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变形记 城堡 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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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审判(43)

我不是个学者,也没从学者的角度去研究问题,我觉得这就是我犯的错误吧,但这并不能说明关键的问题。我没有渊博的知识,而且早早地独立了出来,没有接受母亲系统的教导,这对我的学习来说,是非常不利的。可是我同各行各业的狗类有过交流,也自认为有着不差的悟性,我把所见所闻都有机地整合到了一起,这让我弥补了自己学识的不足。虽然独立让我不能系统的学习,可是这点却能让我的独立研究方便不少。我的研究没有正规的科学途径可以借鉴,我必须独立地联系起前辈的成果和当代学者的经验。我一切都是从头来过,我意识到自己所画上的句号一定是代表最终的完结,我年轻的时候,为这一想法而干劲十足,可是在老年时,我却为同一想法而感到沮丧。我真的可以独自把这项研究继续下去吗?能够坚持到底吗?可以说是,但又好像并不是这样。在过去或是现在,总会出现一条与我相似的狗,它也在为这事情而烦恼。我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我依旧还有着狗类的天性。我还是和和我的同类一样,爱提问,爱沉默不语。我的问题能在狗类中产生影响也是拜同类爱提问的习惯所赐。我总会因我而引起的震动感到自得。对于我的沉默,我想这并不需要给予证明。我和我的同类在本质上是一样的,所以我们即便会有不同的意见,大家彼此之间也还是互相认同的。因为元素的差异,所以导致了我们的不同,这点可能在个体上会有些区分,可是以一个种族的角度来考虑的话,这就无足轻重了。要是从远古起,只产生了我这样一个特别的存在的话,那我是不是就显得更加不幸了呢?这好像不同于其他的经验。我要不是考证过,也不会相信我们狗的职业是那么的多。我最喜欢拿空狗的例子来加以说明,我最开始也不相信有这种职业的存在。那是什么样的狗啊?据说这种狗只有我的头那么大,一辈子都不会长得更大些了,当然,它们也因此只能具有一副孱弱的身体了。它们不干体力劳动,当然,它们的小体格即使是跳一下也是很吃力的,它们仅仅是在高空安歇和活动。我想,这种荒唐怪事就是天真的小狗也是难以相信的。可是我在不久后又听到了另一条空狗的传闻。难道大家是在合伙欺骗我?可是自从在后来遇见那群演奏音乐的狗后,我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可能存在的。我再也不会被偏见所束缚了,我对荒唐的传言也会穷根究底,我认为生活本来就是荒唐的,相比那些有意义的事情而言,荒唐的事情更加可能发生。我的研究工作也受到了这种观点的启发。我听到过有关空狗的许多传闻,这让我对这些从没见过的小家伙们的存在已经深信不疑了。在我的想象中的世界里,空狗可是重要的一部分。能够让我深思的东西,在多数情况下是与艺术无关的东西。对于那些飘在空中的狗,所有的狗类无一例外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惊讶。可是在我看来,这种狗类的沉默更显得荒诞。大家都没去追究这种荒诞,就让它们飘在空中吧,大家还是照常生活,依旧在空闲时谈论下与艺术有关的话题。这些狗能在空中飘浮的原因是什么?它们的工作意义是什么?为什么找不到与它们有关的任何解释?它们为什么要放弃狗类那值得自豪的四条健壮的腿,而选择在空中飘浮呢?据说它们是靠其他的狗类供养着,过着不劳而获的优裕生活,这又是为什么呢?它们为什么要离开生产食物的土地呢?我为自己的问题引起的一系列反应而感到荣耀。虽然大家只是开始为此讨论和收集理由,但这依然让我感到高兴,至少它们开始有了行动。它们不可能揭示出真理,可是它们的行为,却是能够撼动谎言的根基的。在我们生活里,一切的荒诞现象都是可以被解释清楚的。虽然这是个大笑话,可是对于那些难堪的问题,它还是能够游刃有余地解决的。

