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商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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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涌向足球场(2)

在等待比赛的这段时间,球迷们最自由最舒畅。大家海阔天空胡吹乱侃,尤其谈论起足球,既感慨又冲动。四海商场的球迷,在把中国足球世界足球一锅煮的时候,话题扯到对面的广告牌。大家感叹药商真能,把避孕药广告,做到生龙活虎的足球场,冲着观众的青春活力,先把老弱病残排斥在外,广告的受众精准明确,商品对路,经营理念清晰鲜明。大家看到,气势如虹的广告画面上,踢点球的男队员英俊潇洒,肌肉突起,表情夸张,一只脚踩着足球,一只脚远远甩开,面对球门跃跃欲射。球网后边,站着一个裸露漂亮的女人。画面一侧广告语:射进无效!张河川看了,扭头对身边的吕淑美说:“妈的,广告一点意思也没有,叫庆妞她老头试试,不塌架,保准有效。”他说的庆妞,是二楼卖电子表的女商户,三十岁老姑娘嫁了个五十岁的大老头。大家并不看好这桩婚事,都说这个五十岁的老男人,早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起来了。谁知,新婚之夜天还不亮,庆妞就跑到医院缝针去了。她哈着腰,捂着下身大骂老郎君:“你真他娘的大骗子,结婚前你一直说有二十多年的积蓄,我还一直以为是你的存款呢!”

这并非杜撰的笑话,四海商场的好多人都知道。今天,张河川只是烫剩饭。不过,高富有好像是第一次听到,他仰面大笑,先笑低了头,然后笑得抱住了肚子。末了,他皱眉问张河川:“路不平,”张河川因为腿瘸,不少人就这么喊他,张河川也习以为常,一喊就答应。“我不和你开玩笑,我也想说一句:河里的笊篱,鳖编的吧你?”两个人放肆地大笑。

高富有是个挂名球迷,并不解足球风情,充其量是个伪球迷。所以,曾有那么十几分钟的时间,在大家都在热议足球的时候,他茫然四顾,有些不知所从。身旁的赵锡成,把一瓶矿泉水递到他手里,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他的一双老眼,仍眯缝着正在琢磨着什么。是啊,体育场如此雄伟壮观,得花多少钱哪!

的确,这座现代化的体育场,是用金钱堆砌起来的。这里地处省城远郊,原本是一片沉寂的黄沙岗,长满一层纷繁葳蕤的灌木丛。鸟儿在枝藤上盘桓,牛羊在绿丛中吃草。几条混沌小道蜿蜒从这里穿过,不时传出几声自行车清脆的铃声。大都市的郊野,一片古朴祥和的田园景色。灌木丛下,沉淀着商周文化的汁水,挟裹着秦砖汉瓦的散片碎砾。虽和繁华的大都市遥遥相望,却和现代商业文明恍若隔世。

自从修建了这座体育场,这儿的自然面貌和农民的生活秩序,被彻底颠覆了。城市吹气似的在膨胀扩张,宽阔的马路在向城外延伸。从第一场大型歌舞晚会在这座新建的体育场举办之后,这里就像地火爆发一样,隔不了几天就会冒一次烟,情绪热得发烫。特别是每有足球比赛,伴随着比赛气氛的白热化,体育场内外,商业广告铺天盖地。足球,承载着沉重的商业文化。在利益的驱使下,足球向钱踢,为钱踢。足球场,飘荡着浓烈呛人的酒味药味和大商巨贾的铜臭味。

四海商场的球迷,都坐在主席台对面的看台上。刚才,张河川换了换位置,特意挨着高富有坐下来。他屁话鬼话多得很,此时不知他又触动了老高的哪个快乐穴位,让他笑得前仰后合。

高富有的前后左右,坐着四海商场的梁金花、谭雨嘉、吕淑美、洪英妹、童小环一帮女球迷。别小看这帮女球迷,她们可是有多年的迷龄了。世界级的球星,她们都耳熟能详。贝利、马拉多纳、丰塞卡、维亚利、沙利莫夫、阿斯普里拉来,说起这些足球明星的花边新闻,就像阐述解析小商品的性能一样熟稔。进了足球场,就和妇女性解放一样,她们的疯狂,她们的放肆叫嚣,丝毫不比男人逊色。当中都队进球之后,她们几个先相互击掌庆贺,之后就极其随便地拥抱高富有。经营糖果纸的梁金花,先并起她扒拉数字的五指,照着高富有脖颈来了一掌,接着猛地扳过他的头,对着他胡子拉碴的嘴唇,用眉头狠狠顶了他一下,之后还不忘推高富有一把。他一个摇晃,差点倒下去。梁金花哈哈大笑,然后又凑到他的耳边,看样子是想说些什么知心话,但当她张嘴要说的时候,却欲言又止,然后撤开身子大声说:“哎哟!五排长,你的嘴一股大粪味,比死老鼠味还难闻,回去我送你一管黑妹。”梁金花对高富有是有点意思的,她同情他的遭遇,相中了他的老实勤快,就是烦他的刻板,烦他个人卫生习惯不好。两人同在四海商场做生意,平时忙着数钱,很难有机会眉目传情。今天,大家都在不分青红皂白地击掌搂抱狂欢吼叫,自己也搭车上货,彻底放松一把。做自己的小动作,叫他们胡乱放屁去吧。

