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生命的礼物:最动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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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子夜时分,列车启动时重重的“咣当”声把我震醒了。远远传来阵阵辞旧迎新的爆竹声。我心头一热,这些爆竹给人们带来了多少希望啊。正是靠着一个又一个希望的支撑,人们才能在孤独中活着。

阳光透过车窗斜射过来。我醒来时发觉后半夜竟睡得很沉。

那个女孩子已经起来了,此刻正坐在弹簧凳子上侧脸看着窗外的景色。列车顺着山坡缓缓拐了个弯后,又钻进一条隧道。出了隧道,阳光正好照在那个女孩子的脸上。从我坐着的角度看过去是一幅很美的剪影,松软的头发和面部的茸毛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轮廓。女孩子似乎觉察到有人在注视她,突然回过头来。这本是我向她致意的最好时机。阳光下的景色让人愉悦,在这样的心境下,谁都不会拒绝别人的真诚和善意,可我却因猝不及防而掉转了目光。我觉得这个反应糟糕透了,不仅透着小家子气,还有点猥琐。整个上午我都在自责,再也没有勇气实现我的誓言,注定只能在苦涩的孤独中结束这趟旅行了。

午后,我悄悄地在纸上写了“新年好”三个大字想置于她能看到的地方,但最后还是将它夹进书里。既感到孤独难以忍受,却没有力量自拔;渴望坦诚,又缺乏付出坦诚的勇气,这正是我的悲剧性所在。

当列车缓缓驶进终点站时,夜色已笼罩着这座城市。那个女孩子很吃力地从铺位下面拉着一只装得鼓鼓的大箱子。

看得出,这个女孩子很要强,几经努力终于将箱子拉了出来,微微喘息着转过身来,并惊讶地发现我竟一直站在她身后。我想,我一定是对她微笑了,而且没有强迫的成分,笑得很自然,她立即回报了一个羞怯而感激的微笑。

下车后,我帮她牵着那只很沉的箱子,默默无语,并肩而行。我们谁也没有去探知对方,就像芸芸众生中擦肩而过,无须知道他(或她)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只需给对方一个真诚、袒露的微笑就够了,我们就不会再感到孤独,不会感到寂寞。对此,我和那个女孩子似乎有着一种默契。

出了站,我为她招了一辆出租车,并帮她把行李安置好,她只是默默看着,有些茫然。司机已将车子发动起来了,等她坐进车里。我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书,抽出那张纸条递给她。她展开一看,有些激动,并且也从包里拿出一张叠得方方的纸条递给我。我感到惊奇的是,上面也是同样写着“新年好”三个字。

车子启动了,我们彼此微笑着挥挥手。这时,她的眼角里已噙满泪水。

无须知道他/她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只需给对方一个真诚、袒露的微笑,我们就不会再感到孤独,不会感到寂寞。

父亲的手

文/代淑蓉

开始感觉父亲手的温暖,是刚刚上小学的时候。那时,母亲在城里帮人带小孩,回家的日子不多,于是,父亲便担起了既当爹又当妈的双重责任。

每天天刚蒙蒙亮,父亲便起床给我做早饭。等我吃饱以后,父亲就端来一个小板凳,让我坐在院坝里,专心致志地给我扎小辫。父亲的手太大、太糙,他扎的小辫太难看。因为这个,我没少被同学们笑话过。终于有一天,我鼓足勇气对父亲说:“爸,长头发太费事儿,你还是给我剪短吧!”父亲从我的眼神里读出了异样,顿了半晌,对我说:“爹知道爹的手笨,可是小妮子还是留长头发好看,爹会给你扎好小辫的。”

自那以后,父亲一有空就往玉米地里跑。原本以为,父亲是去照看庄稼。后来我偶然一次路过玉米地时,看见父亲正在地里用他那双粗笨的大手拿着玉米须聚精会神地练习编小辫。顿时,我的眼眶有了湿湿的感觉。我这才明白,是父亲那双温暖的大手驱散了同学们对我的嘲笑。从此,每当我在镜子中看到脑后拖着的那条小辫,我都坚信:这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辫子。

父亲的手像温暖的港湾,一直托着我完成了小学和初中的学业。我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那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县里的一所省级重点高中。

当时家里的条件较以前并没有多大的起色,我的学费和生活费让家里实在有些捉襟见肘。经过东挪西借之后,费用好不容易凑齐。临行前的那天晚上,父亲很高兴,去酒铺里打回了一斤白酒,酩酊以后的父亲话开始多了:“妮子,甭担心家里,有爹在,钱迟早会还上的。爹和你娘商量好了,你去了城里,爹就下矿去多挣点钱。城里不比乡下,该吃啥就吃啥,该穿啥就穿啥,爹的肩膀扛得住……”父亲说话时,手紧紧握住拳头。我知道,他下决定的时候,手总会握得紧紧的,那份坚定,难以名状。

四十几岁的父亲为多挣点钱,竟然要和年轻小伙子一道下矿,这无疑是我难于接受的。可我却不能改变倔强父亲的决定,只能以泛滥的泪水默默地乞求。父亲伸出宽厚的手,在我的头发上来回地摩挲:“傻妮子,你放心去吧,爹的身板结实着呢!”

