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红楼之水掬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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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紫鹃方从箱子里挑选了几样精致玩物,装在匣子里命两三个小丫头捧着,跟着黛玉去了。

才进凤姐儿的院落里,就听到女声清越,飘飘渺渺,声音虽轻,却满是江南风俗口语,竟是江南俚曲。

定睛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小红正在一株桂花树下采摘桂花,嘴里哼着小曲儿,身上只穿着大红棉纱小袄儿,绿色弹墨绫子长裙,容长脸儿,水眼生波,细巧身材,更有一头乌压压的好头发,如同开在秋日里的一株海棠亭亭玉立。

北方建筑多是重墨浓彩,门楣屋瓦窗柱等都是红绿金蓝四色,瞧起来十分灿烂浓重,可是却越发凸显地小红清秀出众。

黛玉笑道:“倒是唱的好曲儿,是跟住在过江南的人学的罢?”

见到黛玉摇摇而来,小红忙笑道:“这么一大早姑娘就来看奶奶?我们奶奶身上不大好,还歪着呢!”

黛玉打量着她,问道:“你们二爷不在家的?”

小红方走近黛玉身边,放低了声音道:“姑娘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二爷素来是三日里有两日不着家的,说是东府里珍大爷有要事相商,骨子里还不知道做什么勾当呢,只是瞒着奶奶罢了。”

黛玉也素闻贾琏风流浪荡,在外面不知道豢养了多少优伶戏子名妓之流,因此听了小红的话便不做声。

小红也甚是伶俐,眼见小丫头捧着东西,就明白黛玉的来意了,笑着高声道:“奶奶,快些起来罢,林姑娘可是送礼来了。”

黛玉听了失笑,道:“果然伶俐的!”

只听凤姐儿在窗内笑道:“来送礼的?既然如此就快些接进来,我可是凡是礼来皆不推却的!”

平儿掀了帘子出来,笑道:“姑娘快进来罢,仔细外面风大,昨儿一场雨,还冷着呢!”

黛玉举步进去,只见凤姐儿歪在窗下的榻上,只是家常打扮,却掩不住丽质天生,鲜丽夺目。

凤姐儿一面让座,一面笑道:“送我什么礼呢?快给我瞧瞧,我最爱收礼的。”

黛玉笑道:“明儿是你生日,送你两样玩物,别说我忘记了你!”

凤姐儿闻言一呆,随即莞尔,道:“可不是,明日里竟是我的生日!”

看着黛玉送的礼物时,却是一个玲珑玉枕,一件黄金香樟雕刻芙蓉锦鸡图样的妆盒,里面也有些首饰,一座玉石点缀山水花草的小小插屏,与一对人形的老山人参。

凤姐儿惊道:“你送我这么些稀罕宝贝做什么?受不起受不起!”

黛玉也盘膝坐在她榻上,笑道:“你最爱这些东西的,推辞什么?这个玉枕是唐代的时候传下来的,是吐蕃进贡高阳公主,高阳公主又送给辩机和尚的东西,也不知道怎么落在我手里了,记得你说过想要一个玉枕,就给你罢!”

凤姐儿极口道谢,道:“既然妹妹给我,我就收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是情不自禁眼眶一红,轻道:“自从进了这个家门,按着这里的规矩,我就从来没有正经过过什么生日,不过就是下人孝敬一些东西罢了,也没有摆宴的命儿。”

黛玉明知她心中感伤,只好笑道:“罢,罢,罢,就知道你是个贪心不足的,过了生日,就能多收些礼物了!你放心,老太太那样疼你,少不得给你一个恩德,好生乐上几日的,我也要瞧瞧三丫头送你什么礼物呢!”

凤姐儿破涕一笑,道:“都说我贫嘴,你也不相上下!”

小红因沏上来茶,笑道:“林姑娘尝尝暹罗进贡来的茶罢,知道姑娘那里也不短这个!”

黛玉接了茶,笑道:“好个伶俐的丫头,我原说她极好的,却不知道怎么让凤姐姐要来使唤了?”

凤姐儿笑道:“既是好丫头,如何不要过来?听她说话简便俏丽,我爱得什么似的,果然做事十分利落,不让我操心。妹妹若是喜欢她呢,就带去调教如何?”

黛玉摆摆手,笑道:“罢,罢,跟着你总比跟着我好,我也调教不过来,倒是跟着你能学一些眉眼高低。”

凤姐儿听了顿时笑了起来,指着小红道:“这丫头头一回见到我回话的时候,也是这么说呢!”

