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蟫史
892000000009

第9章 忏铜头蚩尤销五兵 (3)

第三卷  忏铜头蚩尤销五兵 (3)

大溜受书,备祭物,扬帆前进。令人呼曰:“尔舟中有死丧,吾奉主兵令来吊,可告尔将军知之。”交人亟言于屈蚝,果以白衣冠出迓。大溜曰:“驸马之灵安在,吾将入奠,且慰诸将士!”屈蚝垂涕答曰:“驸马何罪,为鬼所刑,而中朝虎贲,降志来唁,同于凡民之丧,民间匍匐,亦若天王之琩。天上来归,不敢失容,无忘稽颡。”即下拜,大溜握其手。入驸马殓处,沥酒浆以陈。执香帛而□,号哭如礼。交人齐擗踊酬谢。吊毕,屈蚝请展悃,屏左右言曰:“小国安敢兴无名之师,惟死者实构此怨,天夺之魄,戚乃自贻。我等诚亦诛殛之余,未审能宥灾乎否?”大溜曰:“主兵甘君有书来,请自权衡耳!”出袖中谕示之。屈蚝默诵数过,乃膝行前曰:“谨如指迷,明夜当自投,愿戒强弩弗相加也。

”大溜诺而出,归报甘君。则小溜随矮道人已先至。坐论帐中,知屈蚝将降矣。曰:“交人所恃此二渠,今一死一降,善战者不足患也。惟娄贼非吾力所能擒戮,须乞哀于本师。”甘君曰:“真人尊师为谁,其能自来相助耶?抑以礼聘也?”道人曰:“吾师刘元海,检校太行真君,历五百劫而上升。今已四百六十劫矣。隐显不常,应念皆见,告急书,吾已缮成,明公北行,但携此书去,可自相请矣。”甘君曰:“吾方有事南征,岂遑北辙。”道人笑曰:“且将书置箧中,鞭长自有所及。”即飘然出舟去。其明日午刻,枢密院急递下。上念甘鼎石湾之功,加三等官,擢兵马总帅,调赴楚、蜀、黔、广,备九股苗。甲子右卫指挥,命甘鼎举以自代。闻命后,三日内,疾驰入见天子,且与君国谋。甘君谢恩讫,叹曰:“道人真前知矣。”

及夜二鼓,屈蚝果以四艇来降。甘君执手慰劳,即告于海尚二都督,奏署偏将,尽降其随行兵将。凡三百四十人,复与烛生计曰:“从事从我游中原乎?或善刀而藏,还闽中乎?”烛生曰:“姑归甲子,佐代者以报所知。明公入觐南还,将于彼中谒铃阁耳。”常越、沙明、邬郁俱愿随去。甘君曰:“亦与从事偕来,各如教。”烛生问曰:“甲子代者将属于谁?”甘君曰:“东海之高公,贪而无即;碣石卫之张公,怯而无才。皆非其人。仆意在刑余之利达,其操心虑患。殆可用矣。”烛生曰:“始请治之,继复庸之,有古名帅风哉!”其后日,独与海尚二都督辞曰:“交人之事,未可猝图也。吾于楚蜀诸道荡平后,当奏请还粤,与诸公戢干戈,橐弓矢耳。幸自固,毋与挑战,凡有举动,与屈蚝商之,此人忠义可任也。”海尚皆诺,致书中丞,起利达复职,仍辖两卫,来率舟师随征。条理军务毕,自携二健奴,日驰二百里,入京,朝觐礼成。上问粤中水师强弱。奏曰:“劲兵无过虎门,南澳为次,余皆将士支离,公私矫强。筹食不足,当问文臣,炼兵不精,诚由武帅也。”上颔之,问“今抚军者石珏,能兵事乎?”奏曰:“珏所不能者独用兵,无事则静镇可矣。

