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青海长云:一个高原铁道兵战士的青春记忆
8121900000031

第31章 月成洞百米大会战(1977)(5)

二是充沛的地下水恶化了地质条件。关角隧道地下水非常丰富,洞身全部处于地下水位线以下。隧道开挖前,地下水主要存在于断层及灰岩裂隙中,开挖后由于爆破松动造成大量裂隙,拱部以上的地下水则沿衬砌与围岩界面向下流动,汇集至隧道底部,地下水的活动使岩层软化,地质条件恶化,引起衬砌不均匀下沉,增大了膨胀性地压和松散压力,这应是造成底鼓病害的重要原因。

三是衬砌段面的设计不适应地质条件的要求。关角隧道的泥质、炭质页岩及泥灰岩,无水时壁立性尚好,在开挖初期容易给人以地压不大的假象,但在地下水作用下会很快塑化变软,大大增加围岩压力,设计部门的设计低估了地下水的影响,使病害的产生成为必然。加之没有考虑岩层的弹塑性流变及物理膨胀,而且又不适当地采用了直墙无仰拱断面,最终导致整体道床的大面积底部隆鼓(通常称“底鼓”)。

四是衬砌结构型等设计措施与地质条件不相适应是产生衬砌病害的根本原因。施工中的方法不当、质量控制不严则加速了病害的产生和发展。

似乎没有必要再把专业性、技术性的研究、评查结论一一列出。当时说不清的是非、道不明的问题,三十多年后更没有必要去探讨、去评说。随着两座平行单线、三十多公里长的新隧道的建成,那座先天不足、后天患难、带病运行三十年的关角隧道将不再承担职责使命,将成为让世人遗憾、后人疑惑的历史遗存。我们需要追忆的是为建设关角隧道所表现出的那种冲天干劲、动地景象。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关角隧道病害的形成绝非偶然,我们似乎没有必要对这个偶然做出过多解释。只是通过对这个偶然产物的观察与思考,提醒我们:人类应该尊重科学、敬畏自然、不忘历史!

4.首批老乡离军营

俗话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正常情况下,部队年年接收新兵入伍,每年送走一批老兵退役,这是基本规律。而1977年3月份我们3连的老兵退伍让我感触最深。一来是这一年全连有八十三名同志退役,是3连有史以来最多的一次。二来是本公社的战友第一次面临退伍。老乡当然不一样,心里除正常的战友感情,还有一份无法抹去的亲情。

我们团在青藏线上的主攻目标就是关角隧道。到1976年年底,隧道已完成折合成洞近一千三百多米的复工处理任务,一千五百米的正洞任务已完成了近一千一百米,来年的“八一”通车已有绝对把握,隧道施工已没有必要配置过多兵力。不是部队养不起,而是施工不需要,随即决定1营、2营大量裁员。我们连原定退役八十五人,最后是给了点照顾,确定当年退伍八十三人。

对这个消息感到欣慰的是1973年以前入伍的同志,他们从襄渝线到青藏线,从大巴山的崇山峻岭到青海的风雪高原,铁道兵的苦辣酸甜生活无论愿意不愿意、高兴不高兴都已尝了个遍、品了个够,不少同志都希望早点回去成个家,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对退伍问题感到不安的是1974年那批甘肃兵和我们这批1975年的兵。1974年兵甘肃通渭的数量很少,由于当地的经济条件比较差,多数同志希望在部队多干几年。而我们这一批河南兵和同期的甘肃兵与1974年兵的想法基本一致。青海兵量很小,去留无所谓,重点是河南兵,他们多数对铁道兵的生活并不多么留恋,只是感到当两年兵就回去,不好向父母、同学和乡亲们交代,觉得很没有面子。想走的人不多,而指标又这么多,担心的人当然就更多。

施工连队就是讲施工、保任务,要保持连队旺盛的战斗力,在安排老兵退伍时,就要在保留骨干的前提下,把那些表现一般、作风吊儿郎当和个别不适应部队生活的超期服役人员退出现役。对那些主动要求退伍的人员,领导会视情况而定。对一些必须退出现役的战士,也不会过多的客气和照顾。

