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胡三口中的大仙儿就是指跳‘大神儿’,原是东北辽源黑土中萨满巫教治疗鬼魂缠身,妖魔作乱的一种仪式,是一种活人与死人邪祟沟通的方式。
因为离满族皇陵--清东陵并不远,受满族宗教文化的影响,我们这里的许多农村,解放前也有不少专门从事这类驱邪避凶的神婆。
可现代却是极少了,封建迷信的帽子已经被扣了整整65个年头,所以当老胡头说出要去看大仙儿那几个字的时候,几位叔父都为之惊讶了一阵。
“现在还有搞这玩意儿的?”五叔问老胡头道。
胡三点了点头说:“有!我母亲就是!”
“你母亲是谁?”忽然坐在炕上的奶奶凝眉问道,一张老脸冷得似要结了冰霜。
望着咄咄逼人的奶奶,老胡头迟疑了一阵才说:“我母亲叫黄三姑。”
“黄三姑?.”
奶奶口中喃喃着那个似是十分熟悉的名字,一时又记不起来,琢磨了半晌,陡然眼前一亮,似是记起了什么事的奶奶大叫一声,“二头!四儿!赶紧给我逮了他!他是你爸当年的仇人!”
听了这话,我和父亲几人都为之一惊,二叔和四叔就要上前去抓老胡头的胳膊,却吓得胡三“噗嗵”一声跪在奶奶面前,连连摆手说:“老太太您弄错了,我这次来完全是为了报恩,绝没有歹意,您可千万别误会!”
见奶奶仍旧面无表情地紧盯着他,老胡头举起右手,竖起中指食指道:“老太太!您要是不信,让我天打五雷轰!”
我知道,往往越是迷信的人越是忌讳这种毒誓。而面前的这个并不算熟悉的人,第一次见面就发下这么重的毒誓,我隐隐感觉,在那个叫黄三姑的神婆和失踪的爷爷之间,或许发生过许多的故事。
可我更加好奇爷爷究竟去了哪里。
见曾经仇人的儿子向自己发了毒誓,奶奶这才放宽心,摆了摆手示意看座。
二叔机灵,递过一支塑料板凳,老胡头尴尬地坐了上去,皮笑肉不笑地和奶奶唠起了往事。
在奶奶犀利的眼神里,我能看得出,她并不相信胡老三。
原来正是在那个搞社儿的年代(集体吃大锅饭),连年的饥荒,粮食匮乏,药品短缺,眼望着许多人病死,饿死,爷爷萌生了开医馆的念头。
所谓的医馆,其实就是在奶奶家的大门楼上用木板简简单单钉了一块牌子,上面写了‘正林药铺’几个红字。听奶奶说,直到文革的时候,那牌子才被红卫兵弄了下来砸烂了。同时也为日后的爷爷出走埋下了祸根。
那个时候,四叔刚刚满两岁。奶奶拉扯着四个孩子还要下地挣公分儿,爷爷也经常下地去帮奶奶,但大部分的时间还是花在了寻药、制药、问诊上边。
因为那个年代不仅药品短缺,就连乡下的赤脚医生都少见,所以爷爷的‘正林堂’备受青睐。有些闹了病的乡亲们奔走十几公里山路也要来爷爷这里看病。
忙得不亦乐乎的爷爷只能收了一名徒弟,或者叫做药童,也就是在镇上卖殡葬用品的莫瑞光。
那时莫叔还小,只有十几岁的光景,随着爷爷东奔西跑,吃尽了苦头,也尝尽了人间的冷暖。
爷爷和黄三姑之间的故事要从一个叫沈从良的山里人开始说起。
那是一个深秋的早晨,背上药篓刚要出门的爷爷就被连夜赶来的一家三口给拦住了。问明了情况爷爷才知道,沈从良夫妇俩唯一的儿子--小宝已经高烧了三天三夜。看过赤脚医生,又去过市里的大医院,也无济于事。经人介绍,不想耽搁的沈从良夫妇带了小宝这才慕名而来。
经过简单的‘望、闻、问、切’之后,爷爷皱紧了眉头。因为爷爷知道,那孩子不是简简单单的风寒,而是引邪入体。
爷爷用银针将小宝的体温降了下来,等病情稳定之后,又喂食了八珍酒,拔除了小宝身体内的湿气。一天的忙碌,沈从良夫妇原以为小宝已然药到病除,提了爷爷给开的几包草药千恩万谢就要往回赶。
夜幕降临,一阵的哭闹不得不让这一家三口又折回了爷爷家。因为小宝这次烧的更加厉害了,嘴里也开始说起了胡话。
“你快走!我不跟你玩儿,是喜子推你下去的,不关我事,你身上好脏,快走!.。”
爷爷伏在小宝唇边听了半天才听清那孩子梦呓的是什么。爷爷叹了口气,并没有急于帮小宝除祛身上的邪祟。
听奶奶的话峰,去掉一只小小的邪祟在爷爷那里根本就是手到擒来的事。可爷爷却没有急于那样做。
做了一锅的白薯粥(用地瓜和玉米渣煮的粥)款待了一家三口之后坐定。
听奶奶说,那个时候爷爷父亲一家人最最困难的时候只能吃些糠麸之类的东西充饥,(糠,就是脱了粒的玉米骨头打碎之后的粉,麸,是用小麦皮打碎之后落下的粉)所以拿出这样的饭食,在当时真的应该算是款待了。
摇醒了小宝,爷爷用自家熬的糖瓜儿(地瓜蒸熟后在大锅里用文火熬,最终成了糖)哄着小宝玩儿,不时还询问几句“小宝!你告诉大大,一直追着你玩儿的是谁啊?”
