向领导反映。”

宫义男想了想,径直向政治部姚吉旺主任报告。

宣传部长林木很快找捷舟谈话,了解李逊的发言情况。捷舟掩饰着说:“李逊看到一个材料,引用了里边的几句话,不是表达他自己的观点。”

林部长严肃地说:“材料呢?拿来我看看!交给领导!”

捷舟赶忙去找李逊,方知已被他烧了。

捷舟心里咯噔一沉:“真麻烦了!到哪里去找这类材料呢?广州那边人又不熟。如果打电话过去,只会把事情越闹越大。”他正急得抓耳挠腮,林部长催要的电话打过来了。

捷舟只得硬着头皮搪塞:“还没找到呢!不知丢在火车上,还是忘在招待所了。”

“找不到材料,可成了李逊编的,罪名就大了,我也不愿意部里出个犯错误的人,你们想办法赶快找。”林部长在电话中急促地催着。

“已经烧了,上哪找去啊?”李逊在一旁念叨。

捷舟急得团团转,他思来想去,突然记起剿匪时去过的白檀,那是中国和尼泊尔通商的口岸。他们路过时,曾看到人来人往,不少外国人来我方谈生意、做买卖,有的从这里进入我国探险考察、攀登珠峰,见过他们带的一些材料。他心想:“能抓紧去一趟,或许能找到这方面的材料。可是,哪有理由啊?”

世上的事,真是无巧不成书。捷舟正在着急,电话铃声响了,是政治部姚主任打来的:“我们的测绘大队在青藏高原无人区测绘,填补了我国地图的空白,受到总部表扬。你速带两个人去一趟,写他们的先进事迹,尽早上报。”

真是天赐良机,捷舟高兴地安慰李逊:“你先忍耐几天,去无人区,要绕道白檀,我设法在那里找材料,为你解套。”

作战部的同志向捷舟介绍了测绘大队的情况:“这个大队正在雪峰冰川区测绘,这里高寒缺氧,在地图上属空白区,他们是利用初夏部分冰雪融化时机进去的,现在要进去,非常困难,我们在地图上标了几条绕道进去的路线,你们可以一条一条地试着走。军需部为你们准备了野外生存用的压缩饼干和行军罐头,以备遇到雪崩、路断等意外情况。”

夜里,捷舟紧张地在宿舍里准备行装,突然接到值班室电话:“有个叫刘剑超的找你。”

放下电话,捷舟赶忙跑到值班室接剑超。十几年不见,剑超已长成身高一米七八的汉子。父亲打成“右派”,去边疆改造,使他的学业时断时续;文化大革命,他成为“黑五类”的狗崽子,下放到了农村。老区群众惦念着刘汉卿书记,给了剑超体贴入微的关怀,岁月的沧桑铸就了他粗犷的性格,艰苦的生活耽误了他成长期的营养,高挑的个头显得有些单薄瘦弱。

一见面,剑超慌不择言地说:“出大事了,我爸去西藏办事,回来的路上断了联系,已经半年多了,没有音信,专署派人找了很久,也没有任何踪迹。你能不能托在西北部队的熟人帮着查看一下,有没有他的线索。”

捷舟把剑超接回宿舍说:“正好,我要到这一带去,一定千方百计设法找找。”

留剑超住一宿,两人说了一夜的话。天亮后,送走剑超,捷舟带着两名干事匆匆启程。行前,他想到前路险阻,特意把银鹞揣到了怀里。一行人出青兰、走宁锡,一直向西进入青藏高原。走了一天又一天,司机说:“我只能送你们到前面那个居民点,你们在那里休息会儿,该乘马了。”

这是一个只有八九户人家的地方,捷舟他们下得车来,路边三个人惊讶地问:“捷舟啊,你还没被打倒啊?这是到哪去啊?”

捷舟抬头看了看,原来是“穆大夫”和两个徒弟,手提铁铲,身背药囊,一望便知是来采药的。捷舟心里发热:“老大夫,您真不容易,这么大年纪了,还到这风雪高原来采药。”

“这里的雪莲、虫草、麝香、熊胆、藏红花,都是有名的,这趟收获不小啊!”他拍了拍徒弟背着的药囊,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地问,“听说你们在广州出了件什么事?闹得沸沸扬扬,没处理你吧?还能工作?”一木装出一副关切的面孔询问。

“真是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呀!我们还在广州,这消息已被传得人人皆知了。”捷舟向“穆大夫”拱拱手,“老大夫,谢谢您的记挂!这不,突然有个紧急任务,让我去完成,怎么处理的事,可能等我们回来了,哎,听天由命吧!”

捷舟告别司机和一木等人,下了公路,背后,一木“嘿嘿”干笑着对两个徒弟说:“怎么样?邢舵主这次玩得不错,捷舟不会有好果子吃的。”他们搭乘捷舟来时的汽车回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