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青海长云:一个高原铁道兵战士的青春记忆
8121900000040

第40章 感受文化的春天(1978)(5)

“点火线圈坏了,能不能帮我拖一拖车?”我讨好似的说。

“不成,我马上到了。”说着话他朝前面方向仰了仰脸,也可能是看我们俩怪可怜的,说话后又开车门下来了。

我们的司机真聪明,当即递上一支烟。下车的司机退下油渍斑斑的白线手套,一边接烟一边向我们的车前走。“铁道兵的?”“对。”我们的车后厢板上的编号前有个“亥”字,了解部队车辆代号的人一看就知道。这位师傅明知故问,却也表示出了同情。他看了一下分电器盒,又跳上我们的解放车,踩了几下发动机与刚才我们师傅踩的效果一样。

“要换点火线圈?带的有没有?”听我们司机说“没有”后,他很随便地说:“回去取吧。”说得轻巧!怎么回去取?司机上车要走,我觉得这唯一的希望要破灭,又靠近他的车窗:“师傅把我带上吧,我回去取配件。”

司机边说边用左手向前指:“我马上到了。”车已启动,我后退了两步,他走了。

我和司机很快商量了方案:他留下守车,我到附近打电话。有向前走的车就去茶卡,有往后走的车就回倒淌河。找邮电局给家里打电话求救。活人不能让尿憋死。

我俩静等过路车。人闲生食欲。这时才感到肠胃早空了。这好办,不用商量就有了主意。我爬上车找一箱水果罐头,三下五除二(河南话:很利落、很快)拆开箱子取出两瓶桃子罐头。我正要翻身下车,看见刚才过去的汽车在前方的远处像小蜗牛一样拐向青海湖边去了,再看汽车去的方向隐隐约约的像是一片房子。

我和司机用螺丝刀撬开玻璃瓶罐头,喝了糖水,把桃子块吃了后,我说:“刚才那部车拐的地方肯定是个单位,我走着去看看能不能打电话。”

司机表示同意。我爬上“司机楼”取了挎包,背着就走。刚走几步又想了点“小复杂”,向司机要回了昨天买的另一包烟,迈开大步向着青海湖牌汽车拐进的方向走去。

6月是草原最美的季节,尤其青海湖畔,如黛的群山下,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湛蓝湛蓝的青海湖,金黄金黄的油菜花,蓝天清澈如洗,白云翩翩起舞……我没有一点心思欣赏这如画的草原风光,两眼紧盯着路边的公里牌,一四九、一五○,直到一五一公里处看到了一个钢管支起的标志牌:山鹰机械厂。啊!刚才那辆车就是这个厂里的车!顺着标牌一边的柏油路望去,在路的尽头,在青海湖的岸边有一片不太起眼的建筑。那一定是“山鹰机械厂”。刚才还在为饥渴而闹意见的肠胃,立即恢复了正常的平静。希望能带给人的欢愉不仅仅是精神和意识的兴奋,也可能有五脏六腑的满足。

214国道沿南山脚而过,路面与青海湖水面至少有一二百米的落差,从公路去湖边一路下坡,这几百米的路上脚下生风,快步如飞。

走近大片建筑,我立即愣住了。这里原来是一个很大的工厂,而且可能是个军工厂,门口有警卫,只是那警卫穿的军装是白色的。这里怎么有海军?我纳闷,稍一迟疑,马上回过神来——管他什么海军、陆军,只要与军队沾边,我就好往家里打电话。

走到警卫跟前,出示证件,说明情况,能打一个电话就行。卫兵很客气地让我站一边等着。看他在岗楼里打电话,我心里仍在为眼前这“海军”犯疑。

心急钟表慢。这里的卫兵办事也咋这么慢!想到兜里的那包香烟,拆开盒递上一支,卫兵摆摆手拒绝,而且又示意让我站回到原地去。我两眼紧盯着岗楼,紧盯着卫兵打电话的一举一动,至少有十几分钟,他至少拨打了三四个电话后走出岗楼,满脸严肃地说:

“我们是保密单位,电话不能对外。刚才又请示了厂领导,你可以先进去到值班室,把情况向值班领导说了以后,可以由我们帮你打电话。”

“谢谢!谢谢!”宛如拉到了救命的稻草,我不由大喜过望。

在第二道门岗处再次查验身份、问明情况后,我像被俘人员一样被带到一个叫值班室的地方。

经过“报告”“进来”这样的正常、必需的程序后,我被带到“值班领导”的办公桌前。第三次要说明情况时,我已经熟练了,而且声情并茂,言之切切。再次递上香烟,不知是烟不好,还是领导没兴趣,办公桌上摆有烟灰缸他却摇头拒绝。听了我哀求性的陈述与乞求,“值班领导”由开始的警惕、木然到轻轻点头,最后他拿起电话拨通对方后说:

