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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能过头的赵锡成(2)

老齐疑惑地看着赵锡成,不知他唱的是哪出戏。而赵锡成却自我感觉良好,以为老总中了自己下的套,就拉开帆布大背袋,掏出一把折叠的双管猎枪。枪体乌蓝,镍光闪闪。赵锡成道:“老齐,这是把双管猎枪,是我一个当派出所长的老战友给我弄的。我俩已经进山打过两次猎了。真是把好枪,今天,我把它送给你。等你有空儿,我领你进山。我知道老齐,给你送钱你不会要,当老总不缺钱!日子长着呢,我不会叫你吃亏的,你只管拿我当你最好的朋友就是了。”

老总狐疑地抬头看着赵锡成,说:“请您原谅,我实在不明白您的意思。要不是你先拿出来这张采购大单,我还不知道您是四海商场的人哪。我想着,你们周总会来一趟的,你们商户怎么就直接过来了?你没有把问题说明白呀!再说,我不姓齐,也从不打猎。您说的齐总,噢!没错,他调到总公司机关了。我接他的班,昨天刚上班。”赵锡成大惑不解,冷汗汩汩冒了出来。

真该他赵锡成点儿背(方言:倒霉)。人家这位老总,的确不姓齐。这位才上任的老总姓倪。上一周,能过火的赵锡成,把根根梢梢都摸透的那个齐总,和倪总走马换将,阴差阳错地调走了,昨天刚完成工作交接。在交接时,也把采购大单的事交代了,并说四海商场的女老总叫周慧莎,有可能会亲自过来一趟,接触一下。这位新来的倪总,没想到来了个赵锡成,外加一把双管猎枪。新来的倪总,先前是省建五公司的团委书记,年轻,一表人才,锐气逼人,但也确有以貌取人的习惯。他隔着台球桌一样大的老板台,端详起眼前这个要送自己双管猎枪的中年人,只见宽大肥腻而又黝黑的脸上,沁满拳击手脸上常挂的汗水,碉堡似的鼻梁下,裸露着望远镜一样的鼻孔。浓密的头发,齐刷刷往后梳着。扇风大耳,胎儿般挂在他大脑袋的两边。那拧着麻花纹儿似的花领带,从伙夫一样粗壮的脖子里,滴溜下来,直向左边腋窝里插过去。整个人非常滑稽可笑,再加之他刚才一番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越看他,越不正装。

赵锡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用近乎颤抖的压抑的声调对倪总说:“对不起老总,上星期,我已经来过几次了。我跟您的门卫喷得很熟。他一再对我说,老总姓齐,还说是转业军人,特别喜欢上山打猎。所以,我就叫我的亲戚朋友都行动,准备了这些东西和齐总见面。没想到他调走了,您又这么快上任!我都不知咋弄了这事儿!”

年轻的倪总几分蔑视地笑笑,说:“很不巧,也怪难为您的。您攻关遇到障碍了。”之后态度严肃地说:“采购大单的事,我知道,但我要进一步澄清一下情况,再给我们五公司老总作个汇报再说。这样,老板您留下电话先回去,我这几天派人和您……”话还没说完,他接电话。

当赵锡成站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的时候,年轻的倪总放下话筒,礼貌地对赵锡成说:“请稍留步,我本不想告诉您赵老板,为了党和国家的利益,同时,也为了避免类似情况再度发生,我郑重地告诉您,您说的齐总,实际上是被免职了,事情就恰恰坏在上山打猎上。上山打猎,作为业余爱好,也无可厚非。但上山容易下山难,他接到公司老总的电话后,正被一场大雨阻隔。无法及时返回,我们总公司,正在和外商洽谈的合作项目,因关乎到我们的洽谈内容,不能当场对话而搁浅。您看,遗憾吗?赵老板,我们不去检讨什么玩物丧志,我们可以说这是擅离职守吧。我的意思是,您先回去,等我的电话。”

赵锡成碰了钉子,双管猎枪也没打响。他像泄气的皮球一样走出那家公司,苦等电话的心情,如猫抓狗咬。眨眼两天过去了,甲方一点动静没有。赵锡成深感凶多吉少,那种煮熟的鸭子,又扑棱着膀子飞走了的懊丧感,无情地折磨着他。他禁不住深刻反省自身,怨情愁绪一起从心底翻腾起来。

当初,他携家带口从农村老家出来,几乎卖掉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连同自己的一点复员安家费,都下赌了。眼看大好时光年复一年地刷刷过去,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生意兴隆,天天数钱,而自己一家人忙得脚不着地儿,却天天赔钱。即便是跟他一起出来的几个笨人,差不多都发了点小财。有两人,靠坑蒙拐骗兜售黄碟,腰包也都鼓鼓囊囊的,牛气冲天。而自己这个身材魁梧思路活泛的复员军人,却无可奈何地凑他们的酒摊饭局,坐在简陋的小饭店里,喝着一个山区小县生产的“地锅”白酒,“咯吱咯吱”地就着盐水花生米,吸着两块钱一包的劣质烟,他心里是很不平衡的。

