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
我和妻子被儿子的老师叫到了学校。儿子小学二年级了。
我和妻子来到儿子的班级，教室里只剩下我儿子一个学生了，孤零零地坐在座位上，小脸焦灼地往窗外张望着。当然，儿子的老师在教室里，我们进来时她正在讲台上批改作业。看我们进来，儿子焦灼的小脸立刻惊慌起来，目光胆怯地躲闪着又不得不望着我和妻子。我和妻子这时哪有工夫理会儿子，连忙把笑脸扔给已经抬起头来望着我们的老师。
儿子老师的目光把我和妻子狠狠审视了一遍，看得我们腿肚子直颤。儿子不犯错误而且不犯严重性的错误，我和妻子是不会同时被叫到学校来的。到学校来了，不是把犯了错误的儿子领回家去就完事的，而是要接受老师直接对儿子间接对我们的批评教育。直接被批评教育的儿子不一定会腿打战，可“间接的”就不行了。这是许多接受过孩子老师间接批评教育的学生家长的共同体验总结。当然，腿打战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羞愧和对孩子的气愤。儿子老师审视完了我和妻子，确信我们的笑容虽然紧张得不自然但很真诚后，微叹了一口气，对我和妻子说道：“你们家的孩子，样样都好，就是不诚实，好说谎。我是孩子老师我有必要告诉你们，如果不改正的话对孩子成长极为不利……”我和妻子鸡啄米似的点头，脸红得像鸡冠子似的，就好象我们说谎被老师抓住戳破了一样。
我和妻子给老师下了保证，一定把儿子好说谎的毛病纠正过来，把儿子领回了家。到家后，我和妻子立刻开始了我们惯用的教子方式，在沙发上正襟危坐，命令儿子立正站在我们的面前，接受我们的询问和教育。当然，气愤之极时也可能伸手拍打两下的。
妻子口才比我好，每次都是她开场发问。妻子盯着儿子说：“说吧，撒了什么谎话？”我也横眉冷对着儿子。
儿子半垂着头，挑着眼皮瞟着我们声音怯怯地说：“我跟同学们说……我爸爸是局长。”
“什么？”我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你说你爸爸我是局长？你怎么不说你爸爸我是县长呢！”儿子这个谎撒得可够大了，我连个干部都不是，只是一个小工人，而且还是一个已经苟延残喘的小厂子的小工人，成为下岗工人的日子都指日可待了。妻子拽了我一把，把我拽坐在沙发上，不满地看我一眼，声音柔和地问儿子：“为什么要说你爸爸是局长呢？”
儿子瞄了我一眼，小声说：“许多同学的爸爸都是科长局长的，我的爸爸为什么不能是？”
“可爸爸不是，你说是就是撒谎。”我气愤地说道。
“行了。”妻子扬了一下手，打断我的话，不满地对我说道：“你自己没能耐，儿子说说也不能成真的。”
我有些心虚，妻子虽不是领导但也是个国家干部的。但我还是强硬地说道：“说说也不行，不是就不是，你不能撒谎说假话。”
妻子说：“那让儿子说什么？说他爸爸是个工人，还是个就要下岗的工人，你让儿子在同学面前咋抬起头来。”
“是个下岗工人就抬不起头来了！”我感觉火气在往上蹿，冲妻子嚷道：“我看孩子撒谎这毛病都是你惯出来的。”
妻子立刻高声反驳我道：“是你没能耐咋不说呢！如果你是个局长，儿子还用得着撒谎吗？儿子撒谎还不是为了不丢脸，儿子那么小，你就让他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呀！”妻子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妻子眼泪一下来，我就头晕了，想说什么没说出来，脑子里混沌一片。
我和妻子争吵的时候，儿子一直立正站在我们面前，不过已不是低垂着头躲闪着我们的目光了（因为我们的目光已不在他的身上了），而是仰头目光在我和妻子因争吵而涨红了的脸上来回移动着，似懂非懂地看着我们争吵。
我不敢言声了。妻子的哭泣却伤心欲绝的，肩膀抖动得很厉害，眼泪唰唰地往下落。流着眼泪的妻子嘴没停止哭诉，但已经不是面对儿子了，而是完完全全地针对我了。在妻子的悲戚中我才知道，儿子说谎的主要原因在我了，是我没能耐，没当局长。儿子在同学面前把我说成局长，是抬举了我。而且因为我没能耐，这个家庭生活过得不富足，不能丰衣足食，等等。最后，妻子一把把站立的儿子拽到怀里，一声长悲道：“嫁给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在妻子的这一声悲痛中，我立刻如一摊烂泥一样堆缩在了沙发里。这种结局是我没料到的，没想到我和妻子对儿子说谎的批评教育会改成了妻子对我的痛诉会。好在我这个人比较坚强，不一会儿被妻子哭晕了的大脑就逐渐地清醒过来，清醒过来的我望望被妻子搂在怀里的儿子，再想言归正传严厉地批评教育儿子已经是不可能了。我只好对儿子说道：“以后不要在同学们面前说爸爸是局长了。”
儿子忽闪着一双已经湿润了的大眼睛问我：“那我说爸爸是个下岗工人吧！”
我感觉到我的心扑通了一下，酸酸的，强忍着泪水摸了摸儿子的头说：“什么也不说，不要在同学们面前提爸爸。”
一周后的一天，我又接到了儿子老师的电话，儿子老师显然十分不高兴地在电话里对我说道：“你儿子的说谎毛病还是没有改呀！而且我看还严重了。”
我心惊不已，忙问：“他又说什么谎话了？”
儿子老师说道：“这回他爸爸可不是局长了。他跟同学们说，他没爸爸。这孩子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呢吗……”
我脑子里猛然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