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陌生的动物也许就跟那些小东西一样,虽然它们也会挖洞,但它们也只是下意识地这么做,或者只是为了啃食泥土。这种想法足够理智了吧,所以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可是,没过多久,我就开始觉得这种想法并不足信。我一边认定这种想法是错的,并坚持认为这些陌生的动物是有目标的;一边又完全不相信它们有什么目标,所以我丝毫不担心它们会带来什么灾难,即使有什么灾难我也不会相信。最后,我决定继续挖洞。事实上,这种干扰声刚刚出现时,我就想过要坚持不懈地挖洞,至于为什么到现在我还没有行动,只是因为我无法确定干扰声是不是存在。现在,我依然无法确定它存不存在,却少了一种选择,只能挖洞。不过,我不会立即行动,我想先看一看情况再说。如果理智战胜了不安,我就不用把所有的心思都花在挖新洞上了。无论挖不挖新洞,我都要事先评估一下挖新洞会不会带来什么损失。这要花费很多时间,却很有必要。如果有目标地挖掘新洞,很可能要挖很长时间;如果没有目标,就要没完没了地挖。总之,挖新洞意味着要长时间离开地洞。当然了,即便这样,也比在洞外要强得多,如果我挖着挖着就想堡垒了,可以随时回到堡垒里;即便我不回堡垒,堡垒里的空气也会飘到我身边,我可以一边闻着这些空气一边干活儿。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要与地洞分开,将自己推向未知的命运。我只想保证地洞是安全的,如果要我因此而奋战,可是当它出现状况时我却没能来得及守护它,那我宁愿放弃战斗。
想到这里,我又把挖好的洞都填上了。对我来说,填土实在太平常了,我曾经干过无数次,却一直没有当它是一种活儿,而且能做得很好,尤其是平整和压实泥土。我说的可是事实,绝对不是在自夸。不过,这次我却觉得填土并不容易,因为我的精力太分散了。填土的时候,我不时地把耳朵贴到洞壁上倾听,把刚刚推到身上的土都弄掉了。这些土沿着斜坡往下滚,我却视而不见。至于最后的平整和压实泥土,需要高度集中注意力,我干得更是一塌糊涂。洞壁上有些地方泥土隆起,有些地方还有扎眼的裂缝,从整体上看,完全没有了以前的弧线美。我安慰自己说,这么做只是暂时的,等我内心安宁之后,我一定会彻底改变目前的状况,把一切都做得又好又快。这种安慰就像童话一样,美好而不现实。
当务之急是干出完美的活儿,不要时而干活时而在通道里转悠,否则效果自然不好。不过,在通道转悠以寻找干扰声的来源,确实是一件容易的事,只需随便找个地方站着并侧耳倾听就可以了。此外,我还有一个没有意义的新发现,就是我感觉干扰声有时会停止,可是事实上他只是在休息。有时候,即使有嘶嘶的干扰声响起,我也听不见,因为我那时正在倾听我的血液所发出的咚咚声,这么一来,我就会认为嘶嘶声已经消失了。
我决定不再倾听,于是跳了起来。现在,我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感觉地洞的寂静又回来了。不过,我并不确信这是真的,我要先请一个可以信任的谁帮我去核实一下才行。于是,我立即奔向堡垒。我浑身的器官也都苏醒了,准备迎接新生活的到来。直到这时,我才想起来我好久都没有进食了,就不顾一切地冲进储藏室,随手从一些快被泥土埋住的食物中扯出一些塞进嘴里,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奔向发现变化的地方,想大致核实一下地洞是不是真的已经恢复寂静。可是听了不一会儿,我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远处依然有清晰的嘶嘶声。我懊恼地吐出食物,又使劲地踩了踩。
我现在必须去干活儿,可是我能干什么呢?我想了想,发现了很多急需投入劳动的地方,于是机械地选择其中一处开始干起活儿来,好像是为了应付监工似的。我就这样干着活儿,没过多久,我又听到了那种干扰声。我仔细倾听着,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差别,结果发现干扰声好像比以前大了一点儿,而且很清晰,好像是因为我离他更近了。没错,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我听得清清楚楚的。于是,我跳离洞壁,想一眼就看到干扰声的来源,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我意识到,我好像从未采取过什么防御措施。当然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想过要采取防御措施。但是,我又觉得进攻太危险了,根本不符合我以往的生活经验,所以才没有设置防御设施。不过,这样好像也不太可能,也许我已经设置了防御设施,只是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了。总之,我对防御设施的重视程度远远高于生活设施。要证明这一点,你只要看看我的地洞就可以了,因为那里到处都有先进的生活设施。事实上,当初即便设置许多防御设施,也不会影响地洞的整体规划,可是我却忽视了这一点。这些年来,我经常交好运,所以难免有些得意忘形。当然了,我在交好运的时候也会感到不安,但是这种不安不会带来不良影响。
