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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大东方酒店宾多宴长(2)

设宴容易请客难,即便是神通广大、被业界誉为能呼风唤雨的周慧莎也不例外。而且,今天请客没请好,还请来了冤家对头。此刻,她心乱如麻,别看她表面上若无其事,实际上,她心潮汹涌澎湃。和邢凯,虽过节不小,但两人把话说明了。尽管谈不上推心置腹,但口头上的君子协定,事实上已经有了。不能说没有一点思想疙瘩,至少说各自的防线都后撤到了安全地带。和兰瑾瑾就不好说了,上次的遭遇战,深深刺伤了周慧莎,至今伤口依然在流血。今天就是出鬼了,先冒出个邢凯,又冒出来个兰瑾瑾!这船在哪里弯着哪?挑衅也好,挑战也罢,事情必然得往前推。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各就各位!上菜!斟酒!喝起来!

各路宾客到齐了,各自见面时的寒暄问候,和临场的短暂交流,也已经结束。大家应周慧莎的请求,陆续入座。周慧莎此刻心细如丝,吃肉吐渣,唯恐出现什么漏洞闪失。她明知道都谁来了,一共几个人,但她还是很认真地屈指数着:宾省长,省长夫人,省长小姨子,郑市长,邢凯,兰瑾瑾,赵老板,张老板,童老板,汤老板。除做东一个我,正好,十全十美。

周慧莎依照常规,请宾副省长坐在主宾席上,右首是省长夫人大果,挨着她的是妹妹小果。左首是市长郑砚池,依次是邢凯和兰瑾瑾。几个商户的位置,在门内上菜口那儿。周慧莎在关照宾客都落座后,见小果下首是空位,就坐了过去。

座次一排,高低贵贱一目了然。刚才还乱哄哄的场面,眨眼之间就变得井然有序。精美凉菜已提前上过,色香俱佳的热菜,也一盘一盘传上来。男士面前摆的是茅台,女宾面前摆的,是金装人头马珍藏冰红。女服务生“砰砰”将酒瓶盖子打开,转眼之间,一圈儿酒杯全都斟满了酒。

周慧莎站起身来,请市长郑砚池代她做个主人,讲几句话。郑砚池欣然接受,立马起身,双手举杯,敬重的眼光从宾相符那儿开始,环顾了一周,发表祝酒词:“朋友们,弟兄们,请允许我用这样的称呼,在这样一个聚会场合,代表四海商场老总周慧莎,首先对被誉为平民省长的相符副省长,以及美貌动人的夫人高大果、妹妹高小果,对在座的所有弟兄们,表示热烈欢迎和诚挚的感谢。我知道,酒开时间长了会跑味儿,话说得多了会惹人烦。我看凉菜都凉了,热菜也会凉。闲话少叙,我们请宾省长剪个彩,下达喝酒令!”

宾相符,还在邢凯讲的笑话里品味,并没有完全在酒席上。听到郑砚池的恭维话,也得即席发挥,应付一下。只见他手举酒杯空中一挥,肥厚的嘴唇往酒杯上凑了凑,给大家一个灿烂大气的笑容,说:“这个,说几句心里话,权当祝酒词吧。主政省会城市的砚池市长,俊俏儒雅的慧莎女士,足智多谋的邢凯局长,日进斗金天天数钱的老板们,和你们难得一见,我的心情难得如此放松。以往,我天天坐在车上,泡在会上,喝不完的好酒,参加不完的应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开心。好了,市长说得好,话说多了人烦。为朋友们的似锦前程或财源茂盛,咱们共同干杯!”

几杯酒下肚,宾相符脑子里根深蒂固的农民意识,就像火焰向外释放。广阔天地里成长,农民堆里混日子,那种带着农家烙印的言行举止,即便是经历了浮华的拷贝,但一遇到曾经的气候,即刻复原,返回首页。看他碰杯、猜枚、说土话、开怀大笑,如果不是大家事先知道他是副省长,那么,他的定位应该是村长支书,看得起他的话,最多是个从乡长刚提拔的副县长。他是有酒量的,但不能一杯接一杯地这么灌。连碰带猜,一会儿喝了十来杯。眼睛红了,说话开始喷唾沫星子。他看看大果,大果也看看他。两口子会意地笑了,笑中的含义,只有他俩清楚。

昨天晚上,宾相符和大果在家里对饮。大果也能喝点儿,喝四两酒神志依然清醒,她劝宾相符说:“老宾,身体要紧啊,这一段锄地够频繁了呀!”宾相符假装喝高了,说:“夫老妻少,炮火呼啸。我年龄不算大,怕什么!宁愿战死,不叫吓死,娶你干啥?不就……”老夫少妻的缠绵,一点不逊风流年少之辈。好在副省长有鹿鞭丸、勃起速和原装伟哥之类,这些东西都货真价实,吃点儿垫垫,当年过五关斩六将的英雄气概,仍依稀可见。

女服务生又把酒满上,依然是每人面前一杯酒。宾相符观察大家的反应。他惊讶地发现,有两个男人都在关切女人。郑砚池关切周慧莎,邢凯关切兰瑾瑾。副省长以揉不进沙子的农民眼睛,读出老郑和邢凯的男人风情,想象着他们之间,可能发生的事。