比赛刚开始的时候可不是这样,梁金花静静地坐在高富有身旁看热闹,她捂着半拉嘴,克制着自己,不敢多说话,不能和其他球迷一样,想唱就唱,想骂就骂。因为她知道,她所爱的高富有,不喜欢女人轻浮张狂。她坐在那儿,头戴一顶太阳帽,漫不经心地前瞻后顾,细碎的小牙嗑着瓜子,不时掏出花手绢,搌搌脸上并不存在的汗珠,借机展示她白皙光滑的小臂和灵巧的手指。逮住机会就剜一眼高富有。但对梁金花来说,热闹和骚动,远比足球容易感染调动她的情绪。装摆作秀,是对她活泼性格的摧残。矜持、贤淑装不来,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原形毕露。球场上的吹吹打打骚动不安,像抓揉她的心一样,诱惑她积极染指球迷的言行举止。她经不起诱惑,一阵欢快的声浪,就使她忘乎自己扮演的角色。她伸手“啪”地给了高富有一掌。淑女戏演砸了,接下来,梁金花便骂骂咧咧,手舞足蹈,融入球迷大部队,跟着杀人的去放火,还原成四海商场那个女商户梁金花。

这时,几个女球迷也往他们这儿凑了凑,女球迷桑葚红问:“路不平,你看这场球,咱们中都队能赢吗?可是连输三场了,主场再不赢的话,我永不看他们比赛了。”稍停片刻,张河川朝着她们摇摇头说:“够呛,问题太多了。”女球迷吕淑美说:“不是刚刚引进两个外援?实力应该可以了吧!”张河川一脸坏笑,眼珠子朝她晃荡几下,说:“打个赌吧——这场球中都队一定输。”桑葚红说:“凭什么这么说?你胳膊肘往外拐呀你?”张河川装能伸出一个巴掌,说完一个问题蜷起一根指头:“有仨原因,这一呢,球队老总不破本儿拉关系,寡妇睡觉,上边没人。”大家想笑,但他装得一本正经,继续说,“第二个原因咧,教练不固定,就像妓女睡觉,刚暖热,就换人。”

知道张河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女球迷就一边笑一边站起身,想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可张河川又用手拦了一下,立马又蜷起第三根指头,趁热说:“三是内部不团结,像跟老婆睡觉一样,自己人老搞自己人。”吕淑美的拳头,扑通落在张河川的后背上,另一个女球迷,顺势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张河川“哎哟”一声,触电似的站起来,又旋即蹲下去,在几个声东击西的动作掩护下,咸猪手贴着吕淑美松软的胸口,轻轻划拉一下,闪出鱼肚白的光晕。他贼笑着,说:“桃花盛开的地方。”吕淑美哪里是等闲之辈,她象征性地提了下裙摆,说:“张河川,还有这里,生你养你的地方!”

这时,数支盘鼓队从场外进入场内,顺着橘红色的跑道,在表演和敲打中徐徐行进。花拳绣腿,看得叫人眼花缭乱;锣鼓喧天,听着震耳欲聋。五个碾盘大小的白皮大鼓旁,十个擂鼓手个个背心短裤,光头裸臂,浑身油光发亮,绣球鼓槌蝴蝶般飞舞。伴随着强悍的催阵鼓点,球迷大军的呐喊此起彼伏:“中都足球!”“得劲得劲!”“中都足球!”“中、中、中!”“水煮南瓜!专治不服!”

在椭圆形体育场的南头,有一支装备整齐的球迷拉拉队,远远望去,他们身着赤红运动服,披坚执锐,长枪短炮,操弄着一大片西洋乐器,雄浑嘹亮的《运动员进行曲》、《欢迎进行曲》交替演奏着,而宽大的体育场内,滚动着旱天雷,吟诵着动地诗,中都队的主场气氛营造得浓烈滚烫。主场球迷的向心力和倾向性,被调动调教得无以复加。

这种泰山压顶的助威场面,使窝在更衣室里的客队不寒而栗,以至白白牺牲了宝贵的赛前练球时间,直到比赛时间已到,主裁几次鸣哨催促,他们才瑟缩着身子走出来。他们站立在草坪边上,对着看台一隅,向千里迢迢来为自己球队加油的拉拉队,招手致意。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随后便被山洪暴发一样的主场啸叫压下去。客队显得势单力薄。可见,主队要在自家门口耍横称霸,有太多优越条件。赢不下这场球,愧对家乡父老,死去吧。

比赛开始。这时,几乎全场的观众都看到,在球场主席台对面的看台上,活跃着一个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男士。他上穿雪白坎肩,下穿橘红灯笼裤,头缠金黄丝带,只要主队一拿球,他就会猛举起两面小红旗,一个快捷闪亮的交叉,喧天锣鼓便响起来,军乐队的“长枪短炮”便拉出来,拉拉队的口号便歇斯底里喊起来。每每那令人眼花缭乱的足球从对方球门前滚过,便有一阵山摇地动和撕心裂肺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