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汉语中可以说”有一种观点认为……冶。观点和人有关,把“持这种观点的人认为冶减缩为”有一种观点认为冶形成拟人化表达。但英语不能这样搭配,只能按正常的语义关系:a view is held that褖或people hold the view that。
这说明,主题突出型语言或拟人化表达使得汉语谓语搭配表现出相当的灵活性,一个动词既可以和有生命的搭配,也可以和无生命的搭配,可以同时与正面词和反面词搭配,也可以同时与抽象事物和具体事物搭配。
6.2.3语义关系
英语词语搭配尤其是动宾搭配不仅受语法关系的制约,同时是受语义关系制约的。所谓语义关系是指句子成分之间在语义上的相互关联。Chomsky 的“Colorless green ideas sleep furiously冶句子就说明了句法的正确性并不保证语义的可行性。在动宾关系上,语义就是指动作与施事、动作与受事、动作与工具之间的逻辑联系。我们注意到汉语谓语和宾语之间的搭配有时并不遵守语义关系,因此形成不可思议的搭配,如”吃饭冶和“吃食堂冶,一个符合逻辑,一个没有逻辑可言:食堂是不能吃的。同样“打扫房间冶和”打扫卫生冶,一个是具体,一个抽象。而“打扫垃圾冶和”打扫卫生冶,意义上一正一反,也竟用同一个动词。同样“救人冶和”救火冶、“养生冶和”养病冶、“请罪冶和”赔罪冶、“谢恩冶和”谢罪冶、“抢亲冶和”抢险冶等等,这种搭配也难以想象,前者合乎语义逻辑,后者难以从字面来分析。还有“晒被子冶和”晒太阳冶,也难于理解。同样,我们说“恢复健康冶、”恢复谈判冶、“恢复秩序冶、”恢复正常冶、“恢复知觉冶、”恢复镇静冶,但也说“恢复疲劳冶。疲劳和健康是矛盾的,怎么能用同一个动词。为什么会造成这种情况?
应该看到在使用语法结构(如主谓、动宾和偏正等结构)体现语义关系时,汉语更多地倾向于意合和语境。汉语是一种分析型语言,意思的表达大多是依靠短语、句子来表达的,而表达又倾向于简约。恰如吕叔湘(1984)说的”汉语是比较经济的,能用三个字表示的意思不用五个字,一句话能了事的时候不说两句冶,“尤其是在表示动作和事物的关系上,几乎全赖‘意合蒺,不靠’言合蒺冶。而意合就是通过语境来弥补语法形式上的简约。在交际中,人们往往是突出话语中比较关键的词语,把一些无关紧要的语义部分加以简约处理,让听者或读者根据双方的共识和语境的提示去领会。
叶蜚声、徐通锵(1997:131)曾举了一个例子,他们说”比方‘谢幕爷这个词概括了剧场里一种常见的热烈场面,很难用一句话清楚而确切地表达出来。《现代汉语词典》对它的解释是:’演出闭幕后观众鼓掌时间,演员站在台前向观众敬礼,答谢观众的盛意。爷这个定义里面,‘演出、闭幕、观众、鼓掌、演员、台前、敬礼、答谢、盛意爷九个词也各自概括了好多内容,需要作详细的解释。’谢幕爷这个复合词舍去了许多细节,只抓住‘谢爷和’幕爷两点,控制一片,概括地指整个场面。冶尽管这样组合的词语不合逻辑,破坏了正常的语义关系:怎么感谢幕布呢?但在语境作用下,并不影响理解。逐而渐之,这个词语就固定下来了,成为约定俗成。因此,这样的搭配归根结底是语言交流经济趋简的结果。救火、谢罪、吃食堂、吃父母等都是“失火现场进行灭火和救护工作冶、”向人承认错误,请求原谅冶、“在食堂吃饭冶、”靠父母吃饭冶的缩略表达,把动作和动作原因,地点或结果等几个概念整合在一个空间里(Fauconnier,1997),浓缩在一个词里。
