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兴贵
西路军虽然失败了,然而广大的西路军指战员和共产党员是一心向党的!他们为了找党,为了归队,冲破难以想像的艰难险阻,受尽人间的辛酸痛苦,有的战死,有的饿死,有的冻死……幸存者掩埋了战友的尸体,擦干了身上的血迹,踏着烈士的鲜血,连走带爬,终于到达陕甘根据地,找到红军大部队,回到了党的怀抱。我就是这些幸存者中的一个。
我们西路军经过数月的拼搏,人力、物力消耗很大,战斗力大大削弱了,1937年3月撤到祁连山内的大牛毛山顶。在大牛毛山上,三局局长宋侃夫同志召集会议,传达了总部的决定:
为了保存力量,部队分成三部分行动,各部分都以游击战为主。我们电台随三局进行了整顿,领导把我从总部电台调出来,要我率领一部分电台人员和机务人员,参加游击大队。
游击大队只有两三百人,大多数是年迈体弱的机关人员,枪支很少,弹药缺乏,战斗力很弱。开始时,我们想从祁连山腹地逐步向东南方向突围,可是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只得折回向西走。经过几天的周折,我们东躲西藏,始终没有摆脱敌人,部队减员很大,好不容易才转移到甘州河南岸甘州河:即黑河。黑河在祁连山中的上游是东西走向的,故有“南岸”之说。
的丛林里。大队领导召集大家开会说:“我们大队已经断粮断草,无法维持了,这样下去,要不了一个星期,大家都得饿死。为了冲出包围,保存有生力量,大队领导决定:缩小目标,化整为零,自寻生路。大队缩小队,小队化小组,只要能达到突围的目的,单独行动也行。”大家也认为,与其困死、饿死在祁连山中,还不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去找红军大部队。
这时,报务员刘生标同志和我一起走,另外四个人也愿意和我俩一起行动。大队领导表示赞成,并对我们说:“你们共六个人,一方面军三个人,四方面这三个人,要团结一致,一定要到达陕甘根据地,找到党,找到红军。”我们含泪向领导表示:“不到达陕甘根据地,决不罢休!誓死找到红军!”
3月间,应是春风送暖的季节,河西走廊也开始化冻了,可是祁连山腹地仍然像冬天一样,天寒地冻,寒气逼人。我们身上穿着单衣,脚上拖着已经烂了的鞋子,翻过一座座大山。脚冻肿了,手冻裂了,在风沙吹打和阳光刺射下,双眼又红又肿,活像两个桃子。
经过几天的艰苦行军,我们赶到了梨园口。这时天刚亮,我和刘生标同志到山顶上去观察,发现梨园口驻有敌人,我们便避开村庄,向山坡上的小树林走去,直等到黄昏,才从林子里摸了出来。我们想:这回可冲出敌人的封锁线了,便停下来歇了一会儿,然后放大了胆子慢慢走。哪料想,刚刚踏上一条小路,又遇到了敌人。敌人连喊两声,不知是谁慌了手脚,携带的脸盆“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敌人的枪声立即响了起来,我们慌忙四散跑开。
我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便趁势爬倒在地上。敌人连续不断地扫射,子弹把树叶打得直往下掉,等到枪声停止,我爬起来,看看周围没有敌人,就摸索着向约定的地点走去。当我来到一个干河沟时,忽听前面有人跑动的声音,我蹲下仔细一看,原来是刘生标。到了下半夜,天空渐渐发白,我们俩开始下山。我们绕过村子,避开敌人的哨兵,沿着山间小路,一口气跑了几十里,终于出了山口。
出了山口往北走就是戈壁滩了。在这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如果被敌人发现,跑没处跑,藏没处藏,那就糟糕了。我们决定先搞清敌情再走。我们发现远处村头有一间破草屋,想过去探一探情况。可是,在离村子还很远的地方,就听到一阵狗吠声,我们只好又折过头,往戈壁滩里跑去。
在沙漠上走路很费力气。我们一天一夜没吃没喝,全身软瘫瘫的,脚下的沙子漫过了脚脖子,每走一步就像掉进沙坑,很难拔出脚来。走了一段路,看看四下没有动静,我们就坐在沙窝里休息。月亮在浮云中时现时隐,四野静静的。由于过度疲劳,我们一坐下就睡着了。随着夜色的变化,一股股寒气接连袭来,我连着打了几个冷战,睁开了眼,刘生标也被冻醒了。
我俩紧缩着身子,双脚一蜷又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太阳已经老高了。我四下瞅瞅,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沙漠,背后是一个小村子,村子周围偶尔有人走动。我们怕被人发现,便躺在地上慢慢挪,挪到了一个小沙丘后面。我们用手把沙子扒得深一些,躲了进去。
躺在沙窝里,上面是火热的太阳,身下是被晒得发烫的黄沙,不一会儿就浑身冒汗,嘴和鼻子像在冒火。躺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我们就把身下的沙子扒开一个大坑,躺进去,再用沙子把身子埋起来。可是太阳一晒,沙子又热了。特别是到了中午,身上的汗水干了,嘴唇裂了,嘴巴只能半张半合着喘粗气。我渴得没有办法,就取下小瓷碗接自己的尿喝,哪知道小便也是苦的,为了生存,便硬着头皮喝下去。到了午后,连小便也没有了。
我们翻过身子脸朝下,把嘴伸到沙子里吸湿气,吸一会再换一个地方,沙子呛得我们直咳嗽。熬到太阳偏西,没有发现意外情况,我俩决定进村去,打听情况,找水喝。村边有一个涝池,我俩便拼命爬过去,一头扎到水里,不喘气地喝。正喝着,发现一个老人站在我们面前,他提着只水桶,惊奇地望着我们,从他的动作和眼神看得出来,这是个和善的老人。我们试探着向他打听情况,他说这一带什么军队也没有,又向四下看了看,给我们指出前进的方向——向东,再向北。
第二天拂晓,我们来到了一条河边,刚想休息一下,突然听到一声“站住!”不知从哪儿跳出两个人来,他们举着棍子,没等我们开口就说:“你们是从南面过来的吧?一定是红军,是共产党!”说着,就把我贴身藏着的几块大洋和20元法币全部搜了去,还扒掉我们的衣服,打了我们两个耳光。我真想还手,可是为了能返回革命队伍,只好忍气吞声,任其所为。这时,我们全身只剩下一条裤头了。
我们被搜掠一空,只好赶快过河,找个村子求百姓。我们刚刚上岸,就被一个送粪的老乡喊住了。他气呼呼地说:“这些东西不是人!刚才的事我都看见了,快跟我到家去。”进村后,他将自己看到的情景说给村里的老乡听,老乡们个个同情地直叹气。一个老大娘流着泪把我们拉到家里,让我们上炕去暖一下。我们的裤头已经冻在身上,好不容易才换了下来。有的老乡送来姜汤,有的送来热饭,有的送来衣服。我和刘生标双手捧着这些东西直流眼泪,说不出话来。
从此,我们开始了乞讨生活。我们沿着沙漠边走了一天又一天,经过两个多月,到了武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