“你马上过来一下,铁道兵的一个同志要打个电话。”我悬着的心落了地。话音里听出来这老兄是山东人。山东人、河南人到哪里都如老乡一样好办事儿!我心里这样想。

我跟着一位年轻士兵穿过一排平房到了一个像是通信单位的地方,他可能怕我包里装有窃听或偷拍装置,进门后紧盯着我的包看个不停。我有点莫名其妙。看过后他才开始问我打电话的地址和接电话的单位、人员、人员身份。我一一准确说明后,他坐到一个小分机前挂上耳机,开始打电话。我坐下来静着气听他发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好像中转了三四个地方,才开始说道:“是89347部队吗?请接1营。”每转一下,就听见振动两下铃声。1营有反应后,“接3连。”又是几个铃声。影影绰绰听见对方讲:3连没人接……

通信兵摘掉耳机站起来:“你们连咋就没人接电话?”

“通信员刚调走,新去的通信员没有经验,可能出去了。”快被气炸的脑子还管用,没眨眼编出了一句“可能是”的话。

眼前这个兵肯定没有我资格老。这里不能论资排辈了,我急忙求他:“我们的战备施工任务很重,勤杂人员经常上工地干义务劳动,连部平常人少,通信员可能临时出去了。等一会儿请你再要一下。这电话打不通就要耽误大事儿,请你一定帮忙把电话打通。”话语又回到乞求的调子上。

“你们修的铁路是往哪里去的?”有门了,小战士想拉呱扯闲话!

“往西藏。这是毛主席、周总理在世时划的红线,战士们一天到晚提着脑袋在干活,赶进度……”

“现在修到哪里了?”

“刚过我们的关角隧道,快到德令哈了。”

“你们是打隧道的?”

“对,我们1营是出口。”

“打隧道危险呀!”

“危险还艰苦,死了不少人。”

一句话说出口后,小战士没有再问,可能是说到死了不少人,太残酷,把通信兵吓住了。他有些沉重地说:

“我哥就是打隧道死的,他是学兵,在陕南……”好!有了知音。

“你是陕西人?”

“陕西宝鸡,老家河南开封。”

“咱是老乡,我是许昌人。你哥他们当年就是与我们铁道兵一起修襄渝线,听说我们团里就有不少宝鸡市的学兵,他们很优秀也很惨!”

心灵相通可以催生无穷的力量,无尽的感情。

通信兵没有再关心我们的铁路,戴上耳机,问了一声:“什么县?什么47?”

“天峻县,89347.”我立即站起来走到他跟前,好像怕他听不清楚,从包里拿出钢笔把“天峻”两字和“89347”的番号写到左手上伸到他面前,他看了看,点点头,抽出一个线路插头插入线路插口……

又是上次一样的一圈一路。这时我好像能听见我心脏每一次的跳动声音。

“3连吗?”电话通了!我身上好像断电的机器推上了闸刀,像弹簧一样“噌”地一下跳了起来,眼里几乎激出了泪花,一步跨到分机台前,接过通信兵递上的送话器,听见里面是李德才的声音:“小李,我拉菜的车坏到青海湖南边了,214国道一百四十八公里,是点火线圈烧了,赶快让张司务长给他老乡联系,派人带一个点火线圈过来修车。记住没有?”我怕李德才没有经验说不清,重复了一遍地点和要带的配件。

电话打完了,一块石头落了地。下一步咋办?车在路边停着,司机我们俩不能老吃罐头,今天晚上也不能坐守“驾驶楼”!荒天野地里,车上拉的东西还有个安全问题……

有了刚才与通信兵的沟通,我已把他看成了自己人。老乡嘛!有事应该好说。

“我们车上拉了不少物资,在路边停着不安全,请你帮忙找车把我们的车拖过来行不行?”我没有说车上拉的是吃的东西,说是“物资”,“军用物资”的重要性谁都知道!