小宝一边吃着糖瓜儿一边说:“是傻蛋!”
“那喜子又是谁?”爷爷又问。
“是我朋友,他们都是我朋友。”小宝只顾啃着手中的糖,也不抬头。
爷爷又问:“那傻蛋追你干嘛?”
这句问话却让贪吃的小宝一下变了脸色,似是想起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扔了手中的糖瓜,哭嚎着躲到了自己父亲的身后,瞪着眼睛,用手指着不大的方桌角,颤声说道:“傻蛋在那儿!他又来了!你快滚!是喜子推你下去的,不关我事!”说完,小宝开始哇哇的哭了起来。
爷爷望着方桌的一角,轻轻在那个位置放了一块糖,这才在小宝父母的逼问下弄清了缘由。
原来是趁着家中无人,小宝、喜子、傻蛋三人商量好一同去山上玩儿。也许是没注意或是淘气,喜子恶作剧的将傻蛋失手推下了悬崖,久久没有入土为安的傻蛋,执念化作了邪祟,这才有了小宝见鬼高烧不退的事情。
望着桌角,爷爷磋叹了一声,“看来又是一个可怜的孩子,明天天明我做场法事,送这孩子一程!”
爷爷知道像这样的怨魂是不能强行打散的,在爷爷心目中,那样有悖天道,所以他选择了超度!
可终究法事还是没能做了。
那晚,一帮人闯进了爷爷家,其中就有个叫黄三姑的神婆。
不由分说便骂起来爷爷无能,连个小鬼都制不了。
原来是小宝的爷爷从三十里外的娘娘庙请来了一位神通广大的神婆,也就是胡三的母亲黄三姑,要为自己的孙子下大仙儿。
爷爷是个豁达的人,只是乐呵呵地望着一群来势汹汹的人。年轻气盛的莫瑞光看不惯被人欺负所以顶了几句,却被那群人骂了个狗血喷头,在爷爷的训斥下只好不忿地躲到了一边。
奶奶的暴脾气最终还是酿成了一场悲剧。
在奶奶狮吼功的震慑下,对方的气焰才稍稍压了下去,却也并未因此而离开。黄三姑要与爷爷打赌,看谁能收了那邪祟,爷爷却百般劝阻,推心置腹,阐明道理,却被黄三姑以及小宝爷爷等人认为是懦弱的表现。最终在爷爷家里,黄三姑用萨满巫术打散了傻蛋的执念,带了痊愈的小宝,众人扬长而去。临走还不忘啐上两口,马上两句无能。
爷爷和黄三姑之间的梁子就此结下。
可是过了没些时日,听人说,小宝也死了。死法和傻蛋一样,也是被人推下了悬崖。
爷爷知道后,只是摇头叹息了一声,“冤冤相报何时了?”
过了些个风平浪静的日子,小有所成的莫瑞光,背着爷爷去找黄三姑解那辱骂之恨,结果用了一些小的咒禁之法便轻轻松松破了黄三姑的萨满巫术。爷爷知道自己的徒儿去寻仇,扔下医馆便匆匆赶到了黄三姑家,见着重创了黄三姑的莫叔,爷爷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教训了莫瑞光一顿,将莫叔驱逐出‘正林堂’永远不得再回来,又用八珍酒驱走了反噬黄三姑的恶魂,黄山姑这才得以保全性命,从此,黄三姑不再与爷爷为仇。
这事只有爷爷自己知道,奶奶却是无从了解。
“照你说来,我们馁口子确实是你妈的救命恩人?”听完老胡头的话,奶奶点头说道。
不过那话听在耳里,却怎么都觉得不对头。
胡三尴尬的笑了笑。
“难道你妈早就料到我们家阳阳会中邪,所以你就大老远的跑来?”奶奶又问。
“不是!不是!”胡三连连摆手道:“我母亲夜观天象,紫微星暗淡,主你林家有灾,这才差我过来看看,正巧碰上大侄子中邪。”
“哦!原来是这样。”
此时的奶奶这才有些相信这个不速之客的话。
“那依你看,我孙子的癔症如何能解?”
胡三思量了半晌才恭敬地对奶奶说:“班门弄斧,希望小侄说出来,老太太不要生气。”
“但说无妨!”
“请神禳凶!”
我知道胡老三的意思是‘跳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