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红楼之水掬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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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黛玉淘气地笑了笑,再看着清清冷冷的牟尼院,正如姑苏的玄墓寺,香烟缭绕中,有着庄严肃穆,无论在红尘中如何郁郁而行的人,到了这里,便会有着心的轻灵,仿佛灵魂亦经过了洗涤。

踏进门,却见到一道清淡的影子正在树下修剪梅花,黛玉欢喜地叫道:“妙玉姐姐!”

妙玉回过头,眸中仍旧是淡淡地清冷,道:“大雪天,怎么过来了?”

水溶笑道:“颦儿娇气得很,在家里烦闷,所以正四处找着姐妹嫂侄亲近亲近呢!”

黛玉娇嗔地踩了他脚丫子一下,才对妙玉抱怨道:“我一个儿在家里实在闷得慌,只是想见见姐妹们,知道大家都好,心里也放下好些,谁叫你们各自都有自己的日子过,不肯理我一理儿。”

说着对水溶道:“你快去后面找你兄弟去罢,别跟着我们姐妹一处!”

水溶对妙玉一笑,也不多说什么话,径自往后面去。

妙玉只是细心地烹茶,注入一只碧玉斗中递给黛玉,黛玉浅尝一口,含笑道:“还是那个味儿。”

妙玉冷道:“人还是那时候的人,自然茶味儿还是那时候的味儿,也没什么好说的。”

黛玉摇头放下茶斗,问道:“姐姐在这里有什么打算呢?四妹妹都已经相夫教子了,只剩下姐姐了。”

妙玉淡淡地道:“只要她过得好,我也没什么打算,我一世外畸零之人,也没什么渴求的。”

黛玉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声,道:“说实话,姐姐气质如兰,才华胜仙,何必将一生的青春年华拘束在这一个小小的佛门之中呢?如今人人过得都是极好,唯独姐姐,让我们大家都放不下心来。”

妙玉低头一会,神情还是那般清冷,道:“我既然入了佛门,就要守着佛门的规矩。”

黛玉毫不客气地指责道:“姐姐从来没有将自己当做一个佛门中人,何苦今日还守着什么佛门的规矩呢?”

心中也因为妙玉的固执而隐隐作痛,这么一个极灵秀的女子,亦有这无双的才气和傲气,清冷中透着不俗,她自该有一世幸福,却因她的固执,每每擦肩而过。

是命吗?若说是命,人如何能认命呢?

人定胜天,千古不变的至理,以妙玉的傲气和骨气,还有才华,想必可以应付有余。

见妙玉依然不动声色,黛玉挫败不已,嘟嘴道:“罢了,我也不管姐姐的事情,只是,”

说着凑近妙玉身边,扯着她素净的缁衣,笑道:“将姐姐收的那梅花上的雪水,送我一坛子罢!”

见黛玉虽然出嫁,却依然一副小女儿的娇态,妙玉不由得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轻斥道:“统共不过就是一坛子,我自个儿还没舍得吃,你倒是胃口大得紧。”

黛玉依偎在她怀里,娇俏的脸颊上隐隐透着如玉的温润,道:“姐姐还说呢,我往年也收了好些的雪水和露水,偏就叫那些促狭的小蹄子都给偷偷刨了去,如今竟只剩下一个空坛子在地底下,我才是冤枉得紧呢!”

低头看着黛玉,亦为她脸上那一抹轻灵所出神,天底下竟真有这样清凌凌的女子?

记得那宝玉说过“女儿未嫁时无价之宝珠,嫁过之后便沾染了男人的气味,成了一颗死珠,上了年纪便连死珠也不是,竟是一粒鱼眼睛了”,那时候听到这个话的时候,让自己十分好笑的,虽然心中明白不过就是宝玉眼中只爱年轻女儿家罢了,却也觉得有些道理,毕竟在贾家里,也真是见过了不少这样的婆子。

可是如今,见到了依然有着最纯澈女儿心的黛玉,妙玉便知道,不能用当年宝玉的话,再来说天下间的女子。

黛玉似是看透了妙玉的心思,忍不住道:“姐姐在佛门参悟了这么些年,还没参透不成?”

