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商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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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小保姆的边缘生活(2)

在一阵汹涌澎湃的亢奋愉悦之后,莫名的凄楚情绪突然袭来,她退场似的向后退,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她退到电视机对面的沙发前,之后在宾相符经常坐的地方,缓缓坐下。用遥控打开电视,一眼看到省电视台的重播新闻里,是宾副省长的镜头。他在人们的前呼后拥之下,头顶着一张别人给打着的遮阳伞,正站在黄河岸边的石头大坝上。前方是浪涛翻滚的黄河,背后是大林莽一样的黄河大堤。只见宾相符西装革履,宽边墨镜,挺胸扛肚,眺望远方,夏风吹过,微微动荡的头发,衬托着一张表情生动的大脸。他五官端正,气势压人,面向众人打着手势,文采飞扬地说:“我们脚下,就是三八年蒋介石炸开大堤、水淹豫皖苏几个省份的地方。炮声响过,黄河改道,没挡住日军,却淹死我们九十万同胞,造成大片黄泛区。大河安澜,造福中原……”

看罢新闻,大果感受比较复杂。她想,当年毛泽东视察黄河,场面也是这般隆重生动吗?是敬佩?是向往?是认可,还是渴望?大果说不清楚。很难想象,就是电视里的这个大人物,那天夜里,对她万千宠爱于一身。按他的说法,她不仅是他的倾诉对象,他还希望用她的温柔身体,为他疗伤。事情过去了个把月,如果说那天夜里发生的事儿,曾使她心慌意乱,那么,此时此刻,竟有一股热流,触电似的熨烫她的全身。

恰在这时,副省长的前夫人何香茗,从外地打过来一个电话。因为是电话,并且,各自的身份都有了实质性的变化,所以,对方的话语就比较坦荡直白。何香茗说:“大果,你来的很是时候。实际上,我和老宾的离异问题,在你来一年前就开始商量了。所有的问题都过滤了,就是说没有什么遗留问题了。我曾经的家,我永远也不会再去了。可是……”说到这里,何香茗停了停,刚要说,又欲言又止。大果小心翼翼地问:“何处长,您就这样,永远不回来了吗?我一个农村来的小保姆,也不便问你们为什么要分手。”何香茗回答:“是呀!永远不回了,不是伤心,也不是触景生情,而是没必要。大果,离异的原因很简单,我不能生育。作为女人,不能做母亲,不仅仅是自己的悲剧。”接着,她意思一转,“怎么?大果,你想我吗?”大果回答:“是,何处长。我刚来一个多月,您就走了,我有点儿想不通。您对我那么好,您走了,我很难过。”何香茗说:“大果,我和老宾怎样,和你没什么关系的。我在时你是保姆,我走了你仍然是保姆。你做好你的本职工作,照顾好老宾就行了。”

大果已经知道,何香茗和宾相符离异的来龙去脉,同时,自己和宾相符的关系,正在发生质的变化,而且还有远大预期。所以,她想了想,以攻为守地问:“何处长,您今天来电话,就只是嘱咐我这些吗?”何香茗说:“我当然还有话要说,我只是担心话说得不合适了,你会背上思想包袱。你一个农村出来打工的女学生,有理由轻松愉快地挣钱,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不能在黄金年龄段,染指乌七八糟的事情。”大果说:“何处长,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您是不是认为我在这里当保姆不合适?是再换个职业吗?您多指导啊何处长。”何香茗说:“大果,你也不必太谦虚,你毕竟是个高中生。我想问你,你在农村读书,高中的功课都读完了吗?”大果说:“都读完了何处长,要不,我们怎么会参加全国高考呢?”何香茗问:“读过《世界哲学史》吗?”大果回答:“读过,了解古代中国哲学,古希腊哲学,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时期哲学。”何香茗问:“读世界名著吗?读托尔斯泰吗?读……”

大果有些疑惑,何香茗,她一个离异并远走高飞的女人,啰嗦这么多干什么?也仅仅出于礼貌,她仍旧认真地回答:“何处长,您越是对我说得多,我越是想念您。我高考落榜之后,没有人再跟我谈什么哲学文学了。您这么高深的学问,您又这么关心我,我真的不知说什么好。何处长,我虽然没有考上大学,但我依然非常怀念我三年的高中生活。我读了很多书,文学名著嘛,您问的我都读过。而且,有些书,我还写过读书心得。”何香茗问:“你对安娜·卡列尼娜怎样评价?对渥伦斯基?托尔斯泰笔下的叶赫留朵夫,皮埃尔?”