现在,我的首要任务就是加强防御。要考虑各种可能的防御手段,还要把地洞察看一遍,再制定出防御计划及相应的建造计划,然后立刻开始施工。干活儿的时候,要像小伙子一样浑身铆足了劲儿。顺便说一下,虽然现在做这件事为时太晚,但是这并不代表它不紧迫,所以一定要认真对待,不能像挖一个用于研究的大沟一样漫不经心。说到这种用于研究的大沟,其实它只能让我在毫无防御能力的情况下竭力寻找危险,同时又嫌危险来得不够快。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的规划难以理解。在此以前,我觉得这些规划都是明智的,可是现在我却认为它们一点儿也不明智。于是,我停止干活儿,也没再侧耳倾听干扰声是不是增强了,我已厌倦并放弃了这些,只想获得内心的平静。
我漫无目的地沿着通道走下去,一直走到我自外面回来之后就没有去过的一条通道。我的到来,打破了那里的寂静,使得我的头顶都有声音在响。我快速穿过这条通道,好像在寻找什么;又好像什么目标都没有,只是在打发时间。最后,我稀里糊涂地走进了迷宫。
进了迷宫,我就产生了去地衣盖子下面听一听的想法。此时此刻,我觉得外面的东西是那么遥远,突然间就有了兴致,就挤出洞口,来到了洞外。洞外不但非常寂静,而且景色优美;更重要的是,大家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根本无暇关注我的地洞,也没有注意到我已经安全地到达洞外。现在,能够让我连续几个小时倾听也听不到干扰声的地方,大概只有地衣盖子周围的一小块地方了。洞外原本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现在却变得出奇的安静。相比之下,堡垒反倒变成了一个既嘈杂又危险的地方。可是不久之后,我就发现地衣上面其实也不安全,那里还像以前一样潜伏着危险,无论它表面上是安静还是喧闹。我对这种危险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洞壁里的嘶嘶声已经把我折腾坏了。可不是吗,我确实是被这种嘶嘶声累坏了。它逐渐靠近我,带给我的压力越来越大,致使我稀里糊涂地绕到了迷宫里,然后累得躺在地衣盖子旁边休息,并满足于由此得到的片刻安静,却把堡垒让给了那些发出嘶嘶声的东西。
关于嘶嘶声的起因,好像我又有了很的看法。这种嘶嘶声,会不会是从那帮小东西挖的小洞里发出来的呢?我越来越觉得这一看法很正常。到现在为止,我也没有放弃追查嘶嘶声的来源。没错,它一定来自那帮小东西挖的小洞,只是出现的方式有可能是直接的也有可能是间接的。如果它不是从小洞里发出来的,那么我也想不到它来自哪里了,只好等待原因被找到或是原因自行显露出来。当然了,还可以设想一下事实是什么样的,比如说,我一直以来听到的嘶嘶声或呼哨声,其实是某个渗水的地方发出的哗哗声。关于如何处理地下水,我一点儿经验都没有。当初,我的地洞里也出现过地下水,我立刻就把它引走了。于是,我又仔细听了听,感觉它还是嘶嘶声,而不是哗哗声。
我竭力提醒自己要静下心来,却一点儿用处都没有,我还是照样像以前一样浮想联翩。事实上,我依旧在猜想这种嘶嘶声的来源,它来自一个动物,一个大动物,而不是许多小动物。我不想否认这一猜想,因为没有必要。不过这一猜想仍然有不合理的地方,因为到处都可以听到这种大小不变而又很有规律的嘶嘶声。这样看来,它来自许多小动物的假设的可能性更大。于是,我开始挖洞求证,却没有找到任何小动物,所以我又猜想它是一只大动物发出来的。另外,即使存在不符合这一猜想的情况,也不足以证明这个大动物是不存在的,因为它有可能超出了我的想象,这一点值得我们考虑,不然我就危险了。想到这一点,我又陷入了矛盾之中,开始拒绝承认这种猜想的合理性。
我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思考了很长时间,心想,虽然这种嘶嘶声隔得老远也能听到,但是它并不危险,因为它是谁拼命打洞时发出来的。在地下打洞就像在畅通无阻的通道里散步,又快又轻松,这时候,泥土被震得瑟瑟发抖,这种声音和干活儿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从远处传来,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就只剩下余音了,所以这种声音无论在哪里倾听都是一样的。另外,由于这只动物并没有冲着我来,所以它发出的嘶嘶声并没有变化。可是,对此我仍然有疑虑,确切地说——不,我不愿意随便断言什么,我只是在推测,推测这只动物正在进行一项秘密计划,因为它对我很了解,说不定早在我开始注意它时它就已经在我的地洞周围转过几圈了,现在它正在禁锢我。