汉语中这样的搭配之所以比较多,动词对名词的限制条件之所以比较宽松,而且在汉民族文化背景下不会产生误会,原因就是汉语是一个高语境、重意合的语言,词语的搭配可以更多依靠单个语素(字)表现出来的意义和由此产生的语境的提示,而不是语素之间表现出来的语义上的逻辑性和语法上的完整性。作为一种意合性的语言,汉语主要优势就是在表达中可以突破线性的主谓、动宾语法结构形式,抓住最能表达意义的词素直接对接、组合成词或短语。动名结构是汉语中最基本的话语结构,在这个框架中代表动作的动词是主要的,动作所蕴涵和涉及的事件如实施者、对象、目的、工具、原因、结果、处所等都是在一个操母语者的知识范围内,因此出现任何一个语素与该动词搭配时,他们就能根据自己的体验和已知规律,自动处理配对,辨认出该语素是动词的施事、受事、目的、工具、原因、结果还是处所等,而无需依靠句法关系。因此当我们说考大学、考博士、考许国璋、考学生、考数学等,人们自然知道这里“考冶的分别是目标、对象、原因等。当出现模棱两可,难以确定时,语境就发挥作用。如”考研究生冶这个搭配隐含两个完全不同的意义:淤to take a test to become a postgraduate;于to test a postgraduate student,但在主语确定的情况下(学校或学生),理解只能是一个。显然,汉语一个动词之所以有这样广泛的搭配,其原因就是“考冶激活了相关的动词知识图式,在这样的认知语境下,无论是编码还是解码就变得简单多了。如我们再仔细分析一些这类特殊的动宾搭配,发现都有这一条原则在起作用。
(1)action+cause:泡病号(shun work on pretence of illness)、养病、抢险、偷懒、赔罪、逃荒、换季、愁经费、恢复疲劳。这类词语是原因宾语性的。用正常逻辑应当是”由于生病而休养冶、“因懒惰而偷着休息冶、”由于得罪他人而向其赔礼道歉冶、“因灾荒而出逃冶、”因为经费而发愁冶、“因为疲劳而需休养以便恢复体力冶。
(2)action+instrument:吃大碗(eat with a big bowl)、哭鼻子、跳伞、打针、写毛笔、烤火炉和说英语等。这类词语是工具作为宾语。如用大碗吃饭、哭时用鼻子抽泣、依靠降落伞人从高空往下跳、用针头把注射液打入体内。
(3)action+metonymy:吃父母(live on parents)、坐出租、喝龙井、抽中华、闯红灯等。这类词语是借代宾语。如父母代父母的饭、出租代出租车、中华代中华牌香烟、龙井代龙井茶、红灯代有红灯标志的路口。
(4)action+place:吃食堂(have one蒺s meals in the cafeteria)、叫门、谢幕、写黑板、冲锋、战上海等。这类词语是处所宾语。如”叫门冶是在大门外叫主人开门;“吃食堂冶是在食堂吃饭;”谢幕冶就是演员在幕布前向观众致谢。
(5)action+aim:排戏票(line up for theatre tickets)、打扫卫生、考研究生、跑项目、跑官等。这类词语是目的宾语。因为“卫生冶、”研究生冶分别是“打扫冶、”考冶和“跑冶的目的。
(6)action+agent:看医生(doctor check the patient)、晒太阳、闹贼等则是施事宾语,也就是说,”医生冶、“太阳冶、”贼冶是动作的施动者。
(7)action +manner:写大楷(write in a large character)、存活期(put money on de鄄posit)。这里的宾语实际上是表示方式。
(8)action+time:帮忙(give assistance when one is busy)、拜年等,其宾语相当于表示时间的状语。
孟琮(1984)发现了更多的汉语动宾语义关系,而且对它们的出现频率作了调查:
表4汉语动宾语义关系
宾语百分比宾语百分比宾语百分比
受事(钓鱼)65%处所(叫门)12%目的(跑官)4.7%对象(打人)32%施事(闹贼)8.7%原因(养病)3.3%结果(盖房)19%方式(存定期)6.7%等同(担任书记)2.7%工具(跳伞)13%致使(美容)6%时间(熬夜)1.3%毫无疑问,英语的语义信息处理也是如此,一个动词的潜在语义搭配或动作事件域也是储存在英语母语者的大脑里。但不同的是,英语搭配必须在严格的句法框架里进行。英语动词即使有相应的知识结构激活,动词和其他成分的搭配还必须纳入句法的轨道里,受语法和语义关系的制约。如上面举例的“吃冶的搭配,英语必须用介词来体现动宾之间的关系:
吃大碗eat with a big bowl,吃食堂eat in the cafeteria,吃父母eat from my parents当然也有省略介词的倾向,如walk (for)three hours、jump(over)the fence,但这种情况不多,或改用其他动词:吃父母depend on my parents for food。再如”打扫垃圾冶是sweep away rubbish,“打扫卫生冶就是cleaning。同样,”晒被子冶用air a quilt,“晒太阳冶是bask in the sun。至于恢复可以用”restore冶或“regain冶等词来搭配表达:regain /restore one爷s health,resume talk,restore order,return to normal,recover conciousness,regain composure,但”恢复疲劳冶的意思是“解除疲劳冶的意思,因此用relieve fatigue。从语义关系看,英语的动宾搭配比较严格,而汉语就比较宽松。主要原因还是英语构词造句是语法性的,而汉语构词造句是语义性的。为此,王寅(2007)撰文指出”汉语及物动词后所接名词的用法和含义比起英语的‘宾语爷依旧要宽广得多,它们在英语中往往不用宾语来表示,常用被我们习惯称之为’状语爷的句法成分,这就出现了一个术语错位的问题:西方语法中的宾语与汉语动词后所接名词,在两种语言中有着不全等的表义和语用功能冶,考虑到这一点,可以“将汉语中动词后接的名词短语叫做‘动名词短语爷,它包括相当于英语的’宾语和状语爷等语法成分,这样就可摆脱英汉语‘宾语爷的困扰。
一个语言的词语搭配习惯同修辞习惯有关。如为了达到某种修辞效果,不惜同义反复,那么搭配的就比较宽松,反之亦然。汉语词语搭配中的同义反复现象是十分普遍的。如:
[4]在这个万分危急的紧要关头。(《五届人大第一次会议》)[5]人之所以成为宇宙之精华,万物之灵长,并不因为他白璧无瑕,完美无缺,而在于能有认识自己的勇气,承认人性本恶。(王沪宁,俞吾金《舌战狮城》)[6a]使人民感到我们真心实意搞改革开放。……我们就是要有这个雄心壮志!(《邓小平文选》)[7b]宣传各个领域的先进模范人物。(李鹏《九届一次人大政府工作报告》)“万分危急冶和”紧要冶、“白璧冶和”无瑕冶、“完美冶和”无缺冶、“真心冶和“实意冶、“雄心冶和”壮志冶、“先进冶和”模范冶都是一个意思。英语就没有“sincerely and whole鄄heartedly冶、”ideals and ambitions冶和“advanced models冶这样的搭配:
[6b]This would convince people that we are whole鄄heartedly committed to the reform and opening.We must have this ambition.
[7b]Models from all fields must be publicized.
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和汉语在修辞上追求音律整齐有密切关系。如“桌冶、“椅冶、”石冶、“尾冶、”虎冶、“傻冶单个词不使用,就是因为不上口。而加上一个虚词:“子冶,或”巴冶,或“头冶,或”老冶,或“气冶,变成双音节词,就好听了。这也就是为什么杨指导、胡队长、小伙子在口语中都变成了”杨指冶、“胡队冶、”小伙冶。在说“外国语冶、“小学校冶时压缩为”外语冶和“小学冶。在回答对方询问年龄时,十岁以内,是数字加岁:一岁,两岁;而十一岁以上,只说数字,不加岁:十一,十二。仅仅、刚刚、偏偏、悄悄、试试等重叠词的出现也是这个原因。追求双音节词必然会造成词义的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