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奇幻灵异编年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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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黑死病

那不勒斯号恢复正常。不过,当我们航行一段时间以后,又出现了问题。方向似乎错了。我们明明应该去非洲的,可是这船分明在顺着风向北行驶。而且,海上的气候完全不像是近赤道的海域,简直冷死了。越往北走,越冷。我们靠人力无法改变方向。大家又惶恐起来,害怕再次进入亡灵海域,毕竟,远航在广袤无垠的大洋上,人与尘世隔绝,内心脆弱。焦躁。何况是有过那种诡异经历的我们。

但是,很快,我们看到陆地了。先不管商船了。我们这帮人必须到陆地去,看到人,脚踩着土地,喝一口酒才会觉得自己还在这真实的人间,还实实在在地活着。但是一上岸,我就愣住了。这里正是斯堪迪尼亚公国。

我明白了,但是没敢和任何人说——就是那块怀表把那不勒斯号带到这儿的。其他船员都乐颠颠的,他们现在看见岸边运货的,打鱼的都高兴得见了亲娘似的。我的双腿却灌满了铅,机械地往前走。没走多远我们就感觉到这个国家的气氛有点奇怪,这里的人都没精打采的,不爱多说话。整个儿岸上的环境也显得贫穷,破败,仿佛刚刚经历过灾害。营业的店铺也没有几间,冷冷清清的。不管那么多了,本能驱使我先不顾一切地去享乐。

我跟其他船员一起先在岸上找了家酒馆大吃大喝了一顿,接着很自然地各自勾搭上几个娘们儿疯狂地放纵自己的欲望。在大海上漂泊那么久,谁都会如饥似渴。给何况我们这帮死里逃生的人。我们就这么过了好几天,我在纵情享受中麻醉自己,给自己壮胆,迫使自己忘记关于怀表的事。可是,你知道我从来,没有一分钟忘记过它。

我们只在沿岸逗留,也不算正式进入斯堪的那维亚的土地。有时我也在想我是不是应该真的认认真真带着怀表到那公国里按照那个古斯塔夫的说法去找婴儿。

“狗屁婴儿!”我骂道,同时怀着侥幸心理,我想,就算我不去,又能怎么样!这时候,船长和其他几个船员气喘吁吁地找到我,告诉我赶紧离开,原来,他们偶然从当地人口中得知就在我们到达斯堪的那维亚之前大约两年,这座公国爆发了黑死病。成千上万的人死去。现在,鼠疫才平息没有多久。我听了大惊失色,这是什么鬼地方!在这儿被传染了鼠疫怎么办!我们几个赶紧逃命似的往船上跑。

我跑到岸边,心中仍怀着侥幸——就这样和大家一起走吧。不管那狗屁怀表,狗屁婴儿,能怎么样呢?总不能让我在这倒霉的地方得上鼠疫赔上性命吧!就在我一只脚已经蹬上舢板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叫住了我。我的心一紧,回头看,原来不过是这几天陪伴我的那个***。虽是露水情缘,我们也相处得不错。我放松了警惕,下了船走到她身边:“怎么了?”我说。

“你要走了么?”她问。

“是,我要走了,”我说。

“你,真的要走了?”她朝我走近了一步,一双眼盯着我看,在质问我似的。她的眼神看得我有点儿发毛。我只想尽快离开,摆脱这个倒霉的地方。

“对!没错!我要走!立刻!马上!再也不回来!”我不耐烦地甩开她,又要登船。但是,这个女人走上来,拉住我,我能闻到她身上廉价香水儿和次等口红的那种独特的浓烈香气。我渐渐地有点儿把持不住自己。

“那怎么好?”这娘们儿撒起娇来,在我耳朵边呵着热气:“人家可舍不得你呢……”我心神荡漾,整个人都麻酥酥的了。不自觉地回过神来,和她脸对脸,抱在一起。

我这个人,对女人向来比较迟钝。唯有那一次,简直是鬼迷心窍,从未有过的意乱情迷。事后,回想,那一刻的我一定是被某种邪恶力量控制。我就这么在岸上跟她接起吻来。说真的,不怕你笑话,不论如何,老子一辈子没亲得那么销魂,那么过瘾。哈哈,不过,不幸很快就发生了。

我先是感觉她嘴巴里发出一点儿怪味儿,刚开始没在意,可那怪味儿越来越强烈,我要跟她分开,可是嘴巴好像粘住了似的,我猛然睁眼,她的脸就在我眼睛前面,脸上的一切都被可怕地放大了,天哪,怎么会这样?!她的脸本来是白皙,光滑的,l我却看到那脸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烂疮,我使劲儿推开她,她倒在地上,我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女人,天哪,那人破衣褴褛,脸上。胳膊上腿上都是溃烂的地方,他的头发里爬出蚂蚁和蛆虫。他躺在地下,一动不动。

——我竟然跟一具腐烂的尸体接吻!

