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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风雨绿茵铿锵玫瑰(2)

看来,球迷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南国队从中场发起攻击,三传两递到了中都的后场。左前锋接球,一脚蹽向球门,滑溜溜的皮球,碰在中都队后卫的身上,反弹了一下,然后歪歪斜斜,擦着右边的边网,沉入网底。

扳平比分的南国队,一下子兴奋得像吃了伟哥,力量有了,技战术也有了,打水球需要的各种技能,人人发挥得淋漓尽致。疯狂的进攻,一波接着一波。中都队只能疲于招架,一次像样的进攻都组织不起来,场面丑陋极了。比赛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消逝,中都队除了焦躁就是慌乱,队员之间不停地指责抱怨。面对南国队的流畅配合,防守动作越来越大,光是南国队在禁区前的任意球,就一个接一个地发。每个任意球的发出,都令主场球迷骇出一身冷汗。

南国队把足球频频往禁区里边吊,久攻总有机会,只见他们的高中锋,用头把球点在脚下,一个逼真的假动作,带球晃过中都队两名后卫,突进了小禁区。危急之下,中都队守门员慌忙出击,双脚绊倒了对方带球进攻的中锋。裁判飞奔到禁区,雷霆万钧地指向罚球点,点球!

南国队的高中锋,是国内知名的点球高手。他默默站在足球旁边,竟然没有一步助跑,一脚将足球搓起,飘逸的皮球,划出一个香蕉弯儿,不偏不倚,正好蹭着横梁和门柱入网,坠落时触碰了一下边网,落在球网纵深处。南国队不但2比1领先,而且,高中锋这个灵巧的简约技术,还附有辛辣的挑衅性,大大羞辱了主队的粗糙防守,激起数万主队球迷火样的不满。

球场上可怕的沉默,足足有五分钟之长。对方一个点球,即刻把团结得铁板一块的主队球迷打散了。一半人集体倒戈,群情激愤地为客队鼓劲加油。另一半人,则迁怒于裁判,说要不是他先前对客队的偏袒,就没有战况的转向。大家愤愤不平,算裁判的老账,并迅疾演化为侮辱谩骂。球场内又起风暴,体育场旋即陷入“无政府状态”。年轻球迷眼望栏杆跃跃欲试,想翻越过去;老球迷撅胡子扛肚子,对着场内野兽般咆哮。整个体育场,变成了一口沸腾的大锅。女球迷梁金花,她性格中的麻辣,眨眼工夫都被释放出来。只见她一把抓起头顶的太阳帽,高高撂向空中,扛起肚子,圆睁凤眼,双手搭起喇叭,朝着下边草坪大喊大叫:“黑哨裁判!下课!下课!裁判黑哨!”

梁金花情绪激昂,她频繁地站起坐下,坐下站起。项链在脖子里闪光,耳坠在耳轮下晃荡。宽大的裙摆,降落伞落地一般,占去一片地方。旁边的老球迷舒来根,一不小心就坐在她裙子上。这时,不知啥原因,裁判又一个致命的误判,给了南国队一个角球。数万球迷蹦起来,表示强烈抗议。梁金花起身太猛,裙子从她柔软细白的腰间滑落下来。她以为谁跟她开玩笑,就像大骂裁判一样,顺嘴骂道:“妈那个×,哪个鳖孙拽我的裙子!”睁眼再看,见是舒来根,他的两只脚,正死死踩住自己的裙子。他正挥舞着拳头,嘴里也在叫骂:“黑哨裁判!裁判黑哨!”梁金花推了他一把,喊着:“裙子!裙子!”舒来根一边死盯着场内的裁判,一边和梁金花应和似的喊叫:“秃驴下课!下课秃驴!”梁金花十万火急,火星子在嘴上乱迸:“老不死的东西,裙子!裙子!”舒来根应和道:“滚蛋!秃驴!”她恼羞成怒,张口骂道:“老舒,妈的裙,踩住我的蛋了!”骂着,她重拳出击,一下子把舒来根推倒在一堆胳膊腿中去了。她提起裙子,激情不减,朝周围振臂高呼:“弟兄们站起来,骂裁判。听我的指挥,谁不站起来,就是我生的。”

舒来根积极响应号召,情绪高昂,喜形于色,同时呼唤大家:“站起来,站起来,咱大家都听咱娘们儿的喝令。”说着,高高抬起双臂,跟着梁金花大喊:“黑哨裁判!下课下课!……”

接下来,也没怎么过渡,说乱就乱起来了。没看清是谁喊了一声:“裁判欠揍!南国中锋该打!”“对!屌裁判下他娘的课!”大家循声望去,人丛中跳跃着的这个小个子老头,又是好战分子舒来根。

被四海商户称为“杂面儒商”的舒来根,面庞红润,精神矍铄,红色的太阳帽下边,露着一圈儿白发。架着一副金架茶色眼镜,镜片后面,两只铜钱大小的灰褐色眼睛,直勾勾地洞射着足球场。他在四海商场二楼经营玻璃器皿,整个商场都说他不务正业。说他不缺吃不缺花,放着退休教授的幸福生活不享,冒险下海做生意,真是啥人都有。