就这样,父亲用厚实的手,托起了我的漫漫求学路。虽然学校的生活是枯燥而清苦的,但是父亲的殷殷期望容不得我有半点的懈怠。三年的刻苦努力,终于使我笑到了最后,我以高出录取线三十多分的优异成绩被市里的一所全国重点大学录取。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父亲还在矿下。就在我准备第二天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的时候,从山里传来了矿难的消息。所幸的是,父亲奇迹般地生还,只是右手的两根指头永远留在了地下。

在医院里,我的眼泪像开闸的洪水,溅了父亲一身。父亲却依然一脸笑容,伸出伤痕累累的左手不停地拍着我的头,说:“别哭了,别哭了,废掉两个指头算啥,咱妮子争了气比啥都强!”

转眼间,又到了同父亲分离的日子。那天,我去亲友家道完别,远远地看见父亲捧着东西正往堰塘下走。这时,父亲的伤手还没有完全愈合。我紧张地飞奔过去,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一把将刚蹲下的父亲拉了起来。原来父亲要洗的是鲜蘑,是我从小到大最喜欢吃的鲜蘑!而此时,我的脸上绽放不出惊喜的笑容。我心疼父亲,心疼他的伤手。父亲见我满脸的不高兴,赶紧分辩说这是才从镇上买回来的。我无言,眼泪簌然而下,我知道这是父亲善意的谎言。从他手上那伤痕里新填的泥土,我便明白了一切:这鲜蘑无疑是父亲才从山里采下的。含泪吃完了父亲采回的鲜蘑,我无奈地松开了握住父亲的手,踏上了远行的客车。

在大学里,我一边努力学习,一边在校外打工挣钱。我不想因为我而把渐渐老去的父亲拖累得喘不过气来。毕竟,他已经用透支体力和健康的方式为我打通了一条光明的前行之路。我欠他欠得太多,我不忍再让父亲操劳,我要靠自己的能力供自己念完大学。

一天上完课,我拎着一大包书从学校出来,准备去给家教的小孩补课。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撞进了我的眼帘,“是父亲!”我惊讶于自己的发现,猛然跑上前去。而拿着一根长扁担的父亲也似乎看见了我,却出乎我意料地准备转身跑开。

我一把拉住满是灰垢的父亲的手,父亲的手上全是灰,好脏,比原来更加粗糙。顿时,我的心里如针在刺,难受不已。

我问父亲是怎么到城里做苦力来了,他却再三催促我放开手让他走,说让同学看到我有他这样一个父亲会被笑话的。在我再三追问之下,父亲才把我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一字一句地“挤”出了实情。

原来,父亲的手残疾了之后,再也不能下矿挣钱了。他害怕挣不到我今后的学费,便拿了根扁担来到城里当上了“棒棒”。平日里,父亲像一头蛮牛穿梭在大街小巷,只为能多挣一点钱。而没有活干的时候,他便会来到学校门口,远远地张望,希望能够看我一眼。父亲说他本不想来打扰我,可只有看到我的时候,心里才踏实。

父亲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大叠浸满汗渍的散碎钞票往我的手里塞。这时,几个同学路过,问我,这人是谁啊?我紧紧地握住父亲的手,自豪地对同学说:“他是我的父亲!”说完,我拉起了父亲的伤手,放在脸上哭了起来。

工作以后,第一次拿到工资那天,我就去商场买了一副柔软的手套和一瓶护手油,我要让父亲那双在风吹雨打中伤痕累累的手不再受到任何的伤害。回家那天,把工资、手套和护手油交给父亲时,我说要向父亲提一个要求,父亲一愣:“还有要求?”我拉着父亲的手,搬着儿时那张小板凳坐在院坝里,父亲迟疑了一下才将手颤抖着放在我头上,那微微的颤抖让我忍不住轻声哭泣,而父亲也不时偷偷用他那只残缺的右手擦眼睛。

父亲用厚实的手,托起了我的漫漫求学路。虽然学校的生活是枯燥而清苦的,但是父亲的殷殷期望容不得我有半点的懈怠。“吹着口哨回家”

文/乔叶

那一天,在单位,因为一件小事的不如意,我的不满便如传染病一般弥漫开来,脑海里充斥和膨胀的尽是别人对不起我的理由,仿佛整个世界都欠我的,心里懊丧和愤懑到了极点。于是,挤公共汽车的时候,情绪处于高压状态的我便一反常态,不再淑女。一阵横冲直撞之后,我踩到了一个人的脚。

“嗨,请你小心。”有人对我说。

我看了他一眼,发现我踩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那个人——可能是他的朋友。两个人的衣着都很洁净,神情稳重面容疲惫,被踩的那个人正貌似悠闲地吹着口哨,我听出他吹的是《铃儿响叮当》。

“踩的又不是你。”我本想道歉,犹豫了片刻,却突然想趁机撒撒野,“多管闲事!”