经过大量的思考,我确定了这种干扰声是嘶嘶声或呼哨声。如果换成了我,同样是刮土或刨土,却会发出完全不同的声音。我想,也许是因为这只动物挖洞的主要工具并不是爪子,而是有可能既有力又锋利的嘴或长鼻子,所以它挖洞时才会发出嘶嘶声或呼哨声吧。我只能这样解释了。想想看,如果它的鼻子果真既有力又锋利,那么当它挖洞时,只需要拿鼻子朝泥土里猛刺一下就可以挖出一个大土块。这时,我自然也就什么都听不到了,这正是干扰声每次都间歇性响起的原因。接下来,它准备继续用鼻子刺,于是开始吸气,致使泥土受到震撼并发出声音。这只动物不但力大无穷,还是个急性子,并且对工作充满热情,所以我才会把它带来的声音听成嘶嘶声。
为什么它能一直不停地干活儿呢?我百思不得其解。也许它也会休息,但是休息的时间不长,之后就夜以继日地挖洞。虽然它没有真正地休息过,可是它的体力和精神却没有受到影响。它心里想的,应该只有尽快实施自己的计划,而且它完全具有把计划变成现实的能力。这样一个强劲的对手,是我当初怎么想也想不出来的。除了这个劲敌之外,现在又发生了一件令我担心的事——有谁正在靠近我的地洞!都怪我当初没有及时采取防御措施。可是,当时地洞里既寂静又安全,而且这种状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呀。
敌人耀武扬威地来到我的地洞跟前,围着我的财产转来转去。它们是不是受了谁的控制?我面临着怎样的危险啊!相比之下,以前那些花费我大量时间去思考的危险根本不算什么。我是地洞的主人,当然希望把所有可能的擅闯者都拒之洞外。可是,我的地洞是那么敏感,根本无法抵御外界的猛烈攻势。我为自己身为地洞的主人而得意,同时也因为地洞的敏感而变得敏感。如果地洞受到伤害,我会感同身受。这一点我早就应该预料到了。在此以前,我一直疏于进行自我防卫,现在,我不但要加强自我防卫意识,还要考虑如何守护地洞。我现在必须要做的就是在地洞里设置防御设施。当地洞的个别处甚至多处都受到攻击并出现缺口时,应该用大量的泥土把缺口堵住,以免连带影响受损较轻的地方。堵住缺口的行动一定要快,这么一来,进攻者就无法得知地洞的所在了。堵住缺口不但可以达到隐藏地洞的目的,还可以顺便把进攻者埋进土里。这种事情,我以前从来没有做过,也没有遇到类似的情况。
壮年时的我,还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整天做着孩子的游戏,甚至在考虑危险时也只是把危险当做一种游戏,根本没有认真思考过真正的危险是什么。其实,以前也出现过危险警告,只是还没有严重到现在这个地步。例如,我当初建造地洞时,就经常发生危险。可是,那时的情况毕竟与现在不同,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小学徒,刚开始投入地洞的建造工作,建造第一个通道的时候,迷宫的雏形才完成,后来我又给自己造了一个小圆窝,可是这个窝无论是在规模还是在洞壁处理方面都是糟糕的。简而言之,当初所做的任何工作都只是一种尝试,在此期间,如果对其中的某项工作失去了耐心,完全可以放弃它而不会因此感到可惜。
有一次,我刚干了一会儿活,就躺到土堆之间休息了——我这辈子总是这样。突然,远处传来一个声音,令我既害怕又好奇。年轻的我忘掉了手边的活儿,仔细地听了起来,非听不可!事先甚至没有到地衣下面伸展一下身子。听过之后,我可以肯定那是打洞时发出的声音,只是那声音比我打洞的声音要弱一些;至于这声音离我有多远,我就无从得知了。我很紧张,但是还能保持冷静。我现在所处的地方,会不会是谁的洞府?是不是洞主人得知我擅自闯入,正打着洞赶来?假若事实如我所想,那么我一定会离开这里,去其它地方建造地洞,因为我向来不喜欢跟谁争夺什么。当然了,我当时还年轻,又没有属于自己的地盘,所以能够保持冷静。
这件事并没有就此结束,好在其后续过程并没有给我带来很大的不安。至于我当时有什么感触,我也说不清。如果那个家伙的目的是赶走我,就说明我打洞的声音传到了它那里;如果它改变了方向,则说明我一休息它就没了目标,或者只是它临时改变了自己的计划。现在它正在改变方向,只是这一点我还无法确定。但是,也有可能是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它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我。不管怎么说,那声音都曾经变高过,而且离我越来越近。我当时还年轻,所以即便有东西突然从土里冒出来,我可能也不会反感。不过,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打洞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弱,最后戛然而止,好像它逐渐改变了施工方向,开始向反方向施工,离我越来越远,只留下一片寂静。我又倾听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才重新开始干活儿。这次的危险警告,对我来说的确够清楚的,可是我很快就忘记了它,并继续实施我的建洞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