大果警觉起来,她爱读书,读过托尔斯泰的《一个地主的早晨》、《安娜·卡列尼娜》、《战争与和平》。她了解小说的故事梗概和小说描写的悲剧情节。在美丽聪慧艳冠群芳的女主人公身旁,都站着一位风流倜傥的男人。老托尔斯泰最善写悲剧,他笔下的漂亮女人,几乎无一不是飞蛾投火般的追求爱情、幸福,最后的结局,又无非都是从幻想走向幻灭。孤独的灵魂,总是在绝望之中香消玉殒。现在,她何香茗在电话里讲了这么多,恐怕不是凭一时心血来潮,也不是对她大果关怀备至。她一定是闻悉到了什么,或者说,她最怕大果和宾相符之间发生些什么。鸠占鹊巢,取而代之?不能这么说吧,大果想,别说我们之间现在清白如水,就是发生些什么,要说前因后果,我们有时间差呀!大果想,干吗如此居高临下地盘问了这么多?也许,她何香茗的问答程序,就这么设计好了,她只有依照何氏对话框回答问题。

她说:“何处长,名著和现实无关,卡列尼娜和我无关。什么和我有关呢?挣钱,吃饭。”何香茗说:“很好大果,你回答得很好。我今天之所以给你打这个电话,一是想告诉你,我们离异的原因,二呢,想告诉你,我调离省会,到一个县任职主政。你如果在省会没有工作了,可以到我这里来,和我做个伴儿,我也可以考虑,要个事业单位的指标给你。女人的生活和生存,我的理解,还是应该相对独立些好。要是你认为在省会好,你就好好干,老宾这人为人处世还是可以的。他也是农村生农村长的,生活比较简朴,不怎么讲究吃穿,他不会太难为你的。”

接着,何香茗把自己的新手机号,办公室以及住处的电话号码,都给了大果。还告诉大果,从省会出发,到他们县城怎么坐车,怎么走,她临时居住的宾馆吃住怎么方便。她说,她是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像大果这样聪慧纯朴的姑娘在身边,生活和工作都能帮自己的忙。末了,何香茗再三叮嘱:“我和老宾是协议离婚,应该说,知道的人极少。不管怎么说,离婚不是好事,所以,当有人去老宾那里,若问起我的情况,你最好的回答,就说啥都不知道。”大果说:“何处长,您放心,您交代我的事情,我能办到。”

大果接何香茗电话的时候,宾相符已经从楼下上来。他一声不响地走进书房,在一张皮椅上坐下,直到大果挂断电话,才庄重地看了一眼大果,又下意识地低头扫一眼她的身体,说:“天气闷热,但我不喜欢开空调,有多次感冒,都是空调惹的祸。心静自然凉,咱放开放松,随便聊聊,好吧?”

大果就坐在他的对面,含羞似的头低了一下,又抬起来,宾相符看到的是一张清纯稚气的脸。她也看了一眼宾相符,说:“宾省长,我一个农村姑娘,不懂事。到了您家,您却这么高看我,叫我非常感动,我只能好好干,好好服侍您。这些天来,都靠何处长指点我。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她走了,永远也不回来了。我以后该怎么办哪!”说着,大果泪眼婆娑,又低下了头。

宾相符愣了一下,随后说:“老何她,今天给你打这个电话,真是没有必要。”停了停,“大果呀,我估计,她以后还会给你打电话。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剩下的,就是咱相互理解了。反正,我副省长也是人,喜怒哀乐跟常人一样。我和何香茗,已经凑合多年了。原因很复杂,离就离吧。今后,也许,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在我这个副省长家里,只会是我和你两个人。一个家庭,一个男人,加一个女保姆,这不太成体统,我也挺难为情的。当然,现在是,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如果很想得开,没有什么精神负担,我就会继续留你在这里当保姆。家务活不会多,平时,只需要你接听个电话,打扫下卫生,我给你开个高工资,啥时都不会有问题的。”

他和大果的目光,无意中对视了一下。大果没吭声,她只听宾相符在说,“这样,大果,你考虑考虑,你要是同意留下来,我就不给事务管理局的人说了。家中变故,除了老何工作调动外,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说实话,我是不想让省委省府机关的人,知道我这个副省长家的底细,说三道四,对我的工作、我的形象都没有什么好处。”

宾相符要说的话,好像很多,面对默默无语的大果,他一直在向她表述有关他的家庭和工作情况。正说着,室外闪了一下,接着,一声炸雷,大约在省政府机关那儿炸响了。大果不由自主地往宾相符身旁歪了一下,他也情不自禁地朝大果伸出双手,但随即又缩了回去。听雷声轰隆隆地滚过来,又轰隆隆地滚过去。大果安静地坐在皮椅上,她此刻显得异常平静,饶有兴趣地听着宾相符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