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餐馆。
岚已经换上了服务生的装束，从接餐处到餐桌间来回奔走着。
阿岚。
她一怔，随即甩甩头甩去嘴角不自觉染上的微笑，加快了脚步。
玻璃门忽然被猛力推开，撞得门边的风铃晕晕地叮当叮当地响。
岚正等在接餐口，无意瞟了眼门口却瞬间僵住。似乎有万马在血液里奔腾。
“这位先生，您…”有服务生迎上去，话没说完却被不耐烦地打断。
“我找人。”
“…您找谁呢？我能帮您吗？”
他没有再回答，只是目光飞速地掠过人群。
看来今天还不能这样结束呢。
她快步走去，不顾厨师在后面大喊“鱼香茄子好了”。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猛地转头望过来，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正向他走来的岚。他也疾步走向她，在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了脚步。
“你怎么来了？”清冷的声音，与周围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我来找你。”
“现在工作中，九点下班，有其他事的话就先回，没的话就在这等着吧。”说完便转身回了接餐口。
装作漠然地。
余光看着他黑了脸，转身找了个靠窗的二人桌坐下，点了杯白水。
却只有自己心里清楚，那看似冷漠的两句话，她是有多努力才能让其中没有透露一丝她的心情。
她实在是不知道现在以及之后的将来该怎样面对他们。
决定转到青学后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迟迟没能想出办法。她希望重逢的那天来的越晚越好，却总是会来的。
是她不声不响地离开了灵皇在先。自己似乎也知道会给他们带来困扰，所以才选择不告诉他们。
但好像怎么做都是错的。
离九点还有一刻钟。
有服务生过来告诉他，店该打烊了。
他付了水钱，起身拍拍有些起皱的裤子推门出去。轻靠在街边的安全栏上，等她出来。
依旧是他熟悉的声音，却不知何时染上了那样的冷冽，有些骇人，将他得知“十里院岚在中华餐馆打工”的消息后燃起的无名火生生浇灭。
明明错的是她。为什么自己却这么窝囊。
他自嘲般笑笑。自己是有多厉害才能硬着头皮面对着她明显不待见他的脸耗了足足四十分钟。
从裤袋的烟盒中抽出一根烟，凑近打火机摩擦出的小火。
呛人的烟味随着吸气进入口中，逼近咽喉，有些许刺痛，却已经习惯。
高中以来就几乎没抽过了，却在这两个月，又疯狂地嗜上了。
明知道不能的。明知那白色的烟带着毒侵入自己身体的各部，尤其是肺部，明知这样做会让自己在比赛中有致命的弱点。并不是没有人制止，只是没有人能制止。似乎只有那人的话，自己才会听从。
但是这两个月，没有她。
休息室。
岚慢腾腾地换着衣服，慢腾腾地收着东西，呆坐在椅子上看着那分针扫过最上面的12。
“岚，刚才那人在正门等你。”刚才的服务生看着好心地提醒她，“刚关灯的时候看到了，外面很冷的，别让人等你太久。”
“…好。”也该做决断了。
像是下定决心般，她深吸一口气起身，从休息室绕至前门。
手刚触上玻璃门上冰冷的门把，却停了下来。
对面高楼霓虹闪烁，衬得面前的玻璃门透明得似不存在。那人逆着光，看不清表情，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缥缈的白烟从嘴里叼着的烟口缓缓上升。
她愣了愣，随即推开玻璃门，快步走至他面前。
“不是让你不要抽烟了么？”语速有些急迫，让他一怔，恍惚间以为之前的一切都是错觉。
凛冽的北风，将随着她的开口而溢出的的白雾吹散在空中。
右手已经反射性地抬起想要拿掉他嘴里的烟，却又在下一秒似被夺走力气沉沉地垂下。
他微低着头，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他抬眼，看着眼前比她足足矮了一个头的女生，眼神倨傲。
“我以为，我现在做什么都不关你的事了。”
皱了皱眉，右手拿掉烟，扔在地上踏灭了火。
岚才发现昏暗的地上横七竖八的还有好几个半截的烟头。
心里越发的凉。
忽然视野里一片漆黑。有什么毛茸茸的搭在了头上，遮住了视线，暖暖的，将冷空气隔绝在裸露的皮肤外。
“裹着。”幽幽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她扯下。灰色的围巾静静躺在手里。有些许沉，却让她觉得真实。残留其中淡淡的温度透过毛线传至手掌，进入皮肤下的血液迅速充满胸腔。
她愣了愣，“谢谢”两个字还未出口，却发现那人已走出了老远。
她赶紧围上，也不顾围着两条围巾的自己看上去有多滑稽，小跑至那人身后，然后放慢步伐。
两旁氦气充斥的霓虹灯闪烁，映得地面五彩斑斓。即使是寒冷的冬夜，街上依旧是一片繁华，人声不减。
他不说话，她亦不开口。静默在两人间四散开，却不觉压抑。
明知道前面等待的不可能是什么轻松的事，心里却异常的平静。
她只是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低着头，看着水泥路面漫反射的光色换了又换，任由他带着她穿越无数繁华大道。
时光悄无声息地流逝。
前面的人忽然停了下来，她急忙收脚，因着惯性差点撞上他的背。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过了繁华的街区，两旁都是低矮的住宅。不见了霓虹的斑斓，街上冷冷清清，只有冷寂的苍白。
“你已经落魄到那种地步了吗。”低沉的声音从斜前方传入耳中。
“…”
落魄…？似乎…也可以这么说。
她叹了口气。“你有什么事快说吧，待会儿赶不上末班车了。”
终究要面对。
“好。”他转身，定定地看着她，“告诉我，转去青学的理由。”
“…”
果然…么。她微低着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似乎在这个时候，沉默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倒是说句话啊？！”意料外带着怒意的低吼让她颤了颤，“我千里迢迢从池袋过来，不是来看你装哑巴的！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
“不声不响地办了转学手续，搬了家，换了手机。”
“灵皇呢？网球部呢？二连霸呢？”
深吸几口气，似乎在很努力地克制住不向她吼得太大声，“我觉得我有必要知道理由。”
“…”
“告诉我，你不惜这样也要转去青学的理由。”
月光淡淡地淌在水泥街道，路灯散着微冷的白光，分不清哪是属于谁的光。
灯影斑驳的街道，她僵在原地。脑里不断回旋着他的话，微怒的声音，一条一条说出她为了私欲犯下的错，每一声都似毒针扎下，针针见血，血肉模糊。每一声都告诉着她，她有多自私。
当初还觉得也许没什么吧，似乎…到了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错得很离谱呢。
她能有什么理由。那人便是他唯一的理由。
隐在衣袋里的手攥得紧紧地，指甲已深深陷进掌心的皮肤。心里似有刀在剐。
那样…自私的事吧，她做了便够了。不想再说出来了。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僵持，对峙，气氛压得人透不过气，她却只能这样耗着。
皎洁的月光静静地铺在水泥路上，经过漫反射后依旧是昏暗。
他却忽然开了口。没有冷笑，没有倨傲，没有嘲讽，和之前截然不同的语气。
“是班上的人么？我去找他们。或者你转班，教练肯定可以帮你的。”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去了青学，能为我们…回来么？”
她愣愣地缓缓抬眼，那人脸上已没有愤怒的痕迹。淡淡的笑忽然晕开，似连落在其上的月光也暖了一般。
“呐，岚，回来吧，我们等你。”
晚秋的风再次袭来，吹得胸前的缎带飞扬，掠过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的一瞬，岚恍惚间觉得，今晚的风，似乎并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