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青海长云:一个高原铁道兵战士的青春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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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当兵的渴望(5)

新学期开始,重点学习数学、物理、化学,把自己的偏科补一补。并且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去给父亲拉梢,继续拉缸换粮食。老父亲最不赞成我上学期间请假,他宁愿自己累一些也不希望耽误我上学。在这一点上,母亲支持我,班主任魏老师(他与我父亲同龄,当年五十二岁)支持我,因为,魏老师很清楚我家里的状况,对我时常请假帮家里干活十分理解。实在不能请假的时候,我就天不亮送父亲出发,天亮时一般可以送过襄县县城,再赶回学校上课,这样就只耽误一个早自习或上午的第一节课。能帮帮父亲,我心里好受一些。

1973年,全国贯彻党的十大精神,“批林整风”运动一浪高过一浪,我们这些中学生谁也不会去关心哪个人进中央领导班子,如何搞好斗、批、改这些问题,要关心的就是教育上有没有啥好的消息。然而,教育战线上因李庆霖、张铁生两个“反潮流英雄”而刮起的狂风,黑云压城,飘摇欲摧。这一年是老师们比较焦心、学生们比较无奈的一年。

这一年出了一个新词“工农兵大学生”。时近年终,全国大专院校开始招生,听说中央的精神是必须坚持政治挂帅。把政治条件放在首位,主要条件是“根据推荐对象在‘三大革命’运动实践中的一贯表现”,而不是根据文化考试的分数来录取,而且要坚决反对分数挂帅。由于是推荐,由于要了解学生在“三大革命”实践中的一贯表现,据说所招的学生基本上都是一些有职有权人的子女,至少是村支部书记或公社一些领导的子女。这个状况,让我预感到情况可能不妙,结果很快得到消息:当年初中升高中不再考试,全部实行推荐。我作为校学生会主席、班长,肯定不怕推荐,但年龄有严格限制——截至1957年1月以后出生的应届毕业生,我是1956年10月28日出生,正好处在截止时间之前。

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计划不如变化”,犹如当头挨一闷棍,没有听见一声炸雷我的头就蒙了。这一次我没有哭,我看见一些学生在笑时,我从内心坚信,我与高中无缘——命该如此!

消息公开了,与我很有感情的柿园学校一天也不想再待了。这时候烦的不是柿园学校,而是感情中的“学校”、希望中的“学府”,事实上是一种沮丧、颓废心理充斥了整个精神世界。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又传来一个新的消息:从当年起,所有学校由春季班改为秋季班,我们这个年级必须再学习半年才能毕业。很多同学都气得直骂娘,有的干脆搬着凳子回家了。我是班长,还必须表现出一点“带头人”的姿态,没有把难受的情绪过多地表现出来。无可奈何的心情困扰我一星期后,突然又有一个好消息说:今年部队招收“小兵”(内部称特种兵),到部队以后可以考军校,方法是由学校和学生所在村推荐那些学习成绩优秀,平时表现好,身高一米七左右的初中以上学生。我个子已有一米七高,村里和学校一说即可。我一个远房叔叔在部队读军校已晋升到团级干部,在全村乃至方圆几个村的百姓中影响很大。我父母亲听说到部队后可以上军校也满口答应。

体检那天早上,母亲特意给我和陪我一起去公社体检的村干部烙了几个好面(小麦面)油馍,用黄豆换了块豆腐炒了一大盘子,让我多吃点,害怕体重不够了。那几天的心情还真有些激动,不断盘算着到了部队如何好好学习,如何慎重应对考试,上上军校,提个干部等,还做了不少美梦。