我再次以空狗为例。它们其实远不如大家想象得高傲,你只要设想一下它们那需要其它狗供养的处境,就可以清楚地了解到这一点了。它们害怕违反缄默的义务而不敢说明,为此,它们只能用喋喋不休的唠叨来为自己寻求解脱的途径。它们因为不用体力劳动,所以可以潜心研究哲学,所以哲学问题也就成了它们唠叨时的谈资。由于它们一直生活在天空里,所以这也让它们乐于向狗谈论在天上的所见。因为它们一直生活在闲暇之中,所以导致了它们智力上的平庸,而且它们的观察和对哲学的研究于科学并无裨益。但是,当你问到它们职业的意义时,别人总会说:“它们可真了不起,为科学事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要是你不识趣地再说上一句“可是,它们的研究却一点价值也没有。”那些同类们估计就会用别的方式把你的诘责蒙混过去了。要是你再问它们职业的意义,得到的依旧是同样的回答。我要是冷不防被同类这样问,估计也会给出一样的答案。既然自己本来就不承认那些空狗的生存权,那也就不必纠结这个问题了,随它们去说好了。可是,我不能再接受更无理的要求了。可是那些狗竟然还要我接受那些新的空狗,简直是太过分了。它们甚至都弄不清那些狗是从哪来的。它们能够繁衍出新的狗类吗?它们空有一副靓丽的皮毛而已,怎么可能会繁衍后代呢?就算发生了这不可能的事情,那又是在何时发生的呢?它们在大家的传言里总是悠然地待在天上的,它们很少会到地面来跑几步。它们总是单独行动,喜欢独自思考,宣称自己无法摆脱这种生活。可是,要是它们真的不能繁衍后代的话,难道地面上的狗会主动放弃自己的舒适生活,加入到它们那荒凉的生活之中去吗?这就如同它们能够繁殖的问题一样,是无法让狗相信的。可是,事实却出乎我的意料,不断有新的空狗产生。

这也说明,哪怕我们的理智觉得其不合理,这种古怪的狗依旧能使自己种族延续下去,这点在其他狗类身上也能见到。既然这种不适宜繁衍的狗都能够延续下去,我想我这样的狗应该也是能够做到的。我可比空狗要正常多了,是一条非常普通的狗,要是我稍微注意一下仪容,我想自己也是条漂亮的狗,我有着修长的腿,帅气的头型,还有一身灰白黄三色的毛皮,我的外表很可爱,我只是性格上有点古怪而已,可是你们要明白,我的性格依旧没有脱离狗类的框架。

我想,既然那么奇怪的空狗都能有同类的话,那我也不会是一个单独存在的异类。当然,我无法认出它们,它们也没法帮到我,我们都有着各自特殊的命运。我们在沉默中备受压抑,我们不像其他的狗一样安于现状,我们为了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渴望突破沉默的牢笼。这就如同那些表面镇定的音乐狗一样,它们内心依旧紧张不安,我试图挣脱这种表面印象的束缚,可是对于我的反抗,它总是给予了无情地嘲讽。我的同类采取了什么抗争的方法呢?为了生活,它们做了哪些努力呢?我想,每只狗都会有自己的方法,在我年轻的时候,我就一直在以我的方式努力着。因为有一段时间里,老有我讨厌的提问者来烦我,所以我还克制着自己的努力。年轻的时候,大家都是爱问问题的。我要通过什么方法,才能在这些提问者里找到同类呢?大家提的问题都很类似,可是深藏其中的意图连提问者自己都不明白,我又该如何分辨呢?狗类总会提一大堆问题,这是天性使然,而且它们总会混在同类里提问,想借别狗的掩护来抹去自己的痕迹。可是,不管是在老幼的狗类当中,我都没法找到自己的同类。我的问题最终一点用处也没有,我的努力全都白费了。我想我的同类肯定是用了别的办法,聪明地让自己可以忍受这样的生活。可是我体会后发现,这办法只能在危急时刻麻醉自己,它同我的方法一样,依旧无法从本质上改变这种生活。

我觉得,要找出自己的同类,从效果上判断,远不如从其他方面入手更为有效。我该去哪找我的同类呢?这问题的确让我感到沮丧。它们可能无所不在,但是,我可能视而不见,无法发现它们的存在。可能附近向我问安的邻居就是一个,可我却一次也没拜访过它。它会是我的同类吗?我不能确定,因为我没能看到能证明身份的线索,可是我也无法排除这种可能性。可是这事情也太让狗难以置信了。与它相隔很远时,我能靠想象拉近与它的距离,可是一旦离得很近了,我发现,我的想象是多么的可笑啊!它是一条比我还瘦小的棕色短毛老狗,显得很没精神,左边的后腿还有些瘸,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离上次与狗近距离的相处,已经过去了很久的时间了,我为自己还能忍受它而感到欣喜。在它离去时,我总会大声向它致以友好的道别,可是你们不要误会了,这可不是出于爱,每当看到它那令我恶心的背影,我总是会为自己的行为而感到生气。我时常会觉得把它当做同类的想法是多么的让我羞愧。我在和它的谈话中,从未找到一点证明我们相似的地方,即便它在这个圈子里是条聪明狗,我也能在它那学到不少知识,可是我寻找的是有相同想法的同类,而不是一个教授我知识的老师。我和它聊的往往是地方上的一些问题,我有了一个吃惊的发现,那就是通过长时间的独立生活,我的观察力变得更加敏锐了。我觉得就算是一条普通的狗,也需要具有一些智慧,才能让自己在这个世界存活下去。科学会提供它一些指导,可是要能够明白这指导就很不容易了,可是理解它,也不过是向困难迈出了第一步而已,谁也无法在你抗争苦难时帮你一把,你几乎每隔一小时就要面对一个新的问题,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做好了长期的准备,就连我这样无所求的狗也不能任凭生活自由流动。

