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宋词三百首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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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宝鼎现

刘辰翁

红妆春骑,踏月影、竿旗穿市①。望不尽、楼台歌舞,习习香尘莲步底。箫声断,约彩鸾归去②,未怕金吾呵醉③。甚辇路、喧阗且止,听得念奴歌起④。父老犹记宣和事⑤。抱铜仙、清泪如水。还转盼、沙河多丽⑥。滉漾明光连邸第,帘影动、散红光成绮。月浸葡萄十里⑦。看往来、神仙才子,肯把菱花扑碎⑧?肠断竹马儿童,空见说、三千乐指⑨。等多时,春不归来,到春时欲睡。又说向、灯前拥髻⑩,暗滴鲛珠坠。便当日、亲见霓裳,天上人间梦里。

“注释”

① 竿旗穿市:悬旗于竿,穿过市街。苏轼《上元夜》诗:“牙旗穿夜市。”② 彩鸾:林坤《诚斋杂记》:大和末,有书生文箫出游,见一女子名彩鸾,姿色绝佳,意其神仙,后两情相眷恋,同归钟陵为夫妻。③ 金吾:执金吾,官名,掌警卫夜禁等职。宋时京师有金吾禁夜制度,唯元宵夜,敕许金吾弛禁,前后各一日。④ 念奴:唐天宝时著名歌女。⑤ 宣和:北宋徽宗年号。⑥ 沙河:塘名,在钱塘南五里,这一带当时居民甚盛,歌管不绝。⑦ 葡萄:喻湖水的绿色。李白《襄阳歌》:“恰似葡萄初酦醅。”⑧ 菱花扑碎:用南朝陈亡后,徐德言和乐昌公主将镜子打破,各分其半的典故。⑨ 三千乐指:宋时教坊大型乐队由三百人组成,一人十个手指,故称“三千乐指”。⑩ 拥髻:以手拥髻,女子愁苦状。 鲛珠:指代眼泪。传说南海中有鲛人,泣则生珠。 霓裳:唐玄宗时之名曲《霓裳羽衣曲》。

“语译”

开春,红妆少女跨着轻骑,踏着明月的光影,打着彩旗,穿过市街。一眼望不尽的是重重楼台、处处歌舞,阵阵香风在女子轻盈的步履下扬起灰尘。箫鼓声停后,年轻人约了美丽的情侣双双回去,由于元夕解除了夜禁,他们喝醉了也不必担心会受到警官的呵责。正奇怪皇家大道上喧闹声怎么暂时停止了,只听得一旁响起了那位歌唱女明星美妙的歌声。

父老们还记得宣和年间的旧事。当金铜仙人辞别汉宫去往异国时,他们抱着铜仙,眼中的泪水如清泉般地涌出。没奈何,又转而盼望杭州沙河塘的风景能绚丽多彩。元宵在水边设置灯火,光灿烂地与官邸第宅相连,珠帘影摇动,散发出的红光犹如带花纹的罗绮。一轮明月,静静地浸泡在十里葡萄绿的西湖水中。你看,来来往往的才子佳人,谁能预想到将会有国破家亡之祸,而肯把菱花镜先打破,以作日后团圆的凭证呢?

那些骑竹马的儿童们,自恨无缘得见从前的盛况,徒然地听老人说当年教坊乐队有三千只手指一齐奏乐。他们等待多时,也没有等到元宵夜春天回来,到了春来时刻,又早已都困倦欲睡了。把往事再说为妇女们听,她们只是在灯下手抱发髻,满脸愁云,偷偷地淌着眼泪。唉,即便当年能亲眼目睹演奏《霓裳羽衣曲》的热闹场面,今昔景况之异,犹如天上与人间之别,那还不是一场梦吗?

“赏析”

张孟浩云:“刘辰翁作《宝鼎现》词,时为大德元年(1297),自题曰‘丁酉元夕’,亦义熙旧人(指陶潜)只书甲子之意。”(《历代诗余》引)“丁酉元夕”之题,各本多不见,且丁酉在丙子(元军陷临安)二十一年之后,刘辰翁卒于是年;张孟浩的话是否靠得住,还难说。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填词之时,南宋已亡。

这首长调共有三叠,分别写了三个不同时期的元宵节,藉此来抒发自己的故国之思和亡国之痛。

一叠,写的是北宋时汴京元宵的盛况。多角度地描写了节日京城街衢的热闹场面,其中女性形象(“红妆”“莲步”“彩鸾”“念奴”)最突出,这就成功地渲染了元宵节特殊的喜庆气氛。因为封建时代的妇女平时是较少出门的,现在轻骑红妆,踏月(十五是月圆之时)穿市,抛头露面,知非寻常之日可比。“习习香尘莲步底”,又可见熙熙攘攘、往来裙钗之多。“约彩鸾归去,未怕金吾呵醉”,写出此夜男女寻欢约会、饮酒作乐,更比平时自由开放。其中又借金吾弛禁,点出是京师元夕。歇拍二句,讶辇路之无声,听念奴之歌起,更写成亲身经历的细节印象,故尤为生动。

二叠,过片“父老犹记宣和事”一句,总挽前叠,补出“宣和”二字,点明以上是北宋汴京事,脉络分明。其中“犹记”二字,自然而然地已转入到南宋。紧接“宣和”的是“靖康之变”,北宋灭亡,徽、钦二帝被掳北去。故借金铜仙人之辞汉作比,不过李贺诗是临别时铜人“忆君清泪如铅水”,此则改为“抱铜仙”之臣民落泪,亦善于点化。南宋既立,转而盼杭州之奢华逸乐的苟安日子得以长久,故以下转入对临安元夕盛况的描写。十里西湖,灯月映辉,写来与林升诗“直把杭州作汴州”同慨。末句“肯(岂肯;谁肯)把菱花扑碎”,又暗示国破家亡之大祸即将降临,自然向三叠过渡。

三叠,写眼前元夕的景况,感怀旧事以抒悲情。过片的方法与二叠对应而变化之:二叠用老人犹记旧事,界出北宋与南宋;三叠用儿童未及见昔日之盛,区别宋朝与元朝。“断肠”与“空”字对应,在这里是深憾生不逢辰的意思。因长辈说“三千乐指”,小儿遂久“等”元宵的到来,也想看一点热闹。哪知元朝由蒙古贵族统治,非汉人习俗,元夕冷冷清清,儿童无趣味,而困倦“欲睡”。妇女心中则别有辛酸,故独对孤灯,暗自垂泪。“拥髻”,言愁苦之状,语出《飞燕外传》:“顾视烛影,以手拥髻,凄然泣下,不胜其悲。”这一段描写与前两叠形成强烈对比与反差。末了“便当日、亲见霓裳”,又回应前“空见说、三千乐指”,以退为进,逼出末句来。南唐李后主(煜)亡国后,作《浪淘沙》词云:“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结句正用其语写深沉的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