宝玉虽然口口声声说起过女儿家都是值得爱惜的,可是他心中的女儿家,只有年轻美好如鲜花一般绽放的女子,而嫁了人的,甚至于上了年纪的,在他心里,已经是不值一文了,所以,根本不能用他的话来评价天下间的女子。

妙玉虽然年长于黛玉数岁,但是世事阅历却不及黛玉,更没有黛玉看透世事的聪颖,眼中不觉也有些迷茫,道:“我也不知道我在佛门中为的是什么,更不知道,要参透的是什么。”

黛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双手拉着妙玉,大眼儿似乎眨巴出一些水波来,道:“好姐姐,当日里你是因你的病情,才入了的空门,可是你的心却依然在红尘,又有什么迷惘呢?本就是无心修佛,那便脱却缁衣,恢复红颜女儿妆。”

妙玉忍不住轻轻一笑,可是神情却是极为落寞,道:“我已经错过了一生之中最美好的时候,不能挽回什么了。”

说着却侧过身,蒲团旁边取出一个妆盒,递给黛玉含笑道:“妹妹也知道我一个出家人不用这些东西的,妹妹原也不少这些东西,只是在我这里只有埋没,倒不如妹妹挑拣一些喜欢的玩耍罢,或者赏人也成。”

见妙玉如此,黛玉虽不大在意这些东西,却也并不推辞,反正等妙玉出嫁的时候,这些东西仍旧是给她添妆的。

轻轻启盒看时,倒也不是一味的金玉翡翠玛瑙等物,却是几样粉珍珠和玉饰银饰,皆式样奇巧新雅,花色繁多,更有一些骨头簪子和沉香木长簪,虽略有些素净却万分雅致。

黛玉挑了一枚沉香木长簪挽住青丝,笑道:“我说姐姐呢,倒是有些矫揉造作之嫌。”

妙玉瞅了她一眼,面容依旧沉静似水,并不做声。

黛玉素来如此直率惯了的,自然也不在意妙玉高兴与否,便笑道:“姐姐明明不是佛门中人,却依旧以佛门中人自居,若说是佛门中人罢,却又心在红尘,还有这红颜新饰,倒是让我不知道该拿姐姐如何是好了。”

李纨已是荒废了红颜,妙玉正当娟娟好年华,何必将一生埋没至此?

黛玉不觉幽幽长叹,各人有各人的机缘的,万事还是随心而定,妙玉的心结不解,自然也没有入世的想法。

起身走到窗边,启开窗屉,一阵雪花飞舞在眼前,渐渐凝结成团,显现如一个俊美多情的人儿。

他是自己终生的丈夫,一世的知己,可是妙玉的知己何在呢?

妙玉始终沉默不语,慢慢走进窗边时,细碎的雪花扑面而来,落在持着拂尘的手心里,化作一滴晶莹的相思泪。

娟娟花样好年华,千丝万缕皆是情,横也是竖也是它,绕啊绕缠啊缠,结就心中的相思结。

终究不舍妙玉如此郁郁寡欢,黛玉眼珠子微微转动着,道:“姐姐的事情,自然是姐姐做主,做妹妹的,不过一旁提点这姐姐一些儿罢了。姐姐该当明白世间一个道理,不是所有的人和物,都是等着的,一旦错过了就不在。”

妙玉轻嗔道:“什么时候你也想做红娘,给人牵线了?”

黛玉忙吐吐舌头,道:“我可不掺杂进谁的姻缘中,只是姐姐如此脱俗的女子,原该有自己的幸福罢了!再说了,我和玄雩是打算去江南走一遭儿,各处去玩玩,什么时候再见姐姐也不知道,只是叫姐姐多想想罢了。”

听到江南的字眼,妙玉也有些神往地道:“江南,不知道过了这么些年,是不是还依旧清丽如画?”

她不像黛玉,喜欢每一种花木的时候,总是喜欢那一种精神,枫叶的傲霜,红梅的傲雪,兰花的清幽,荷花的脱俗,自己啊,永远都是喜欢那一株株的梅花,有人的娇媚,亦有人的情思,在雪地中如人蹁跹,情也如梅!

眼中,却突然轻轻落下了两点清泪,带着梅花的清幽。

“我还能有那清凌凌的少女年华么?沧海桑田,世事万变,谁又能说,永永远远守着那一份心意呢?”

黛玉本就抓着妙玉的手,虽当冬日,可是妙玉的手心却沁出无数的冷汗和潮湿,还有些雪水的凝结,情不自禁紧了紧。

“我年纪比姐姐小,可是见过的事情却比姐姐多,悲欢离合也都遇到过,姐姐这么些年的青春芳华,都消逝在了青灯古佛旁,素日里也只知道念经拜佛,如今瞧来,竟是一个无错的小女孩儿呢!”

说着柔声道:“惜春妹妹如今最担忧的,莫过于姐姐罢,女孩儿家在世,没有经历过生死相依的爱情,又怎么能算是女儿家呢?我不知道别人的情如何,可是,姐姐的情,焉知不是如这牟尼院的梅花?花瓣芳香,可是初夏的梅果却极酸涩,可是若过了夏日的洗涤,不也是酸甜可口?”

柔柔的声音,如夏日里最最清凉的一股清泉,汩汩流入妙玉枯涩的心中,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只是想着将面对的事情,妙玉,却又不由得有些却步,迟迟不肯跨出那一步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