恰在这时,四海商场的老总递给他一张二百万元的供货大单。这可不是天上掉下的馅饼,这是从云彩眼儿里掉下的磨盘一样大的葱油饼。他闻得到,摸得着。他激动得一连几夜睡不着觉。夜里,他喝着热茶,吸着香烟,发着感慨:这个世界真奇妙,想财神财神到,发财的机会终于来到了。他还盘算着,等这笔大生意做好了,先租一套好房子,把妻儿老小安置下来。再走出去,钻窟窿打洞拉关系,把生意做大。不混出个人样来,就永远不回老家去了,不见家乡父老了。

他也想报答老总周慧莎。和人家非亲非故,人家给你一张大单子,实质上就是给了你一大笔钱。人得讲良心,知恩图报。大忙帮不上人家,但心到神知吧。周总单身不好,他甚至想,得给她物色个对象。上次去武汉,知道远房的一个表弟刚离婚。表弟一肚学问,一表人才,也是个什么处长,而且离婚后没有小孩儿,有房无拖累,和周总般配着呢。得赶快把这笔生意做完,之后非请周总吃饭不行。吃饭的时候,把此事向周总郑重地提出来,恐怕到时候,她周总不胳肢都笑了。她只要同意跟表弟见见面,这事儿说不定就成了。这宗美满婚姻,高兴的可不仅仅是周总和表弟。想吧,一个不起眼的小商户,一出手做了商场老总的红娘,这意味着什么呢?最好的摊位,最实惠的关照,最有用的供货信息。还有商会、工会,哪一样能少了自己呢!

美好的联想,是他最好的精神夜宵。他喝茶喝得大汗淋漓,推开那扇小小的后窗,远远望去,是一片高高低低密密麻麻的都市村庄的民房。纷乱的光芒,在黑夜里忽明忽暗。城中村里,角角落落都是人,一整夜都“叮叮当当”地响着。各走各的路,各做各的事儿。不管他,自己运气不错就中。这次发财发定了。

记得在部队时,连长在谈到战士的进步时常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谈到军训时常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看来,事情得从头一点点做起,得了解人家。先做什么呢?先得找五公司的那个瑞昌公司,先得知道人家老总姓啥名谁,生活习惯,业余爱好。这个社会,拍马屁不能拍到马腿上,送红包不能送到空地里。于是,他开始找瑞昌公司的老总。从门卫那里,知道了公司齐总好多信息。于是,他的宏伟计划马上出炉,想用他的双管猎枪打出名堂来。万没想到,这枪坏事儿了。

终于有电话打到他的手机上。打电话的人说,他是瑞昌公司办公室的,受公司倪总委托打这个电话。那人挺客气:“我们倪总让我转告您,关于装修材料的有关事宜,终止接触,停止洽谈。就这样,再见赵老板。”赵锡成没命似的怒吼着:“为什么?为什么?”

精明的赵锡成,很快将此事弄了个水落石出。他的这张供货大单,被四海商场的另一位商户抢走了。那人从那位倪总手里,拿回供货大单,连明彻夜地组织货源,两天就银货两讫。

赵锡成气急败坏地找到的那位商户,不是别人,正是瘸子张河川。张河川满嘴都是理,他说:“这是我们的推销员,从他们公司拿回的订单。我雇了四个业务员出去拉关系,你说我们抢你的生意?胡扯!是倪总亲自递给我们的,我们不知还有啥蹊跷事儿。”

就供货大单以及分解的保密事宜,周慧莎已在事前作了周密的部署。对外守口如瓶,对内严禁打听。发现谁泄了密,大单收回。收不回来的,连续三年加倍收取摊位租金。虽然连周慧莎都知道,这并非万全之策。给受惠商户的这点压力,是不想把事情弄得纷纷扬扬,无事生非。还特别交代,和省建五公司的合作渠道,已经畅通无阻,按照分解后的供货大单组织货源就中了。多余的话一句不说,画蛇添足的事一件不做。

可是,周慧莎却接到省建五公司瑞昌公司倪总的电话,把赵锡成和双管猎枪的事儿,一下子端了出来。那边倪总很气愤,口气里充满对赵锡成的抱怨:“怎么搞的?我刚上任,就遇到这等麻烦事儿。他是生意人吗?把正常的供求秩序搞乱了。”但倪总最后还是看了周慧莎的面子,客气地说:“好在我及时挡了一把,周总,好在你安排另一个商户接了上来。一个叫张河川的商户,我们一说就成。现在,货已全部验收入库,货款明天就打。谢谢周总。”

周慧莎被噎了一下,但她马上就明白过来,张河川这小子长了只狗鼻子,哪儿有骨头有肉,瘸着腿就跑过去了。没想到,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抄了赵锡成的后路。她一时很生气,很恼怒,但不知道该迁怒到谁身上。赵锡成自己把事儿搞砸,怨不得人家。张河川这小子跟进真快,好像鬣狗紧跟着狮虎抢食儿一样,别人有一点松动,他就下手围抢,这家伙太不够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