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奇幻灵异编年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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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蝙蝠血与水银

我不愿意走,我舍不得她,我没法使自己挪步。我的眼睛注视着她,目光仿佛胶着了。什么东西湿湿的,凉凉的,落在脸上。是眼泪么!我竟然哭了。我伸手去摸我的脸,睁开眼睛时,我发现自己靠在修道院的墙脚里坐着,我的衣服都湿了。夜仍是黑寂寂的,下雨了,不知下了多久,我挣扎着站起来,头疼得厉害,这时候,修道院里传来悠扬,岑寂的钟声,我数了数,已经是九点了。在我脸上,湿漉漉的,只是雨滴么?我恍然,自己原来只是在疲惫中睡着了,一切只是一场梦么?是因为睡眠中被雨水淋湿所以感到冷,既而梦到寒冬的?是因为太思念茉莉才梦到她的?这梦怎么如此逼真!如此诡异?我简直没法分辨那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了。

我往前走,走了一段,蒙蒙的细雨里,那块坟地恍惚被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雾气中。我终究没有勇气走进去。我绕过修道院走到大路上,最后回到了镇上。回去一路没有发生任何异常,但是我始终没法从那梦境回归到现实中来。回到铁匠铺里,也不知为什么,我鬼使神差地打出来一只斧头,我痴痴呆呆地看着那斧头在火炉里炼得红灿灿的斧刃。我感到我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激发出来——汹涌的激荡的勇气。没错,那大概只是一个梦,如果我把这个梦说给让人听,大家恐怕都会笑话我。可我还是在傍晚跑到蒂涅城的后山捕捉了两只蝙蝠。你等着——

杰瑞说着,顺着一截破旧的木头梯子爬上铁匠铺子的阁楼上去——那是杰瑞现在住的地方。没一会儿,他走下来,手里提着一只笼子。笼子外面密密实实罩着一块很厚的黑布。

“你看,”杰瑞把那块黑布扯下来,整个笼子立刻剧烈地晃动起来,凡卡一看,那里面有个老鼠似的怪物,张着翅膀似的东西,双耳竖起,两点小小的眼射出怂人的凶光,最可怕的是它的鼻子,好像猪的鼻子,又好像人的鼻子被削去了一半。它的两只后爪勾在笼子的顶上,倒吊着身子,咧开嘴吱吱叫,露出两颗白惨惨的尖牙——那正是一只蝙蝠。凡卡从前也见过蝙蝠,但是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在蒂涅城里,蝙蝠不常出没,倒是蒂涅北城的山洞里听说有很多。

“为了抓它,看吧。”杰瑞说着把袖子撸上去,在他手臂上有两个不太明显的小红点儿。

“叫它咬了?”

“是啊。这畜生,看老子一会儿好好地给你放血。”

“你真的要……按照那个茉莉说的去做?杰瑞——你要知道,那……”凡卡低下头去,杰瑞看不到,凡卡的目光散乱起来,这一刻,他自己大概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好像是在纠正杰瑞,同时更像是在安慰自己:“那只是梦……梦是虚幻的,假的……对,假的。不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它只是梦?”杰瑞反驳道,他的眼睛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辉,他笃定地对凡卡说:“只要有一丁点的可能,我就不会放弃。至少要去试试。万一这不只是一场梦,真的是茉莉在向我求救呢?我必须按照她说的方法去修道院一趟!今晚就去——我都准备好了。如果事实证明,一切都行不通,一切都是我自己日有所思造成的无聊怪梦——那就算了。就让大家都笑话我好了。”

“你真的决定了?”

“是的。再说,只是往身前浇一点儿蝙蝠血,有什么了不起?”

“可是,假设你的梦是真的——就是说茉莉真的是一个鬼魂。那么,她会不会害你呢。”

“不会!当然不会。虽然她总是怪怪的,她说的话我也听不懂。可是我坚信她是不会伤害我的。”

看到杰瑞那样笃定,那样自信,凡卡的心却一点点沉下去。茉莉……杰瑞的梦境与自己昨晚的梦境实在太相似。那种逼真,似梦非梦的诡异之感实在如出一辙。这难道仅仅是巧合?究竟,在蒂涅城隐藏着多少秘密?究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此刻的凡卡十分矛盾,他既恐惧,提防那些黑暗中若隐若现的真相,又克制不住自己那越发强烈的好奇心。他能感到,自己身体里有一种嗜血般的**和冲动正在慢慢觉醒。

“既然这样……”凡卡仰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么咱们开始吧。”

“什么?”