这时,坐在他身边的大果,伸手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他夸张而幸福地“哎哟”一声,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大果朝着宾相符娇嗔地发笑,刚说了句“你自制能力这么差你”,她装在小坤包里的手机响起来。她一接,大概是她的老同学,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之后,她离开座位,打着电话出去了。在门口,她回身向妹妹小果勾勾指头,姐妹俩共接一个电话。

从东莞打这个长途电话的,是她们的高中女同学春韭。春韭高中没上完,就去南方打工了。短短几年时间,其命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找了个老外,生了个儿子。春韭和大果姐妹俩,一起读高中的时候,其家庭经济状况,比大果她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没有熬到高考就退学了。如今发达了,想起大果姐妹。几经打听,知道了大果姐妹的大致情况,马上就打电话来了。

电话一通,那边春韭在电话里激动得哭了,说:“我再有七八天就出国了,还不知啥时能回来。心里既惊喜又难过,就往老家打电话。打了一下午,才知道你们姊妹俩的情况,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谁知道,响了两声你就接住了,我太高兴了大果。”大果问:“春韭,出国?单位揽的工程?哪个国家?”春韭说:“大果,我结婚了,他是阿尔及利亚人,是个商人。”大果惊讶地说:“啊!不是华裔?纯粹非洲人吗?”春韭说:“是的,他们也是个大家族,多数家庭成员经商,世界各地乱跑。”大果又吸了口凉气,说:“春韭,我替你担心,害怕。我想,我已经够大胆了,你比我还厉害,我也不知道嘱咐你什么好了。你去吧,到他们家看看情况,留条退路,先不要孩子。”

春韭笑了笑,说:“大果,没有退路了。孩子,我已经生下来了,混血儿。有个打工妹说,杂种。管他呢!信息交通时代,地球变小了,亚非变近了。从广州飞阿尔及利亚,八九个小时,六七千块钱。”大果说:“春韭,我们都不敢想象,孩子长啥样啊?你皮肤那么白!哎!是男孩儿女孩儿呀?”春韭说:“男孩儿,棕黑颜色,大头大眼睛,长胳臂长腿,乌发皓齿,五官只有一点像我,嘴小些。”大果感慨颇多,不停地咂嘴,双手微微颤动,说不上是激动,还是心悸。她把电话递给妹妹,还没等她们说几句,大果又要了回来,说:“春韭,祝福你,我们除了祝贺,还是祝福。祝你在异国的橘园里,银杯绿茶,金樽甘露,享受你的幸福生活吧。可是,我真不知道啥时再见到你……”

不知怎的,大果的声音带点哽咽,说不下去了。其实,她和春韭一起读高中的时候,两个人的关系倒是很一般的。也许,正像有人说的那样,老同学关系一经发酵,就醇如美酒,会缠绵出泪水来。大果一想到她的同班女同学,就要飞到遥远的国度,顿然生出许多牵挂和联想,有种山重水复心海茫茫的感觉。何时再和春韭相见呢?因为这段凄美的青春记忆,因为这个遥远的告别电话,更因为对自己浮华生活背后的模糊担忧,禁不住就落泪了。

电话里边的春韭,却一直在“咯咯”地笑,她宽慰说:“大果,小果,我终生难忘的好姐姐,你们也许不太理解,或者心理上难以接受,为什么要嫁个非洲黑人呢?其实,我嫁给他之前,也是忧心忡忡的。但实话说,嫁了之后的感觉真好。我不是光说钱,更重要的是,我生存环境的改变,自身价值的提升。好多事,电话中说不太清楚。我只想对你们说,在我们中国人的眼里,我是个丑女。你们知道,我高鼻子,高颧骨,眼睛横长,睫毛粗黑,还因为我姥姥家,是山西大同那一带的。所以,同学们就说我有游牧民族的血统。出外打工了,找不上男朋友,拿不到高工资,还遭同室几个女孩儿歧视,我的丑是出了名的……”春韭也哭了,停了一会儿,她才补充说,“她们叫我白鬼子,捉弄我,把剩饭馍渣撒我床上。我和她们说理,竟然遭她们一顿围打,腿都叫打肿了,躺在医院里一个多月。如果不是我非洲男友闻讯从厂里赶到医院,安慰我,资助我,我出不了院就会被厂方辞退。女人,啥叫漂亮?爱你的男人说你漂亮,你就漂亮。我丈夫对我说:你知道你在我眼中有多么漂亮吗?你比那些女模特还漂亮!女人,啥叫幸福?丈夫把你当回事才叫幸福。他早该离开东莞了,但他为了和我一起走,硬是等我二十多天,并帮我办理相应的出国手续。一个萝卜一个坑,谁真爱我我嫁给谁。大果,我已经知道你是省长夫人了,祝贺你,嫁得好。你用美丽,赢得尊贵。你替我们所有受苦受难的女同学争了光,争了口气。谁说穷根子上长不出富贵花?叫那些嚼舌头的,睁大眼睛瞅瞅,鸡窝里的凤凰,是怎样展翅高飞的。”

大果说:“春韭,我们眼下的生活,可以说是富贵安宁。但未来会怎样,却是未知数。你远走高飞吧。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你啥时从国外回来,不管是北京还是上海广州,我一定会到机场接你。”春韭说:“好的大果姐姐。我这次先飞阿尔及利亚,后到南非的开普敦,我丈夫的大哥,在那儿做钻石生意。如果可能,我给你和小果各带回一个上好钻戒,做永久的纪念。好吧,大果小果姐姐,保重!再见!”大果小果异口同声说:“保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