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青少年应该知道的香文化(阅读中华国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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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文人与香(4)

第四节散文:林语堂、许地山、林清玄

林语堂·《烟和香》

现在的世人,分为吸烟者和不吸烟者两类。吸烟者确然使不吸烟者略有些讨厌,但这种讨厌不过是属于物质性质,而不吸烟者之讨厌于吸烟者则是精神上的。不吸烟者之中,当然也有对吸烟者采取不干涉态度的人,为妻者之中,当然也有容许其丈夫在床上吸烟的,这种夫妻,显然是在婚姻上获有圆满结果的佳偶。

……

吸烟者的手指当然较为污秽,但只要他心有热情,这又何妨。无论如何,沉思的、富有意思的、仁慈的和无虚饰的谈天风格究是罕遇之物。……吸管烟的人从不会跟自己的太太吵嘴。其理由很显明,因为口含烟斗的人,同时决不能高声叫骂。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的人。当一个人吸着管烟时,语音当然很低,一个吸烟的丈夫遇到发怒时,他的办法就是立刻点一枝卷烟或一斗管烟吸起来,显出一些抑郁的神气。但这种神情不久即能消灭,因为他的怒气已有了发泄之处。即使他有意想把怒容维持下去,以表示他发怒的正当,或表示他受了侮辱,但事实上他决不能持久。因为烟斗中的烟昧是如此的和润悦性,以致他所贮着的怒气,早已在无意间,跟着一口一口喷出来的烟消逝了。所以聪明的妻子,当她看见丈夫快要发怒时,她应该赶紧拿烟斗塞在丈夫的口中,而说:“得了,不必再提。”这个方法万试万灵。为妻者或许不能平抑丈夫的发怒,但烟斗则是从不失败的。

……

我有一次,也很欠思量的戒烟三个星期。

……

又有一个晚上,某些知识界人士在某俱乐部里边集会。这种集会寻常也是狂抽烟卷的时候。晚饭吃毕后,照例由一个到会者读一篇论文。这一晚的演讲者是某君,讲题是《宗教和革命》。议论透彻,妙绪环生。当中有一段说,冯玉祥已加入北方监理会,蒋介石已决计加人南方监理会,所以有人猜测吴佩孚大概不久便会加人西方监理会云云。各人听到这里时,烟卷抽得更厉害,至于满室烟雾腾腾,好似全部气氛中也充满了尖利狂放的思想。诗人某君正坐在室中央,烟从他的口里一阵一阵喷出来,化成一个个的圈儿,向上腾去,如同鱼在水里吐气泡一般。——显然已经沉于思想,十分快乐。当中只有我不抽烟,自觉好似一个被上帝所弃的罪人。我自己也已经觉得这件事情十分愚蠢,屡次思索我究竟为了什么理由而戒烟?但想来想去,终没有想出所以然来。

……

我回家之后,该叫小僮去买一听绞盘牌卷烟。我的写字台右边有一条焦痕,那是因为我习惯将香烟头放在这个老地方而留下的痕迹。据我的计算,这焦痕大概须七八年的功夫方能烧穿这二寸厚的台面。但为了我这次戒烟的间断,这焦痕竞许久没有加添深度。这是使我看了很负疚的。现在好了,我已照旧很快乐地把烟头放在原处,而烧炙台面的工作也能照常进行了。

中国文学中,提到淡巴菇的好处者很少,不像称赞酒类那么随处可见。因为吸烟的习惯要直到十六世纪方始由葡萄牙水手传到中国的。我曾查遍这个时代以后的中国文学著作,但可称为有价值的赞美言词实在稀若鳞毛。称赞淡巴菇的抒情诗显然须如牛津大学般地方的文人方能著得出来。但中国人对于嗅觉也极灵敏。他们能领略茶酒食物之味即是一个证据。所以他们在淡巴菇未曾传人中国之前,另已发展了一种焚香的艺术。中国文学中提到这件事时,都视之为类于茶酒的雅物。远在中国治权伸张到印度支那的汉朝时代,由南方所进贡的香料,即已为宫中和贵人的家中所焚用。讨论生活起居的书籍,其中必有一部分提到香料种类、质地,和焚法。屠隆所著的《考盘余事》一书中,有一段焚香之趣的描写如下:

“香之为用,其利最溥。物外高隐,坐语道德,焚之可以清心悦神。四更残月,兴味萧骚,焚之可以畅怀舒啸。晴窗搨帖,挥尘闲吟,篝灯夜读,焚以远辟睡魔,谓古伴月可也。红袖在侧,秘语谈私,执手拥炉,焚以熏心热意,谓古助情可也。坐雨闭窗,午睡初足,就案学书,啜茗味淡,一炉初热,香霭馥馥撩人。更宜醉筵醒客,皓月清宵,冰弦戛指,长啸空楼,苍山极目,未残炉热,香雾隐隐绕帘,又可祛邪辟秽,随其所适,无施不可。

“品其最优者,伽南止矣。第购之甚艰,非山家所能卒辨。其次莫若沉香。沉有三等,上者气大厚,而反嫌于辣;下者质大枯,而又涉于烟;惟中者约六七分一两,最滋润而幽甜,可称妙品。煮若之余,即乘茶炉火便,取人香鼎,徐而燕之。当斯会心景界,俨居大清宫与上真游,不复知有人世矣。噶,快哉近世焚香者,不博真味,徒事好名,兼以诸香合成斗奇争巧,不知沉香出于天然,其幽雅冲淡,自有一种不可形容之妙。”

冒辟疆在他所著的《影梅庵忆语》中,描写他和爱姬董小宛的闺房之乐,屡次提到焚香之趣。中间有一节说:

“姬每与余静坐香阁,细品名香。宫香诸品淫,沉水香俗。俗人以沉香着火上,烟扑油腻,顷刻而灭。无论香之性情未出。即着怀袖,皆带焦腥。沉香坚致而纹横者,谓之‘横隔沉’,即四种沉香内隔沉横纹者是也,其香特妙。又有沉水结而未成,如小笠大菌、名‘蓬莱香’。余多蓄之,每慢火隔砂,使不见烟,则阁小皆如风过伽楠、露沃蔷薇、热磨琥珀、酒倾犀斝之味,久蒸衾枕间,和以肌香,甜艳非常,梦魂俱适。”

林语堂(1895~1976),福建龙溪(今漳州)人,著名学者、散文家、小说家,学贯中西,著述甚丰,在文学创作、语言和文学研究方面都卓有成就。“两脚踏东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对中国古籍之译介也有很大贡献。早年留学美德,获哈佛大学文学硕士,莱比锡大学语言学博士。回国后曾任北大教授兼北京女师大教务长,支持爱国运动。1966年定居台北,1976年病逝于香港。著有《剪拂集》《大荒集》《生活的艺术》《吾国与吾民》《京华烟云》等。

许地山·《香》

妻子说:“良人,你不是爱闻香么?我曾托人到鹿港去买上好的沉香线,现在已经寄到了。”她说着,便抽妆台的抽屉,取了一条沉香线,燃着,再插在小宣炉中。

我说:“在香烟缭绕之中,得有清淡。给我说一个生番故事罢,不然,就给我谈佛。”

妻子说:“生番故事,太野了。佛更不必说,我也不会说。”

“你就随便说些你所知道的罢,横竖我们都不大懂得;你且说,什么是佛法罢。”

“佛法么?——色,——声,——香,——味,——触,——造作,——思维,都是佛法;惟有爱闻香的爱不是佛法。”

“你又矛盾了!这是什么因明?”