凡卡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匕首,那匕首的白刃在火光的映衬下,鲜红,热烈。他说:“我们先来杀掉这只蝙蝠。”杰瑞看着凡卡,会心一笑。

从前,凡卡常常在集市上看见屠夫们现场宰羊。他通常不愿靠近,远远地,却也能看见那些肮脏的待宰的山羊,听着刀子割破它们脖子时它们那凄惨嘶哑的嚎叫,黑红的血激扬,喷溅。那股热乎乎黏腻腻的血腥气弥散开来。这就是杀戮。现在,这个十七岁的略显忧郁的少年第一次握住匕首,他的手有些哆嗦,手心里都是汗水。他重重地闭了一下眼睛,让自己镇定。杰瑞一手使劲儿抓住蝙蝠的后肢和翅膀,另一只手将它的头摁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那蝙蝠没命地扑腾,蹙着两眼,凶狠地盯着凡卡,它的两颗尖利的毒牙使劲儿挣着要去咬杰瑞的手腕。

“快!来吧!”杰瑞催促道,他有点把不住这东西了。

凡卡调整呼吸,猛的朝下一挥,那蝙蝠“吱扭”嘶叫了一声,就不动了。它的脖子上,很快,伤口才显露出来,暗红的血液汩汩地涌出,浸润了它棕黑的皮毛,顺着它僵垂的身子淌下来,一滴一滴掉进石头下面那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宽口小铁钵里。

“好了?”杰瑞松开手,那蝙蝠在石头上,张着翅膀,一动不动。

“这些血应该够了。”凡卡把铁钵拿起来,他感到钵中那血液粘稠,冰冷。他不禁皱皱眉。又抬头看看那蝙蝠,它的眼睛仍睁着,发着光似的。

“死了?”

“恐怕是的。它大概流干了它的血。”

凡卡用一根鹅毛蘸了些蝙蝠血淋在杰瑞的头发,前胸和后背上。接着,他们把那刚打好的斧头拿出来,把它放在盛着蝙蝠血的铁钵里,“刺啦”一声,那火红的斧头刃冒气一团白烟,一股烧焦的血腥气蒸腾起来。杰瑞把斧头拿出来,那斧刃变得尖利,焦黑。

“我居然用蝙蝠血给一把斧头淬了火。这还是头一回。”杰瑞对着那斧头吹了一口气,表面上焦黑的薄薄的一层脆膜掉了下去。露出光滑雪白的锋刃来。

“好了。”

“还差一样东西。”

“你说这个?”杰瑞从围裙的后兜里掏出来一个小瓶儿。在凡卡面前晃了晃,那是个直筒的玻璃瓶儿。里面盛着类似液体的东西,银灰色的,一个挨着一个,大大小小的,粘稠的气泡。

“这是……”

“是的,水银。”杰瑞把瓶子举起来,得意地很。

“哪儿来的!”

“格鲁·玛索。”

“那个醉鬼?”凡卡知道,格鲁·玛索是蒂涅城里一个赫赫有名的无赖和醉汉。三十几岁了仍然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是一个邋遢的单身汉。没有人喜欢他,他整天抱着酒瓶子满大街地乱逛,还常常穿着肮脏破烂的大袍子和长筒靴,背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把自己打扮成十足的中世纪骑士的样子。大家猜测,他的脑子大概出了问题,于是都远远地,不敢理他。

“你怎么从他那儿弄水银?这保准么?”

“我也是没办法。你知道,水银,我从别的地方根本弄不到。忽然想起来,格鲁那家伙总是吹嘘自己的祖辈是伟大的炼金师什么的,从前也没把这话当真——不过我还是试着去问了问。没想到他真的从他那肮脏破烂的茅草屋里找出了这一小罐东西给我。”

“茉莉要你带水银干什么呢?”

“不知道。她没有说。或者是我忘记了。总之,我记得她嘱咐过要带着一管水银的。”杰瑞把围裙脱掉,他穿着一条褐色的粗布背带裤,把斧头,水银揣在一个帆布兜里,把帆布兜子背在肩上:“呵呵,说不定一切都是个梦。我不过是去试试。别人一定觉得我疯了。把一场怪梦当成真的。凡卡,你真的愿意陪我去么?”

“为什么不呢?”凡卡耸耸肩,朝他的好朋友笑了笑:“说不定会有一段奇遇呢?”

外面,天色一点点暗下去,街上的人们都在温暖,洋溢的橘红色晚照中闲适地往家里走。这对年轻,机灵的好朋友却熄灭了火炉,锁好铁匠铺子,迎着微凉的海风往蒂涅城人迹罕至的西郊走去。一个为了心爱的女子,另一个为了那喷张的血液,勇气和热切的好奇心。夕阳的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们说笑着,但彼此都抑制着内在的激动和忐忑。因为在他们内心深处,都明白地知道——那不是梦。他们的冒险之旅就此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