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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父母心

“日”川端康成

轮船从神户港开往北海道,当驶出濑户内海到了志摩海面时,聚集在甲板上的人群中,有位衣着华丽、引人注目的、年近四十的贵妇人。有一个老女佣和一个侍女陪伴在她身边。

离贵妇人不远,有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他也引人注意:他带着三个孩子,最大的七八岁。孩子们看上去个个聪明可爱,可是每个孩子的衣裳都污迹斑斑。

不知为什么,贵妇人总看着这父子们。后来,她在老女佣耳边嘀咕了一阵,女佣就走到那个穷人身边搭讪起来:“孩子多,真快乐啊!”

“哪儿的话,老实说,我还有一个吃奶的孩子。穷人孩子多了更苦。不怕您笑话,我们夫妻已没法子养育这四个孩子了,但又不舍得抛弃他们。这不,现在就是为了孩子们,一家六口去北海道找工作啊。”

“我倒有件事和你商量,我家主人是北海道函馆的大富翁,年过四十,可是没有孩子。夫人让我跟你商量,是否能从你的孩子当中领一个做她家的后嗣?如果行,会给你们一笔钱作酬谢。”

“那可是求之不得啊!可我还是和孩子们的母亲商量商量再决定。”

傍晚,轮船驶进相模滩时,那个男人和妻子带着大儿子来到贵妇人的舱房。

“请您收下这个小家伙儿吧!”

夫妻俩收下了钱,流着眼泪离开了贵妇人的舱房。

第二天清晨,当船驶过房总半岛,父亲拉着五岁的二儿子出现在贵妇人的舱房。

“昨晚,我们仔细地考虑了好久,不管家里多穷,我们也该留着大儿子继承家业。把长子送人,不管怎么说都是不合适的。如果允许,我们想用二儿子换回大儿子!”

“完全可以。”贵妇人愉快地回答。

这天傍晚,母亲又领着三岁的女儿到了贵妇人舱内,很难为情地说:“按理说我们不该再给您添麻烦了。我二儿子的长相、嗓音极像死去的婆婆。把他送给您,实在对不起我丈夫。再说,孩子五岁了,也开始记事了。他已经懂得是我们抛弃他的。这太可怜了。如果您允许,我想用女儿换回他。”

贵妇人一听是想用女孩换走男孩,稍有点不高兴,不过看见母亲难过的样子,也只好同意了。

第三天上午,轮船快接近北海道的时候,夫妻俩又出现在贵妇人的卧舱里,什么话还没说就放声大哭。

“你们怎么了?”贵妇人问了好几遍。

那位父亲抽泣着说:“对不起。昨晚我们一夜没合眼,女儿太小了,真舍不得她。把不懂事的孩子送给别人,我们做父母的心太残酷了。我们愿意把钱还给您,请您把孩子还给我们。与其把孩子送给别人,还不如全家一起挨饿……”

贵妇人听着流下同情的泪:“都是我不好。我虽没有孩子,可我理解做父母的心。我真羡慕你们。孩子应该还给你们,可钱请你们一定收下,那是对你们父母心的酬谢,作你们在北海道做工的本钱吧!”

“品味”

《父母心》是日本享誉海内外的著名小说家川端康成的一篇微型小说。川端康成一贯善于以柔腻的纤细笔触和淡淡的哀怨之情来讲述故事,这篇微型小说也不例外。他以一贯的风格讲述了在一艘轮船上发生的至亲至爱的故事:一对贫寒夫妻带着四个孩子,日子相当艰难。为了活下去,夫妻俩决定要去北海道找工作。在船上,父母几次将孩子送给了贵妇人,但是旋即又要回来了。每一个孩子都独一无二的,每一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每一个孩子都是不能送人的。

这个故事在情节上一波三折,跌宕起伏,而结构上又十分严谨。作者正是通过这种一波三折而又回返往复的故事情节,阐述了一个宇宙间的真理———可怜天下父母心。再优越的条件也割舍不断父母对子女的情愫,再贫苦的生活也无法阻断父母对孩子深深的爱!父母之爱是伟大的、崇高的!这个平凡的故事,让人读起来能够感受到一种淡淡的哀怨,但是那浓浓的爱意又溢于言表!

在光怪陆离的社会之中,人们自觉不自觉地在不同的生活环境之中塑造成了种种特有的性格和心理。据说一个人的性格和心理往往会在他的面相上表现出来。这种说法不知道有没有科学依据。但佛家有云“众生百相”,想是那些修为达到一定造诣的高僧们可以据面相而看出人的性格和心理,甚至前世今生吧!

此等修行固然不是你我这等凡人可以达到的高度。不过,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双眼睛。我们完全可以抛开心中的种种块垒,透过这双眼睛,在人们不经意间卸下面具的时候,从管中窥见终生之百相。

而小说家们的眼睛总是要比一般人的眼睛要锐利一些,他们的心中又大多保持着对文字的美好追求和对人类的悲悯,因此他们在大多时候看得要比我们清楚一些。虽然他们不能像高僧一般看透众生的前世今生,但是刻画出他们的种种面目已然足够了。在他们的笔下,虚伪者有之,爱慕虚荣者有之,自以为是者有之,愚蠢者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