我伸手一抹。我的脸上粘糊糊的,发出一股恶臭的味道。我心里知道,完了,完了,肯定是那个古斯塔夫,我不替他办事,他不会放过我的。

等我睁开眼睛时,我已经在船上了。船员们说我在岸上跟一个娘们儿亲嘴儿,亲着亲着就晕倒了。

娘们儿?

我有点懵,难道我真的是和女人接吻,跟尸体接吻都是我的噩梦么?我不断说服自己,是的,那不过就是一场噩梦,没关系,凯尔·诺灵顿。好样的,你逃出来了,什么怀表,婴儿。古斯塔夫都跟你无关啦!我十足的过了几天惬意,自由的日子。但是,真正的噩梦。它正在暗中潜伏,窥伺时机,时刻准备着毁掉我的人生。

我逃不掉的。

我开始感到难受。头痛,喉咙也痛,接着浑身发痒,然后就是发烧。我一开始没当回事儿,只是以为自己有些染上了风寒。可是。其他人看我的眼光开始充满戒备。——我知道,他们开始疑心我是在斯堪的那维亚停留的那几天染上了鼠疫。

怎么可能!一开始,我就是不肯相信。但是,我越病越重,简直不能走路。我撕开衣服,我的脖子,腋下,和两处腹股沟上都开始溃烂了。我这才反应过来。那根本不是梦。——同我接吻的,确实是一具尸体,而且是一个患了鼠疫而死的人。只不过,这尸体变作女人的样子来引诱我。对了。她引诱我之前还很郑重地连续问了我两遍:“是不是要离开”。看来,她是在考验我,给我最后的机会。当我斩钉截铁,甚至很不耐烦地说“要离开”,他就决定惩罚我了。

我得了鼠疫。除了死,还有什么路呢?那天晚上,我迷迷糊糊地看到船长走进来。他端着一盏灯,我依稀可以看见他面容凝重。

“凯尔,”他说:“你是个好水手。我向来是器重你的。可是,你没有那个命。”

他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他的意思。只是我已经没有力气,说不出话,我想我大概快死了。我开始出现幻觉,就像自己在马赛港等着随“那不勒斯”号出航前的那个晚上所梦见的那样,一只雪白的鸟,它的双眼黑漆漆的,闪着神圣的光辉,它的旁边有一个盒子悬浮在空气中,我能够闻到冰冷的海水气息,大船的尖锐的铁锈味道……船长曾说大海上看到这白色信天翁的人会遭遇不幸,那么,我果真是难逃此劫了。然后,那古斯塔夫的声音又出现在我耳边。

“这只是个教训。”他说:“对一个鬼魂许下的诺言是不能忘记的,否则你会受到诅咒。”

“不……不……”我使尽全身力气想坐起来,但是我根本起不来,我的身子重重地往下沉,往下沉。我说不出话,我的眼皮像两块铁似的坠落下来,船长和其余几个船员在我眼前模糊成黑洞洞的一团…他们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什么……我想伸手去够他们,想抓住一点儿什么东西,但是,不行,我抬不起来。我的喉咙如刀割一般,我喘不上气来。

我被他们装进一个大袋子里,那袋子的四个角都包着沉重的铅块。就这样,那个晚上,他们抛弃了我,把我扔进了冰冷,苍黑的海水中。一艘船不可能容纳我这么一个染上了鼠疫的病人。从那一刻起,我充满仇恨,这个世界,冷漠,悲哀。都怪我太傻,如果不是我强出头,冒险划船进入亡灵海域,这“那不勒斯”号恐怕现在还在那恐怖地带停滞呢。我是这一船人的救星,然而,当你有难时,所有人都背叛你,抛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