“你这里有没有招待所?我和司机还没有吃午饭,晚上得有个地方住,有地方吃饭。”

小老乡很够哥们儿。“我们是保密单位,外来人员不经批准不允许在这里住宿。你把介绍信给我,我去找个老乡让他给你想想办法。”

小老乡打了电话跑出去有十几分钟,兴奋地跑回来说:

“你先去拖车,招待所住宿的事儿正在请示,只要把车拖进来就好办!”发现这位小老乡很会动脑筋,很会办事。他带我到一个车库院里,喊出来司机一看,还是刚才那位。

我马上笑了,心想我的运气还不算赖,遇到了麻烦,有这样的巧合,又遇到这么多好人。

很快把车拖到了山鹰机械厂院内。小老乡带着我和司机来到一个被称为招待所的小院,把我们俩交给一个“也是老乡”的人,又交代几点“注意事项”:

在这里住着不能出去,要出这个门先给老乡说,让他去请示领导同意后才行。这里的情况不要问、不要记,回去也不能说……

招待所能吃饭、能住宿已是极大的满足,能不能外出就是次要问题了。晚饭后我和司机到招待所小院子里散步,看到它的对面是一个礼堂,礼堂南面有一幢三层小楼,小楼前后全是砖墙机瓦一层平房,小楼西边有隔离墙、门岗,显然是生活区、行政区与生产区的隔断。

自由对人来说是基本的享受,自由生活是人类最基本的追求,没有自由一切都是无用的,都是无意义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在享受自由时,人们并没有感到它的可贵、它的重要,当失去自由时,哪怕是一时的、一地的,都会让人很快感到难受,感到失望,感到度日如年,如坐针毡。

我们在招待所停留了不到一个小时,也就是被限制了近一个小时,思想的激流像被阻塞的江河,很快产生了压抑、沉重、困顿、憋气的囚困感。为啥不让出去?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当我第二次走出房间时,看到不少人在向礼堂集中,穿着海军服的战士排着整齐的队伍,更多的是像工人、干部一样装束的男男女女,或三五成群,或成双成对地进入礼堂。帮我们安排生活的小老乡告知,今晚有电影。他们好幸福呀!

那一夜我想了很多,最多的是想着这里究竟是个什么单位。

第二天将近中午,汽车3连派出的修理工赶到,很快修好了汽车。吃过午饭返回时,我有意和司机开车走西边的那条路,顺便多看一下这个神秘的“厂。”当车拐弯进入西边的路上时,正好可以顺路的方向看一眼青海湖。睁大眼睛看到湖边有几个穿海军服的军人,在水面上好像还有一所平房……

“山鹰机械厂是什么厂?”这个话题我给不少熟悉的人说过,都无人知晓。这个疑问在我心里保留了三十多年,一直是个谜。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星移物换,三十年间中国大地已是天翻地覆的变化。2007年8月,我再次回到我时时眷恋的青海高原,因逗留时间有限,朋友安排参观最代表大美青海的日月山、青海湖。青海湖的观光点是“一五一”。不知道“一五一”是什么景点。当汽车在二一四国道“一五一”处拐入青海湖景区时,我立即想到了“山鹰机械厂”的际遇,想起了我三十年的困惑。走近景区,不见了当年的门岗警卫,不见了往日的小楼、礼堂,在青海湖内约二三百米处静静地伫立着似又粉饰过的一处平房,上面写着:海军鱼雷试验基地。

经导游介绍:20世纪60年代,解放军海军某部根据中央军委命令,在青海湖建立中国鱼雷发射基地,因处在214国道距西宁市一百五十一公里处,又被称为“一五一”基地,对外称“山鹰机械厂”。经过几十年的风雨,也因青海湖水位下降,1985年,海军某部撤离,基地光荣退役,工厂设施移交当地政府……

我的思绪又回到了被限制自由的那天晚上……

你好!山鹰机械厂,你让我整整揣想了三十年!

5.单独执行调运任务

有了第一次执行调运任务的实践,又因后勤处张洪峰司务长这些领导的支持,我在全团给养员队伍中慢慢也有了点知名度。1978年9月中旬,再次被团后勤处抽调执行物资调运任务。这一次与上次不同的是由我一个人去湖北调运猪肉。

到师后勤部报到后,听说是让我一个人到内地单独执行调运任务,心情立即紧张起来。上次的江浙调运采购任务是四个人,而且我是最无资历的新兵,心里想的是好好学习、搞好服务;这一次却是官兵一体,一个人行事,担心多多,忧心忡忡。拿着总后勤部和商业部的调拨单像拿到了一个刚出锅的土豆。当天晚上,从各团抽调来执行调运任务的十几个人,被安排在师招待所食宿,用餐、闲聊过程中,他们一个个脸上都透着愉快和欢乐,我的心里却沉甸甸的。

第二天到西宁后,先找我们连长期借调到师驻西宁办事处的曾海波,他每一两个月回连队找我报一次账,为了与地方上拉关系经常让我给他解决些全国通用粮票,有时还违规卖给些大米,一直保持很好的关系。这次外出单独执行任务,首先想请他给指指路、教教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