对此所进行的无穷无尽的努力,到底有些什么意义?只是为了让自己被沉默绑得更紧,更加难以脱身吗?大家总会提起的狗在时代发展里所取得的进步,一般是说科学领域的飞速发展,可是,那些东西又有什么好自得的呢?这就好比在称赞一条狗,它年纪越大,不就是离死亡越近吗?我在发展中看到的只有衰败,我并不认为前辈的本质要优于我,它们的长处不过是年轻而已,它们不像我一样,被沉重的记忆所拖累,它们说话的可能性要大于我,这也让我们在听到那些荒唐而古老的故事时,表现得很激动。我们时常会为了一句暗示而欢欣无比,在那一刻,摆脱了几个世纪的重压。可是,即便我们要远弱于年轻的一代,而且我不看好我们这一代,但我并不认为这一代比上几代就要差。那时,奇迹也并不常见,但那时的狗并没有表现得狗性十足,它们那时组织还不够严密,真话也能发挥出作用,至少那时还有真话,看看现在,那种东西早已不见了。我们就是想尽办法,也依然无法找到它。我们这一代要比上一代更加不幸,就这样走向了结束。对于我们这一代表现出的犹豫,我还能理解,我们只是忘记了一个经常做到的梦,谁会因为记不住一个梦而遭受谴责呢?我想,站在祖先的角度上考虑,我也能理解它们的犹豫,我想自己那时可能也会像它们一样做。它们能够带着沉默走向死亡,这在我看来是很幸运的事情。我们的祖先可能没想到,自己的错误选择让它们走上了一条漫长的不归路,它们也有再次选择的机会,可是它们为狗类的生活所陶醉,不想回归正道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它们不像我一样,可以通过回顾历史了解到,在生活开始变化以前,心灵已经发生了变化,它们在获得老狗的心灵后,才开始喜欢上了狗类的生活,其实它们沉迷的原因不是自己喜悦的感觉,而是心灵的选择。谁又能在今天谈论起少年时代呢?在年轻时,它们的愿望就是变成一条老狗,它们都如愿以偿了,这也证明给我们这一代看了。这些话,我当然不会和我的邻居讨论,可是每当我看到那条老狗把自己的嘴巴藏起来时,我总会思考起这些事情来。我觉得,这些话不光是对它而言,就是对其他所有的狗类来说,都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我能预计到这场谈话的情形。它可能会对我的观点提出一些意见,可是最后它会用赞同来画上句号,这样也就能把这思想深埋起来了,既然都是要被埋起来,我又何必费力地去把它挖出来呢?虽然它不是我的同类,可是我们身上还是有一点共性,这是超越了语言的东西。我没有找到相关的证据,可能这仅仅是我的一个错觉,可我还是这样认为,我不想失去这一个长久以来唯一的倾谈对象。

有时候,我在盯着它看时,会不由地这样想到,“可能我们真是同类吧?你在用你的方式来表达吗?你是不是因为没有获得成功而觉得无地自容?看,在这点上,我和你都是一样的。我常常因为身处孤独之中而感到悲哀,有时甚至会放声大哭起来。来吧,我们结伴而行,这可要比孤单一条狗好点。”那时候,它也并不回避我的目光,只是用木然的眼神看着我,纳闷我为什么突然之间不说话了。我想,它是用那种眼神在向我提问,可是我们彼此都对对方感到失望了。要是我再年轻一点,或是认为还有别的重要问题等着我去问,那我就会忍不住大声地向它发问了,可是除了一个羸弱的赞同外,我什么也得不到,这还不如像现在这样,让一切归于沉默好了。大家不是都在沉默着吗?我为什么不把大家当做自己的同类呢?在我的研究生涯里,也有过许多同僚,它们因为没有获得什么显著的成果,所以也就没狗能够记住它们了,在历史的故纸堆了,我再也寻觅不到它们的踪影了,可是我一直把它们当成自己同伴,虽然结果依旧是无效的,可它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着,这一切都是拜这项没有前途的研究所赐。因此,我完全就没有独居的必要,安心的融入狗群的行列就好了。一切往外挤的活动都是徒劳的,想脱离群体的行为本身就是愚蠢的。

我产生这种想法,完全是我邻居起的作用,同它交流后,我变得迷茫,也变得忧郁了。它和我交往后,反而变得更加快乐了,我老听到它在自己的领地里欢快地唱着歌,这点最让我厌烦。我想,不该再把时间浪费在这不切实际的幻想里了,还是早点结束这段交往,这样我就能全身心投入到我的研究中了。要是它来拜访我,我就假装睡了,久而久之,它也就不会来打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