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在天堂等你:一个高三学生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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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3月3日 星期三 阴

3月29日 星期一 晴

我不敢相信,同处一个环境,同在一个学校,同样接受这些老师的教育的人,竟忍心嘲笑、侮辱他们的校友、同伴。他们只认为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他们认为学校的做法总是对的,老师的做法总是对的,他们不知道,如果太多的因素偶尔集中到他身上,也会成为我和李健环一类的人。大概“偶尔”的东西就是命运吧!我之所以成为今天的我,这就是我的命运。我为什么要生活在这里?为什么要对项晓曼感兴趣?如果缺少其中一个因素,我就不会成为今天的我了。可是,命运是不会饶人的。

我无法说出我的痛苦,从我写的东西看也绝对想象不到我的痛苦。因为真正痛苦的时候,我是什么也不会想写的,而拿起笔来写时,再也找不到那种痛苦的感觉了。几天前的那件事儿让我痛苦了好几天,可是如今,我能记住这件事儿也写不出那种深深的痛苦,这一切,都只有让亲身体会过的人去想象。

那天我去买菜票(以往是很少去的,班主任愿代劳,而这个学期他从未帮我买过,我也不稀罕他去买),人很多,一条队伍长长的。好不容易我排到了稍前一点的位置。这时,一低年级的学生明目张胆地从后面挤到我前面,这是令人恼火的事儿,何况还是一个低年级的学生!本来迟一个买也不要紧,可问题不在事情的本身,这简直是对我人格的侮辱!我想跟他吵架,可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平日我很不愿说话,或者觉得自己没有说话的必要,现在有必要说了,却张不开口来)。凭着维护自身人格的本能,我使劲地把他推了出去,他又挤进来,我又把他推出去(我发现他的力气还不如我)。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已经脸红脖子粗了,但我顾不上这些。

“把他撵出去!”他敌不过我,便朝他的同伴喊。果然,几个人过来把我拖出去了,伴随着的是一片快活的笑声。

我气得不知怎样才好。我已经浑身无力了,斗是斗他们不过的,我成了让他们取笑的一件怪物,他们根本没把我当人看!

“凌云。”有人喊我,我朝队伍后面一看,是班上的一位女孩袁玲,我从未跟她说过话,她这突如其来的叫声让我好奇怪,也有点感动(会这么叫我的人不多了)。“我帮你买吧!”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

我把钱递给了她,狼狈地离开了。身后又是一片狰狞的笑声。

这几天,我常想起这件事儿,想到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受人嘲弄,想到自己在学校成了个“千夫指”的人物,我偷偷地一次一次地哭。我还有什么勇气在这个学校生活下去呢?

我就像一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小虫,我害怕所有的人,见到人就担心会被掐死。

那日在小便处,有人来了,他一定认识我,一定在心里偷偷地嘲笑我,我浑身不自在起来,憋着小便溜走了,等没人的时候再进去。

这几日,只要小便处有人,甚至听到脚步声,我就诚恐诚惶,尿不敢出。多么可悲呵!我连作为一个人的正常功能都失去了。

生活剥夺了我的人格,剥夺了我的一切。我恨自己,恨得咬牙切齿,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一切,包括我梦中的惊叫,常听到些莫名其妙的声音,似乎都与我自己无关,我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自控能力,这些都是外界强加给我的!

今天上午,我又憋着小便上课。到了第二节政治课,小腹涨得厉害,这是上课前遗留下来的问题!现在校园里静得很,是很好解决问题的时候,可是在上课。

我一会儿有意把凳子坐得“吱吱”响,一会儿趴在桌子上假装睡觉,一会儿把右肘重重地往桌面上一放,支着脑袋……我不断地翻新着花样(有人在后面小声地骂我疯了),希望老师会因此而发火,把我赶出去。可是他根本就不会注意我的存在,顶多偶尔向我投来鄙夷的目光。

小腹膨胀得厉害,我想转移注意力。我在草稿纸上胡乱地画着字。平日我少说话,也常常借用这支笔和草稿纸来交流,比如写一句“能借用一下钢笔吗?”“你的××书能借我看看吗?”“今天有哪些作业?”我把纸条递给周围的同学,他们一般都会按照我所写的来帮助我。可班上有些同学知道我有这么个古怪的习惯后,常与我拉些话,希望我同样写些字在纸条上来回答他,而有些话不是一两句能说出的,我也能这么写给他吗?我知道他们在捉弄我,我恨死他们了!

我一边想,一边在草稿纸上写着,等我定神一看,写的尽是些“我要小便”,“我必须小便”,“我有权利小便”之类的话。可是没人会注意这些字。小腹又膨胀了些。

我无心听课,我讨厌政治老师在说些令人费解的屁话,什么“作为政治制度的上层建筑必须建立在一定的经济基础之上”。政治制度怎么会是一种建筑呢?我们住的这个教室倒还算上层建筑,不过高二时不能算,那时住在下层,离小便处倒很近,一出教室门对角处便是……哎,又扯到小便的事儿了,真难受。

我绝望地趴在桌上,身体下意识地往前倾,往前倾……忽然“哗啦”一声,简直要把静寂的教室震塌,我桌面上书本砌成的“城墙”倒下去了,书落了一地。我的头“嗡”地一声,还是等着挨骂吧!

“把书检起来。”不料老师头也没抬,心平气和地说完,又继续教他的“天书”去了,但没多少人听他的,他们似乎对我更感兴趣,都在“吃吃”地笑。

我没必要地离开了座位,把书捡起后,假装看看双手,然后斗胆出去了。刚才那一动作,完全是为了让同学们误以为我去洗手。

外面的空气清爽多了。我钻进小便处,等外面一只嘎嘎叫着的鹅过去以后,我轻而易举地解决了问题。我作了一次深呼吸,心里感到幸福极了。这对别人来说是一种负担,但对我来说,能解决这个问题确实是一种享受。人到了极端痛苦的时候,往往有别人所没有的乐观!

阳光好得要命。我不想去听“天书”,到报刊栏前站了一会儿,一位老师像魔鬼一样盯着我,我赶快逃走,鬼鬼祟祟地溜到了校门外。

我来到供电局。住宅区深处是一片修竹茂林,林子中央有一座亭子,亭子里面有几张凳子。坐在凳子上,我双手支着下巴,望着枝繁叶茂的树木出神。阳光从缝隙里落下,洒了一地斑驳的树影。

这里没人认识我,我可以傲慢地坐着,俨然这里的主人。在这里我是一个自由的人,可是,回去后我又还得读书。想到这,我心里又不好受了。我还是死去的好,真的,我希望早一天死去,巴不得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