”又问区星,奏曰:“星有雄略,而好大喜功之病,间亦中之,要是横流砥柱,可以励臣节,养士心也。”上问:“如尔鼎之将兵,能胜乎?能败乎!”鼎免冠谢曰:“臣未能胜也,况敢云能败。”上曰:“能败较难于能胜,知此者,可与论将才矣。交址黠夷,尔鼎以为可扫除否?九股苗扰四行省,所以制之之策安在耶。”鼎奏曰:“交人自君其国,亦不敢争炎方。请命将吏守边塞以观其变,似乎计万全也。九股苗如蜂蚁骚动,不尽杀,虽数十年,乱未可已。抚之亦终剿之也,姑息养奸,遂有今日连兵之害,各路帅臣,先据地势,通崎岖之饷道,勿为贼所掠,则必胜。”上曰:“贼中俱恃妖人,歼除多多矣。而尚有绵延不绝者何欤?”鼎奏曰:“诛之诚不胜也,臣举一人,即在粤著奇勋,封号灭火真人者,即不往召,彼亦自来。用之则可省无数兵火之烈。

”上可其奏,遣行人官赴粤,就石珏幕府,召李真人入楚军治妖孽。甘鼎扬对三日,陛辞,乃倍道援楚。行抵定州,大风雨,憩逆旅,望城中高陵,人言即古中山也。春秋时鼓子之都。雨稍霁,甘君纵步独访之。山下忽现一城门,仅容客,遂侧身进十步余,回顾来路,悉怪石恶木,狐嗥石旁,□鸣木末。将自凝神定气,而足底有风穴,黑雾卷踝,忽尔四体下堕,杳不知其几千寻也。甘君懵然坐荆莽中,自抚皮肉,仍不少挫,乃倦而寝。梦中闻地底隐隐奏天乐,开眸远瞩,则四山环列,日杲杲焉。甘君讶曰:“时当曛黑矣!返舍日光,定非人间世。”一古衣冠吏出迎道左,曰:“寡君候总帅一日夜矣,臣请为导,”随之行数十步,见殿庭翼然,进三殿,见羽卫森列,迥非外藩棨戟,一君侯降阶而迎。琼面金髭,翠眉珠目。

延入相见,各跪拜兴,东西面坐,君侯曰:“予与总帅,仇也,而以礼接者,岸谷谷陵,往往而复。故无仇非恩,今而慰百千劫上天下地蕴结之私,亦以知亿万人攘往熙来经营之惑。”甘君惘惘。君侯曰:“总帅乃黄帝时十六相中之风后也,予为蚩尤,涿鹿之战,予方兴大雾,总帅以指南车破之。遂使铁额铜头,身命不保,斯地为当时埋骨之墟,每历一劫,叱咤不能自平。出世弄兵,卒为天讨,今思从古之秽德,洗濯无由,与二三入道之贤,开浚哲以契无为,蓄温恭而惩有欲,手扶地轴,心洞天庭,以被戮之躯,养重胎之性,铜头自忏,莲舌重生,不报前愆,以培世德。”甘君请视其忏悔处。君侯携手出旁殿,狰狞数兽,屏息不哗,慈悲两童,鞠躬为礼。侯自击屈戍者三,应声若雷,则两长头人启钥扉豁。殿中见一大头颅,围三尺,长四尺余,其外则铜铁剥落,内为白骨长红肉,君侯入跪团蒲说偈云:

铜铁实生我,人有三昧火。铜铁能杀人,淬火焚吾身。无火无铜铁,我今与我说。以我铜铁像,化为人人相。以人铜铁心,诛我于来今。咦,倾倒乾坤此皮肉,拘挛星斗此手足。天帝玉炉销我头,厌闻弄兵古诸侯。