全团老兵退伍工作会议的第二天晚饭后,2连的同乡战友高万年来到我办公室,见面没说话先掉泪。万年年龄长我一岁,由于他个子矮,就一直叫我大哥。认识以后才知道,他很小就失去父亲,母亲改嫁本村,跟着继父长大,自幼遭白眼、受歧视,童年生活非常不幸。我们那个年代出生的人多数是先天营养不足,后天营养不良,而万年的长相不仅是营养不良而且带着病态,平常从脸上看不出喜色,身上少有朝气。到部队以后,他分在与我一墙之隔的2连5班。他个子小没力气,在工地上干活受责怪多、受鼓励少,入伍两年没有获得过嘉奖。有一次在营部看电影,前面的甘肃兵挡住看不见,他只向前说了一声,甘肃兵欺负他个子小,扭脸朝他头上打了一拳。周围的几个老乡气愤不过,一齐动手把那个甘肃兵狠狠收拾了一顿。为此还给营首长留下了河南兵爱打架的坏印象。冲在前面的邻村同乡陆喜安因此被取消了申报三等功的资格,还差一点受处分。春节前看电影他冻得晕过去,在团卫生队住院期间检查出来肝脏有两项指标不正常。在卫生队住十几天院回来后,一直没有再参加施工,每天为班里打扫卫生,当小值日。他们连的退伍指标和我们连差不多,他这样的情况肯定是有几个走几个。他却又真的不想走。

万年忍下心里的痛处,说了近几天的情况后,提出让我给他副指导员郭宗树讲个情,能不能今年不退伍。郭宗树是我的老司务长,去年到2连当了副指导员,我们的关系特别好。他上个月去四川接兵,一时难以联系。我心想,这个万年,看来是急得有点乱了方寸。

高万年家里条件不好,自己身体又不大好,如果能让他今年休假回去定亲结婚成个家,明年再退伍是最好的结果。但我实在无能为力。

“郭副指导员去四川接兵下个月才回来。”

“找郭营长说说中不中?”

“他已经调出1营,还会管这事儿?”

他说的郭营长叫郭国法,河南遂平人,他原来是1营副营长,去年10月份已调到3营任职,而且他调出的原因还与他和营里主要领导关系不够和谐有关。

听了这些,万年再次抽泣起来。面对这个可怜的同乡,我心里也挺难受。虽然有心帮他,实在又没有办法。最后劝他:

“你找吴指导员汇报汇报,把家里的情况和你的想法给他说说,说不定能照顾照顾。”他的指导员叫吴扬然。

临走时他问我:“你这里有烟没有?我去找指导员给他送一条烟吧!”

“你平时没有找过指导员,现在给他拿烟他也不一定会要。不过该找还得去找他。”

说完我就到房子后面的小仓库里找出一条湖南常德产的“白鹤牌”香烟,两块多钱一条。

后来听说那条香烟他送给吴指导员后又被通信员退了回去。送烟不收肯定没戏。让人想不到的是高万年当年还真的没有退伍。

我们连的老兵退伍工作开始以后,指导员钟传兴好像心里挺不轻松。有一天,我正在给一个刚探亲回来的老兵报账,他突然来到司务室,看我在忙着,就没有坐下,站着交代:最近把生活搞得好一点,让大家吃几顿好饭再走!说完就走了。第二天下午又把我叫到连部。

“库房里有多少白糖?”他问。

“白糖多着哩,还有六七袋吧?”每袋二十五公斤。

“我给连长商量过了,凡是今年退伍的同志每人发给两斤白糖。”

“收不收钱?”我不假思考地问。

“发的,收什么钱!这些战士差一点累死,给两斤白糖还收钱?你只管发,有问题我负责。”

部队在青藏高原的待遇是比较好的,每月四十五斤主食,大米、面粉各占一半;副食类是百分之四十的猪肉罐头,百分之三十五的冻肉,百分之十的腊肉,百分之十的蛋粉,百分之五的鲜蛋,还有食用油、花生米、脱水菜、水果等。另外每月每人半斤白糖。平时连队用白糖包糖包子吃,过节时给班里发一点,常年都有节余。当时社会上白糖供应特别紧张,而且一般家庭也买不来,应该说是个稀罕货。所以连领导对白糖给了一个特殊安排:凡是战士探亲,可以卖给两斤白糖,排长和连首长会适当多给一两斤,但必须按供应价每斤七角五分钱在报账时扣回。就是连长、指导员要白糖也得掏钱,而且从来没有交代过卖给哪个战士白糖不收钱。在当时的部队这是明文规定的财务制度,哪个人违背了就要追究处分。这次老兵退伍确实是个特例、是个先例。从这件事我更看出了平时一脸严肃相、带兵要求特别严的指导员内心的慈善和真诚。

当晚是老兵退伍动员会,几个连领导全都参加。钟指导员没有完全按团司令部印发的老兵退伍教育宣传提纲照本念经,较多的是结合襄渝线,尤其是青藏线上大家不畏艰难困苦、不怕风沙严寒,出色完成各项战备施工任务,创造了很多工作业绩,共同树立了3连的形象;施工中、生活中大家团结友爱、互相帮助,结下了深厚的阶级感情和战斗友谊;平时批评大家的多,生活上关心不够……讲着讲着竟哽咽起来,很多同志第一次看到这位严厉的首长动容落泪。动员会解散后,没有了以往那种互相喊叫打扑克、下象棋的兴奋声音,不少战士都很低调地回到了自己的帐篷。能感觉出不少同志心里挺沉重的。

