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红楼之水掬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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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贾母见了,又不免更是心酸,她怎么能不明白这些人的心思?还不是惦记着自己的那一点梯己东西?

自己一生,就只有那女儿女婿和外孙女最是孝顺,也最是有本事,却生生给这个家撵了出去的,连自己当日里最疼的孙子素玉,也要在林家方能平安无事,方能有如今的出息。

满是皱纹的脸上竟现出茫然之色,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吗?太过溺爱后辈子孙,以致如此皆纨绔?

宝玉,宝玉,宝玉呢?自己已经要去了的时候了,他却在哪里?怎么不见?她真的白疼他了吗?

见贾母垂泪,且脸色苍白,竟有些不好的景象,贾赦忙上前道:“也不知道老太太能平安几何,竟是将梯己东西都分了才好,心里也好放心些儿。不然若是老太太一旦伸脚去了,这些东西可怎么分是好?若是吵了起来,反为不美。”

贾母是又气又怒,贾政正色道:“大哥这是什么话?老太太不过腊月里着凉,将养两日就好了,大哥却说这样晦气的话!”

贾赦冷笑道:“你自然不在意,这个正房都与你们住了,东西梯己自然都留给你的宝玉了,哪里有我和链二一点的好处?你自然是心满意足得很。如今分家了倒好,省得到时候反给你们二房里连累,东西也给你们卷包走了。”

贾政气得白了脸,怒道:“老太太素日里不过偏疼了宝玉一些儿,这些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东西我们二房却是从来都不曾得了什么的,大哥如何说什么都给了宝玉?老太太如今身上不好,原是该孝顺的时候,大哥却在这里只惦记着老太太的东西不惦记着老太太的身子骨,莫不是叫天下人耻笑我贾家,竟是如此无耻不孝?”

贾赦冷笑道:“没了钱,就什么事情也都没了!前儿吏部尚书还跟我一同在锦香院喝酒,说要是能有二万两银子孝敬,他可是要保了我做二品的大员,咱们家更蒸蒸日上呢!我又不是你,只守着一个四品的员外郎,撑死不过如今一个从三品!”

说着又吧嗒着嘴,道:“前儿和吏部尚书喝酒的时候,见了一个小姑娘倒是极齐整模样的,还要一千两银子呢!”

贾母躺在炕上只给贾赦的话气得连声咳嗽,颤巍巍地伸着手指着贾赦,半日才狠声挣出一句话:“你这个该死无耻的东西!”

突然“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在了贾赦的衣襟之上,人也昏死了过去。

满屋里登时大乱,贾政一叠声吩咐人去请太医,一面又急忙叫鸳鸯替贾母揉胸口散於气。

只有那贾赦忍不住嫌恶地掸了掸襟前的血迹,两只眼睛在屋里乱晃,趁着忙乱时候,忙吩咐贾琏带着几个粗壮的婆娘将墙上一个西洋金百灵鸟自鸣钟卸了下来,拿出去卖了几千银子来,先买了两个极标致的小姑娘放在房里,方又用剩下的银钱替贾母置办身后事用的棺材等物。

且说贾母房里又请了太医来,好一顿忙乱,贾母方才渐渐苏醒过来,不妨抬头就见黛玉送她的那一座西洋进贡的黄金自鸣钟不见了,便知道是贾赦弄了去,不禁气怒交加,又是一阵大咳。

鸳鸯垂泪道:“老太太歇歇罢,别理会那些繁琐事情了。方才老太医也说,老太太是气怒郁郁心中,放宽了心才好。”

贾母在床上老泪纵横,道:“宽心,你瞧瞧这些人,没一个能撑起这个家的,叫我怎么能宽心?只有我的玉儿才能叫我宽心,哪里知道都是这些无知之人硬生生将玉儿推了出去,这叫我怎么跟老太爷交代?我还没死呢,就已经如此无耻,若是我死了,他们还不将这个家都翻了天?”

见贾母如此,鸳鸯和凤姐儿倒都不忍将外面元春禁足入冷宫之事告知她老人家,这个消息,如今连王夫人还不知道呢!

凤姐儿只搂着贾母劝慰道:“老祖宗可是镇守着咱们家的擎天大柱,定要好生保养自己的身子才好,别听大老爷那到三不着两的话,白给自己心里添了气,反得了他的心意。”

贾母垂泪道:“我年纪这么大了,还有什么能为?不过就是能吃的吃两口,能喝的喝两口罢了。”

因又问道:“我身上不好,玉儿和惜儿怎么不来看我?敏儿可来了?”

凤姐儿迟疑了一会,才轻轻地道:“大老爷和二太太都说若是叫了她们来,老太太那样疼她们,不免又将梯己分给她们一些,家里得的东西就少了。因此上下都吩咐了,就是姑妈和两位妹妹上门来,也不给叫进。”

贾母听了更是愤怒,恨声道:“我若是要与她们,早就做好处置了,还等这时候给她们添罪名?”