侯说偈毕,其铜铁皆化蛱蝶飞尽,骨肉之头亦旋空而没。甘君贺曰:“我侯真善忏者也。”复进东西坐处。君侯曰:“予以造兵启觊觎之渐,今将销兵息征诛之缘。”甘君稽首问曰:“愿闻销之说。”君侯曰:“苑中自有澄潭,下置风琴雅管,命神妃四人掌之,投一兵刃,化为水泡。今日已销中州十二武库物矣。”甘君以手加额曰:“遂可兵不用乎?”君侯曰:“国之戎兵,不可不诘也。予所销者,乃攘窃凶器,弄兵之兵。”甘君曰:“何年遂无此兵?”君侯蹙然曰:“构乱以六年,定乱三倍之,需二纪也。”甘君再拜曰:“胜残去杀之德,格于皇天,我侯其赞化之神乎?”君侯曰:“俟九首之蛇,浸水以死,则二纪销兵之候也。予生而应运,死亦乘时,何言乎赞化。”内侍进白:“汉主渊来诣。”君侯肃于户右,见老道士鬓须连白,起居君侯,揖甘君而坐其次。甘君谦退。君侯曰:“是尝北面师事于予者,其弟子则总帅故人也。”甘君就坐,问“故人为谁?”老道士答云:“小徒李长脚。”甘君复顶礼。兴曰:“真人有书来恳吾师,惜在某箧中,当取来相证。”老道士曰:“已阅过。”甘君奇其语。则又云:“始君在逆旅风雨中,吾命介士来取书矣。”甘君愕然,老道士出书袖中,甘君寓目焉:

魔贼娄万赤,披猖海峤,屡戕大僚,弟子以十年果力;稍破凶残,而客气方张。似难扫弃,甘侯自来诣告。惟吾师衡六合而筹九天,秘旨微音,请从默契。

老道士曰:“迫欲见君者,娄贼凶数未尽,诛之仍用无术人,吾不能胜彼,亦以术故也。”甘君然曰:“古云,俟河之清,人寿几何,此贼未殄,何以解圣人之忧哉!”君侯曰:“其弟子李长脚,亦能办此贼;让之其师,问时数何如耳。总帅还粤之年,予老徒至,不用术取之,只不出二纪也。”甘君再拜欲出,老道士曰:“至此,则无生还理,愿吾师为熙朝存此柱础。”亦稽首请。君侯笑曰:“老徒狡狯伎俩,宁不能援总帅出死入生,而效儒者伪恭乎。”老道士云:“请于吾师,则当仁无所让矣!”提甘君发,呼曰:“速出,毋为冢中骨。”甘君然如出万丈潭,涌身而跌,在定州城门外,城头三鼓矣。仓皇还逆旅,神气飒如。及明,搜箧中书,则已乌有,小劫已过,沉思转迷,急与两健仆驰去。至恒山,朝廷复有密敕,命由秦入蜀,方赴楚军也。

孰使风乌乱海滨,天兵飞渡骇潜鳞。

雄才未必非降将,奇计何妨出美人。

曾化妖星常召变,忽传疑冢幻归真。

帝庭泛爱苍生命,玉烛时时瓘鬼磷。

云梯山人诠曰:

奇书不可以泄洪荒也,故攫之以怪物。怪物不可以弥宇宙也,故收之以五兵。兵之有五,造物者之以金铸物也。铸金之事,始于销金。惟销兵而后能用兵,是刑期无刑之意。

蚩尤古天子,失考之词也。诸侯弄兵,遂兆易姓。蚩尤造五兵,后世之罪归之,实则有功于千秋万世戡乱之人。而千秋万世召乱之人,不得归罪也。盖无五兵,则无武事,而斩木为之者遍天下可乎?设非蚩尤之造五兵,当轩辕之世,清修访道,民不知兵,固无兵之害,亦何有于兵之利?恐他人所为之兵,有不可终穷者矣。自蚩尤造之,而后镜之用神焉,车之方正焉。故蚩尤得罪于轩辕,而有功于轩辕以后之帝王。俾帝王知无不能弄兵之诸侯,而蚩尤其首也。

铜头铁额人,则宜可弄兵。然蚩尤之所以灭亡者,职是之故。及其既灭亡矣,宜可以无忏悔,而不知赋质较奇,得悟尤妙,斯不忏其弄兵,而忏其恃头额而弄兵,死而怙恶,则负此奇质,非诞降之理。且铜头铁额之人,生生无已,三代而下,更无前朝之十六相,何以御之?不能御而任其横行,将尧之眉,舜之目,反不若叛侯之头额,而可无忏乎。

销兵始于秦政,故斩木者出焉。兵宜铸而不宜销,方是三代盛时气象。作史者以秦政之销兵,不啻其铸兵者也。能销兵者,其惟铸兵之蚩尤乎?知天下不可一日无备,而销兵之意,不可不常存于宇宙间。乃以救世苦心,托之蚩尤也,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