那几天施工照常进行。当时的口号是:“一颗红心,两种准备;走者愉快,留者安心。”而且要求:“退伍工作与战备施工两不误。”其实“走者愉快”不容易,“两不误”也不可能。

我们3连由于连长、指导员带兵严、会管理,施工组织有办法,在施工生产、行政管理等方面,在全营一直是走在前面的。这次老兵退伍工作开始以后连队比较稳定,由于牵涉到很多同志的去留,关系到一些战士的命运,有些小小的波动也很正常,在所难免。但杜连长还是怕出事。那几天他刚随军到天峻的小女儿发烧不退,老婆是农村妇女,刚到部队,四面一抹黑,急得几次掉着泪打电话催连长回去。

有天下午后半晌儿了,指导员把我叫到连部问我:“杜连长的小姑娘有病你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我说。

指导员立马来了火气:“你小子干啥吃哩!还操心不操心!连长这么忙回不去,家里的事你竟一点不知道。你马上去天峻县把住院安排好给我打电话报告。”指导员很少批评我,我觉得这次的批评应该。

一周过后,退伍人员名单公布。全连确定退伍的八十三名人员中有五六个人分别找到连长、指导员要求能不能再干一年两年。团里的决定就是命令。有困难可以提,变动不可能。

名单宣布后的第二天,连长到司务室给我交代了三件事儿:

张舍娃是个孤儿,回去以后生活有难处,你把他的破施工棉衣重新换一套让他带走,你这里如果有新帽子先给他一顶,抵我夏季的指标。还有啥能给他的你再给他弄点(山东人的土语与河南差不多)。

退伍的同志中有三个人没有去过天峻县,这两天找个车你跟着一块儿去一趟,不能让他们出事儿。

12班班长的母亲一直有病,发白糖的时候多给他三斤,扣我的工资……

连长总是这样干脆利索,说完话转身就走。出司务室的门没走两步,他又转身回来,说:

“到天峻县卫生队给你嫂子买点胃舒平。”扭头走了。

他就没有打算听我回话,也没有考虑我说“行不行”“中不中”。连长对我很了解,知道交给我的事儿会办好,而我对连长这些严中有爱、粗中有细、对战士无微不至的关怀、对家庭“高高挂起”的内心世界以前是了解一些,现在是深知,而且还敬仰。

老兵退伍名单宣布以后,我的司务室成了老乡们话别的联络站。我们一个公社三十个兵是全县五个公社中分配到关角隧道施工人数最多的一个,这也算冢头人的骄傲吧。我们公社这次退伍共七人,也可能是一个公社从一个营退伍最多的。这个结果是我以前预计到可能会出现的情况,只是没有想到已调到营部工作的孔繁友、陆喜安、李国志也被安排退役。

繁友和喜安原在2连,“4·5”大塌方时,他俩都是被堵在洞内后来获救的“英雄”,李国志是我们连的通信员,很受连长、指导员喜欢。这三个人去年陆续调到营部,孔繁友当服装钉补员,是个人人羡慕的岗位;喜安调到营部伙房做饭,他在低气压的情况下能把馒头蒸熟,很受领导好评,还到其他营做过经验介绍和技术指导,年前又调到工地指挥部给首长们做饭,是个很有面子的岗位;国志的个子不大但很机灵、勤快,由于干得好才被营部调去当了营首长的通信员。这三个人调动都被认为是老乡郭营长的关系发挥了作用。他们三个退伍是我们老乡们也包括他们自己都万万没有想到的。

名单公布后的一天下午,他们三个人一起来到我的司务室。喜安大哥一开腔就骂上了,骂营里个别领导把对郭营长的恶气撒到他们仨人身上;年龄最小的繁友兄弟,两眼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掉:前几天给家里写信还说今年不退伍,现在退伍回去了咋给家里说!站在一边的国志无论啥时候脸上都挂着可爱的稚笑,今天这样的场合好像仍然没有让他难心的地方,抿嘴一边笑一边听着他俩的恶骂、哭诉。他看喜安大哥越说越生气,誓言要去“找小舅算账(河南中原地带动怒骂人的话)!”他说:“胳膊拧不过大腿,找找有啥用。在这儿是干活儿,回去还是干活儿,在哪儿干活儿都一样。”

听了仨人的话,我心里虽然也很不是滋味,也只能说几句宽心话劝他们消消气,做好准备退伍行了。

其实,我早听说营里几个领导之间有矛盾,他三个退伍或多或少与郭营长有关,“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只是我不能明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