天不佑人,乐极生悲。那年的体检是冢头、长桥两个公社设一个站,体检站设在冢头公社东寨的一个大院子里。上午检查了一些科目,下午还要继续,中午是村里给安排一顿饭。不知是吃得多了,还是吃的饭有问题,当从餐馆回到体检站休息时,我感到肚子疼,并且越来越厉害,最后疼得躺在一堆电线杆上直打滚,有点死去活来的劲儿。村干部当时也有点慌了,急急忙忙把我送到公社卫生院,不知打了一支什么针,过了半个小时不疼了。肚疼病治住了,也没有让我继续体检。突发的肚子疼让我失去了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宛如骑车爬坡,关键时候“掉链子”,那种伤心、懊恼之情无法形容。

上学不能,当兵不顺。迷茫、沮丧的心情和茫茫飞雪伴我度过了1974年的春节。那是我印象中最难过的一个新春佳节。雨雪天气出不了远门,就找同班的歧鸣、赵宽等几个有点思想的同学闲聊,自然就说到了我这两年运气不好,百事不顺,前途渺茫。同学赵宽比我大几岁,说了句很经典的话我一直记着:“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窝囊!”

父亲希望我读书,读书又是那样的艰难坎坷;我想上学,上学又是那样的曲曲折折。那个不正常的年代注定了一个学子的不正常经历,铸成了一代学子的时代伤痛。初中二年制我已上了三年,马上毕业了还得再上半年,而且还必须硬着头皮再跑半年自己极不愿跑的路——我是学生会主席,我是班长,而且肖德河校长、魏老师他们对我又是那样的关心爱护、体贴照顾!

过了年,我就是十七岁,父母亲对我的考虑已不仅仅是今后干什么,做什么,又添了一件更重大的内容——找对象,所以开始计划盖房子,开始想办法挣钱,这些事儿我心知肚明。

开学以后,我们这个年级又没啥课可上了,学校也没抓那么紧。时间不长爆出“张玉琴事件”,“反潮流”风浪铺天盖地,学校面临“文革”以来的第二次大混乱。我作为学生会主席、毕业班班长,还必须配合学校的工作,参加一系列革命活动,尽管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

“革命活动”丝毫不能减轻家里的困难问题。当时农村小伙找对象,首先要看有多少房子。我弟兄三个只有三间堂屋(坐北朝南的主房)、一间灶房,属于“下等”标准。所以,从上年开始,父亲计划在原有院内盖三间西屋。没有钱,又要盖房子,年前秋季我和父亲用一星期多的时间捡了一炕(一间炕烟的房子装满为一炕)二茬烟,卖了几十块钱,春节前又卖了几个“猪娃儿”,家里已攒了点钱,但要盖三间房子还差很多。最要紧的是买梁、檩、椽子,这是必须要花的硬头钱。父亲了解到洛阳地区汝阳县的山沟里木材便宜,决定去一趟。我不能让父亲一个人去,就请了三天假,跟父亲一起去汝阳。汝阳离临汝(现在的汝州市)县城还有五十多公里,汝阳县城再到有木材的山里,还有十几里,整个下来要二百多里路。去时拉了郏县产的碎烟叶(贩卖好烟叶属于违法,卖碎烟叶也必须私下进行),用碎烟叶换椽子,用现钱买檩条,在山里转了两三天弄到了六根檩条和几十根椽子,来回用了五六天时间。这是我跟父亲一起拉架子车跑得最远的一趟。

汝阳的山路高高低低、坑坑洼洼,饿了吃点又干又硬的凉馍,渴了到山村农户家讨碗凉水喝。一路上可谓风餐露宿、饥饿煎熬。汝阳的山路、汝阳的山风、汝阳山沟里比平原农村更贫穷的山民生存状况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也就是这次汝阳之行,让我立下志愿,必须改变这种命运,不然这苦日子何年何月才是个头儿。

好不容易熬到4月底,“五一”放假前学校正式宣布:过了“五一”毕业班不再上课。我算是正式初中毕业了。

这是我全日制求学生涯的终结。初中是我的第一学历,柿园学校是我的最高“学府”。怀着感恩的心离开柿园学校,带着心灵伤痛走向新的一天。我对这一天抱有很多的希望,只是不知道要走哪条路,用什么方式去获取它……

7.走过希望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