“不管你踩的是不是我,这件事情你都应该说对不起。”他在为朋友坚持。

“不对的事情有千千万万,你管得完吗?”我刁蛮得不可理喻。周围一片沉默。我从这沉默中感觉到了一种平头百姓们素日里对我这种“小恶人”的微妙的忍让、畏惧和鄙夷。明白了此时自己在众人心目中的位置,我却没有一丝一毫痛快淋漓的舒畅,有的只是愈来愈深的羞愧和后悔。天知道,我其实根本不想成为这个样子。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请原谅请原谅请原谅。我一遍又一遍默默地说。

有意思的是,那个被踩的人依然兴致不减地吹着《铃儿响叮当》。而且,我偷偷瞥见他还悄悄拉了拉那个与我理论的人的衣角。那个人果然闭嘴了。

我长嘘了一口气。车刚刚到站,我便仓皇跳下。

“小姐,请等一等。”有人喊,我回头,是他们。我静立,羞愧与后悔开始转化为隐隐的敌意。看样子他们还想没完没了呢。

“你们想要怎么样?”我冷冷地问。

“你是这么年轻,所以有些话我实在忍不住要对你说,也许你听了会有一点儿好处。”那个人的语气十分耐心。被踩的人站在一旁,仍旧吹着口哨,似乎有些腼腆。

我忽然不敢再看他们,微微低下了头。

“今天你是不是有些不顺心?”

我点点头。

“这种小波折谁都会遇到。有的人经历的何止是不顺心,简直就是用一生去承受的大苦难。”他说,“就像我的弟弟。”

吹口哨的人顿时红了脸。

“你知道吗?他原本是一家剧团的台柱子,在一次车祸中却失去了双腿。现在,他用的是假肢。”

想到刚才我曾在那双失去了血液的脚上踩了一脚,我的呼吸一瞬间几乎就要停止了。

“后来,他又去一家歌舞团唱歌,曾是这家歌舞团最好的男高音,但是,一次重病又让他失去了声音。”哥哥的眼圈红了,“现在,他是个下岗职工,和我一样,靠直销水晶袜生活。今天,我们只卖了九双,但是,”他的声音哽咽了,“每天,他都要吹着口哨回家。”

我的心一阵颤栗。原来是这样。我压根儿没想到。一时间,我不知所措。

“我可以看看你们的袜子吗?”我轻声说。也许,买双袜子可以小小地补偿一下刚才的无理。我自我平衡地安慰着自己。

弟弟微微笑着,很快递过来一双袜子。包装上印着价码:三块钱。实在不贵。

“我们追你下车,并不是想让你买袜子。”我正准备掏钱,哥哥的声音又响起来,“更重要的是,我还想让你知道,我的弟弟为什么要吹着口哨回家。”

我惊奇地看着他。

“他曾经告诉我说,口哨是他现在所能支配的和音乐有关的唯一一种技巧了。他的口哨能吹出两种风格:一种是悲哀的,一种是快乐的。悲哀的别人不容易懂,但是快乐的却可以在任何角落通行。所以,他想让别人从自己的口哨里感知到快乐。”

我缄默片刻:“可是,有谁在乎呢?”

“是的,很多时候是没有人在乎。不过,幸好他在路上留下口哨的时候,就已经预备了让这种快乐寂寞。如果,有人偶尔的在乎能打开一下这寂寞,那么他就会分外满足,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本万利了。”

我赧然。终于知晓了无地自容的滋味。为什么要让别人享受快乐?为什么要让自己吞咽痛苦?如果是我,我一定只会这样习惯地诘问。而且,我知道,习惯如此的,绝不仅仅是我。好像所有精明的现代人在实际操作自我情感的时候,都已经很少有这种高贵的气质了。

我也终于明白了,很久以来,原来我并没有弄清楚这样两个问题:在快乐的问题上,如何对他人最慷慨;在痛苦的问题上,如何对世界最吝啬。是这位卖水晶袜的永远沉默的兄弟用他快乐的口哨点化了我。我自私的怒气处处裸露,他无偿的喜悦时时流芳。我用歌喉制造噪音,他用气流输送仙乐。就是这样一个像蓝天一样无声的人,在这个商业时代,把他最美好的东西直销到了我的心中。

临别的时候,我留下了一双水晶袜,并且感谢哥哥把弟弟的故事告诉了我。

“不只是你,我还告诉过很多人。你知道为什么吗?”哥哥笑道。

“因为你想让别人知道,确实还有你弟弟这样的人存在着,并且一直在为他们吹着口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