这也许和他的出身经历有关,他自小生活在农村,“文革”后恢复高考,他高分考入北京石油学院。毕业后阴差阳错分到一所大学教统计课,和枯燥无味的数字打交道,和他这个感情充沛爱好交往之人的欲望兴趣,相去甚远。他不安分,和自己的学生家长合伙做生意,旷工参加过那年的广场请愿。还经常光顾卡拉OK夜总会,情人一大堆,三天两头吹。受到过校方的诫勉谈话,被警方喊去有过问话。总之,几十年的大学教授生活,没有改变他早早就形成的价值观、他骨子里的农民意识和他好动抑静的生活习惯。退休了,老伴走了,孩子们天南海北成年见不上一面。所以,他索性走出一潭死水的退休生活,换一种方式活着。于是,他在四海商场租下摊位,经营玻璃器皿。琳琅满目的商品晶莹剔透,符合他明快直白的心理喜好。但他毕竟要和形形色色的商户浸泡在一起,和三教九流八方贤愚打交道。所以,在商人堆里,既落入俗套,有商人的刁滑,又自命不凡,常常表现出学者的傲慢。

他动若脱兔,静若泥塑,心理年龄和生理年龄,和同龄人相比都至少减去二十岁。当年,他鲤鱼跳龙门,从农村走进大学校园,又一步步走向大学讲坛。从大学校园沦落生意场,这个角色的变换,使他好像脱胎换骨了一次。混迹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和众多商户没有什么区别。有时,他油头滑脑,阴阳怪气,在不需要拿学问示人的时候,他甚至谦卑得讨人嫌。比如,他“小弟”“小妹”挂嘴上,冒出一串串甜言蜜语。不能叫人理解的是,像他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年龄,竟然一肚子的黄货。需要的时候,不用准备。男前女后,香瓜酸豆,他讲起黄故事来,在场的人都有看三级片的感觉。

如果不是刻意刨根问底他的出身经历,大家已经把他统计学教授的身份忘却了。大家都喊他“杂面儒商”,这雅称挺确切挺生动的。杂粮磨的面统称杂面,杂面是从白面那儿比较出来的。所以,大家对老教授的定位准确到位。舒来根,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在学府深院憋屈了几十年,今天算是返璞归真了。只是在年初,在省国家安全厅找过他之后,他才老实了一阵子。原因不太清楚,有人说他有政治问题,也是猜测吧。

老教授很有号召力,他的话音刚落,愤怒的球迷便揭竿而起,成千上万的球迷,像是感染了军团病毒一样,纷纷从看台上跃起,泥石流般往下翻滚,酷似千万只羚羊角马大迁徙,鬼撵着似的跳过栏杆,冲向泥泞的草坪,足球场成了浪花四溅的“拉马河”。裁判和南国队的生命安全,受到严重威胁。

球场内一片升腾,震撼的噪声里充斥着动物的怪叫。母猪嘶叫,小鸡打鸣,老牛唤犊,产羊护羔,猛虎咆哮,雄狮长啸……

四海商场的一帮人,也像其他球迷一样,由愤怒变为行动,他们迅速从中间位置的台阶上,一直冲到最低一层台阶,像群狼一样翻越栏杆,落在离看台足足有两米高的地面上。

这种事儿,对人到中年的梁金花来说,她是决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千载难逢,稍纵即逝,女人爱搏,难能可贵,但她毕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翻越栏杆,自由落体坠下地面,谈何容易。不过按照游戏规则,拉马河彼岸的翠绿草原,总能诱惑角马羚羊冒死涉过湍急的河流,不管是老迈还是童稚。在榜样的鼓励下,梁金花似犹豫了一阵,最后下定决心,一闭眼,双腿迈过了栏杆。她扭头朝下看看,顿生几分胆怯。虽有矛盾心理,但仍见她身体缓缓往下落。身体完全展开的时候,她的两手死死抓着栏杆不敢放开。进退两难,时间一长就由不得她了。她一声“妈呀”还未喊完,两手因坚持不住松开了栏杆,人已经结结实实摔在地上。不知怎的,她着地之前,水红色的丝织绣衫被卷起几褶,雪白的肌肤十分亮堂。落地后,她打了几个滚儿才站立起来。为了平复尴尬心理,她大声喊叫着以安慰自己:“裁判气蛋!裁判气蛋!”之后,和后续部队会合,浑身生出一股英风豪气,轻而易举地突破警戒线。混乱中,球迷大打出手。惊弓鸟一般,南国队东躲西闪。公安武警进入紧急状态,人头攒动,警棍起落,声嘶力竭,警帽横飞。拉马河,即刻变成塞伦盖地草原泥沼,角马羚羊河马鳄鱼短兵相接,肉搏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