又见凤姐儿脸上深有忧色,贾母便问道:“怎么?家里可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什么事情如今也都不告诉我了是不是?”

凤姐儿暗自惊心贾母的精明,只不敢说,忙道:“并没有什么事情,我只是想,老太太身上并没有什么大碍的,连太医都说宽心两天静静养两日也就好了,所以一时想出了神,跟大嫂子说一声,给老祖宗弄些可口的饭菜来。”

听到凤姐儿要给贾母弄些可口的饭菜,鸳鸯更是涕泣不住。

如今贾母一病,底下人登时随风倒,都想着贾母死了,自然王夫人就是老太君了,便皆到王夫人房里奉承个不住,连邢夫人的身份也没人想起,她才是女主人,哪里还有厨房里的人能按时给贾母煎药做饭的?

就是这里调汤弄水,那里也没一个能使唤的人,一个个主子也都眼巴巴地等着贾母咽了气,好一拥而上分了贾母的梯己。

这些日子里,都是只有李纨的稻香村是单个的小厨房,将煎药饭菜皆做了送来的。

贾母精明世故,鉴貌辨色便知端的,不由得更是烛泪滚滚,皆透着悲伤,那颗原本为家里担忧的心也凉透了。

三人哭了一会,贾母方颤抖着手从枕下将鸳鸯的奴籍递给了鸳鸯,道:“好孩子,这么些年,你伺候着我一丝儿不曾出差错,又忠心耿耿,我知道我若是死了,你就没依靠了。拿着你的奴籍,去找林丫头罢,你们好了一场,她自然护你周全的。”

鸳鸯哭着接过,跪下磕头道:“老太太疼了奴婢这么一场,如今还给奴婢这样的恩典!”

贾母咳喘了一阵,鸳鸯忙起身替她揉着胸口,道:“老太太歇歇罢!”

贾母摇头,眼睛看着的时候,却是烛影摇曳,屋里凄凄冷冷,只有凤姐儿带着平儿还有小红丰儿与鸳鸯,别的人都不会在自己房里徒惹晦气,连迎春探春也早给贾赦和王夫人禁足在了自己房里不准来看视,不由得又是一阵心酸,一阵哭泣。

“凤哥儿,你这两个丫头都是好的,还有平儿虽是二房,却并非正经正室,你将她们的奴籍都消了罢,若是她有意思,你放了她出去也使得,总不能好女儿家都叫链二给耽误了终身。”

凤姐儿忙点头答应了,平儿等人也都跪下磕头,涕泣不语。

正在这时,就见晴雯端了一碗汤来,垂泪道:“这是二太太吩咐人给老太太送来的汤。”

凤姐儿恨声道:“她怎么这时候倒是想起来给老祖宗送汤了?老祖宗病的这些时日里,也没见她们送什么汤水。”

晴雯却不将汤送到贾母炕前,只是转而到了马桶旁边,全折了进去。

众人登时一呆,晴雯才轻轻地道:“还指不定汤里有什么脏东西呢,我怎么能给老太太喝这样不干不净的东西?”

贾母立即明白过来,不禁痛骂道:“我都不知道到底养了一些什么儿女,竟连我的汤里也要放点东西进来!”

晴雯满面忿恨之色,道:“这些也罢了,二太太心里早就是记恨着老太太了。只是这汤,你们哪里知道?竟是,竟是袭人那个小蹄子交给我的,还满面堆笑说我最得老太太心意,送了来,老太太必定赏脸喝的!若是老太太果然喝了,她就跟宝二爷说一声,也愿意叫我做宝二爷的姨娘!”

说着大啐了一口,道:“别说什么宝二爷,就是宝天王宝皇帝,我也不做这什么劳什子姨娘!”

鸳鸯道:“袭人素日里也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为人最是温柔平和,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

晴雯冷笑道:“人家眼睛高得紧,也精得紧,早就明白老太太年纪大,她是不能指望时候太久的,早晚这个家是宝二爷是太太的,所以才早早奔到了二太太房里当一只西洋花点子哈巴儿!”

鸳鸯眼中闪过一抹光芒,问道:“她不是在娘家送殡么?如何这样早就回来了?”

晴雯冷笑道:“只要太太一句话,她还不是狗颠儿似的奔了回来?连老娘的出殡她也不怎么在意了。”

贾母指着晴雯对凤姐儿道:“对,对,还有这个丫头,若她不来,我几乎竟忘记了,她的那卖身契早两年就给玉儿要了去了,只因玉儿说要一个能做活计的丫头,我就把她给了玉儿。鸳鸯,你就和她一同投奔玉儿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