小红笑道:“奶奶是个杀伐决断不让须眉浊物的脂粉英雄,瞧来便是能做大事的,我虽是个丫头子,也懂得这些道理,总不能在宝二爷房里浑浑噩噩争着那倒茶的差使,一辈子的大事也都完了。可巧奶奶竟看重我,竟是我几辈子修不来的福分,我就过来了。”

黛玉听了心中深为纳罕,果然这个小红不似一般丫头那样目光短浅,只为讨宝玉的欢喜。

人人都当宝玉是活凤凰,可是只有有见识的人才明白,其实,他不过是依附祖荫而活的纨绔子弟罢了,

凤姐儿笑道:“可不是,这个丫头,我瞧也与近日所见之人皆不相同,竟是能做大事的,所以带了来。”

赞了小红两句,黛玉便在屋里也只拣一些有的没的事情跟凤姐儿说笑。

说起无邪来,凤姐儿脸上也有一些茫然之色,道:“也不知道怎么着,总觉得十分面善,似在哪里见过似的。”

黛玉娇笑道:“是你的救命恩人呢,如何没见过的?”

凤姐儿摇摇头,沉思了一会,还是又摇摇头,道:“话是这么说,可是头一回见的时候,就觉得有些怪怪的,似乎见过,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那一双眼睛,我似乎见过。”

黛玉心中甚为罕异,却玩笑道:“焉不知,竟是三生石畔旧精魂呢?”

凤姐儿羞得脸上大红,恰如秋日里一朵喷芳吐艳的芙蓉,一种娇女儿纯粹的鲜丽和灵活映入黛玉的眼帘之中。

思及贾琏之风流浪荡,在外豢养美妾优伶,刚强的心,又不由自主滋生一份凄凉和无奈。

她不是不知道贾琏性情,她更不是不知道他到底做什么勾当,只是未曾危及她的身份,她纵然酸心醋性,也只好装作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解万事。

想起珍蓉之勾当,凤姐儿恨恨地道:“哪里还是长房长子孙的模样风范?竟活脱就是色中之厉鬼饿狼一般。”

黛玉听了这话,便心中微微明了,只得叹道:“这样的人,原不是我们所能管得的。”

好在如今她的玄雩只有她一个,不然,是不是她也如凤姐儿一样呢?

凤姐儿脸上也有一丝凄凉和愁怨,道:“那珍大哥哥,原先还好一些儿,族长的风范也从来不错一星半点的,言谈举止比谁都更有大家风范,可是自从小蓉……自从妹妹从苏州奔丧回来,他性子竟是大变,骄奢淫逸,不知道带坏了多少族中子孙。”

黛玉听了这话,明白她想说的是自从小蓉媳妇死了之后,可是终究不雅,便随即掩口。

可卿是贾珍自小抚养长大的,年纪相差不到二十岁,且可卿模样可谓是国色天香,又那样温柔纤巧,贾珍看着她一天天长大,万事千依百顺,多少年耳鬓厮磨,也难怪,竟有如此孽缘缠身。

是孽缘么?可是在他们心中,或许就是唯一的情缘罢了。

贾珍如今的性子,是因为可卿之死而变的么?自己只是外人,于东府里的事情并不明白。

似是瞧出了黛玉脸上的那一点点惊疑,凤姐儿长叹一声,道:“珍大哥哥虽然以前也甚荒唐,可是却也是极守规矩风范的人,如今的他,早已非旧日面目,荒唐之事不知道有多少是难以启齿的。”

迟疑了一会,凤姐儿才低低地道:“依我想,他竟是有将贾家一败涂地的念头。”

黛玉听得心中惊疑不定,登时花容失色,说不出半句话来。

凤姐儿翻身从窗户瞧着外面无人,又下了榻掀了帘子出去瞧了一遭儿,才抽身坐回榻上,握着黛玉的手,可是自己的手心里却沁出无数的汗来,道:“这也是我一点糊涂的想头,可又觉得竟真是如此。”

顿了顿,道:“有极多的事情妹妹原是不知道的,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妹妹素来少进东府里,更是少见珍大哥哥,可是他原先确是豪气冲天,总觉得这府里大老爷猥琐,二老爷迂腐,都不及他风流倜傥,那时候也不失为一个光明磊落之人。”

长叹一声,凤姐儿脸上掠过一丝冷意,道:“自从小蓉媳妇死,珍大哥哥为葬她,几乎罄尽了满府里的银钱,人人都说是极大的体面,连贾家一个孙媳妇也这样风光,可是谁能知道,珍大哥哥竟是有心败落家业的?我料着,他必定是深恨这府里的人,只因,小蓉媳妇不是寻常病死的。”

黛玉与凤姐儿一处闲谈,多年来,凤姐儿总将极多心里秘事告诉黛玉,亦如贾母。

今日自然亦不为逾矩,黛玉知道得虽多,可是她也知道黛玉从不曾外说,所以真心实意当成自己的亲妹妹来说心里话。

毕竟,一个人心里藏的秘密太多了,会将自己给逼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