“不明白么?因为你一爱,便成为你的嗜好,那香在你闻觉中,便不是本然的香了。”

许地山(1893~1941),笔名落花生,著名作家、学者,祖籍广东,生于台湾。五四前后与沈雁冰等人创办《小说月报》,后留学(美)哥伦比亚大学、(英)牛津大学,研宗教学、哲学、人类学等。后于燕京大学、香港大学任教,曾兼香港中英文化协会主席,为抗战奔走,劳累过度而病逝。著有散文《落花生》、小说《春桃》、《缀网劳蛛》、散文集《空山灵雨》及《印度文学》、《道学史》等。

林清玄·《沉香三盏》

去年圣诞节,在电视上看到教宗保禄六世在梵蒂冈的子夜弥撒中“奉香”。

那是用一个金钵装着的檀香,正点燃着,传说借着这一盏馨香,可以把子民们祈祷的声音上达于天庭。我看到教宗提着香钵缓缓摇动祈祷,香烟袅袅而上,心里感到一种莫名的感动。突然想起幼年的一件往事,当我知道佛教道教以外,还有天主教基督教时,已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

有一次我问父亲,基督教天主教到底与我们的佛教道教有什么不同呢?父亲漫不经心的说:“他们不拜拜,也不烧香。”这个回答大抵是对的,但后来我发现,“祈祷”在本质上与“拜拜”并无不同,只是一直不知道西方宗教是不是烧香。

当我看到教宗在圣坛上烧香,那种感觉就使我幼年的经验从遥远的记忆长廊中浮现出来。教宗手上的一盏香与插在祖宗神案前的香.在深一层的意义里是相同的,都是从平凡的人世往上提升,一直到我们向往的天庭。

有一回我到印度庙里,发现古老的印度宗教也是焚香的。

为什么焚了香以后,天上的诸神就知道我们的心愿呢?这个传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不知道。依我推想,在无形中上升的烟,因为我们不知它飞往的所在,只看它在空中散去,成为我们心灵与愿望的寄托。

焚香是最奇怪的,不论何时,只要看到一炷香,心灵就有了安定的力量;相信那香不只是一缕烟,而是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神借着那一缕烟,聆听了我们的声音。

一位朋友从外国回来,送我一束西藏异香,香袋上写满了迁延扭曲的西藏文。由于它来自天寒的北方,辗转那么不易,使我一直舍不得点燃,好像用了以后,它烧尽了,就要损失什么一样。

春天以来,接连下了几十天的雨,人的心如同被雨腌制了,变酸发霉了,每天在屋子里绕来绕去,真是令人气闷。

打开窗,那些春雨的细丝随着微风飘进屋来,屋子里总是有着濡湿的气味。有一天,我心爱的一株麒麟草的盆景,因为连日的阴雨而有了枯萎的面貌。我看着麒麟草,心中突然感到忧愁纷乱起来。

我从柜子里取出那一束西藏异香,在香案上点了一支。那香比一般庙里的香要粗一些,它的烟也是凝聚着的,过了三尺的地方就往四周散去,屋子里猛然间弥漫着一股清香。

香给人的感觉是温馨而干燥的,抗拒着屋内的潮湿。我坐在书桌前,不看书,也不工作,只是静静的冥想,让自己的心思像一支香凝聚在一起,忧郁与纷乱缓缓地淡去了,心慢慢的清醒起来。

我是喜欢雨的,但雨应该是晴天的间奏,而不能是天气的主调;一旦雨成为天气的主调,人的心情也如雨一样,交错着找不到一个重心。然而老是下雨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这时就在屋里点一支香吧!

一支香很小,却像大雨的原野里有一座凉亭,为我保有了一块干净的土地——那时是,在江南的雨势里,还有西藏草原的风情。

喝茶常常不是为了解渴,而是为了情趣,尤其是喝功夫茶,一具小小的杯子,不能一口饮尽,而足一点点细品。所有的茶里我最爱冻顶乌龙。冻顶不像香片那么浮,不像清茶那么涩,不像普洱那么苦,也不像铁观音那么硬;它的味道是拙朴的,它的颜色是金澄的,可以细细地品尝。

有一位朋友知道我爱冻顶,送来了一罐收藏多年的陈年冻顶,罐子上写了“沉香”两个字,沉香的色泽比冻顶要浓,气味却完全改变了。乌龙虽拙,还是有一点甘香,沉香却把甘和香蕴藏起来,只剩下真正的拙,丝毫没有火气,好像是从记忆中涤滤过的;记忆有时是无味的,却千叠万壑的幽深,让人沉潜其中,不知岁月的流转。

中国人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茶是敬陪末座,我觉得如果有“沉香”喝,它就往前蹿升,可以排到前面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