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宋词三百首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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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贺新郎

吴文英

陪履斋先生沧浪看梅①

乔木生云气。访中兴、英雄陈迹②,暗追前事。战舰东风悭借便③,梦断神州故里。旋小筑、吴宫闲地。华表月明归夜鹤④,叹当时、花竹今如此!枝上露,溅清泪。遨头小簇行春队⑤。步苍苔、寻幽别墅,问梅开未⑥?重唱梅边新度曲,催发寒梢冻蕊。此心与、东君同意⑦。后不如今今非昔⑧,两无言、相对沧浪水。怀此恨,寄残醉。

“注释”

① 履斋:吴潜,字毅夫,号履斋。淳祐中,为观文殿大学士,封庆国公。曾在苏州做地方官,吴文英是他的幕客。沧浪:沧浪亭,苏州名胜;原是中吴节度使孙承祐的池馆,后废为寺,寺后又废。苏舜钦贬官苏州时用四万钱买得,作亭于丘上,后为韩世忠别墅。② 中兴英雄:指韩世忠。中兴,指宋室南渡。③ “战舰”句:指韩世忠黄天荡一战,未能生擒金酋兀术。悭:吝惜。用杜牧《赤壁》诗语“东风不与周郎便”。④ 华表归鹤:用丁令威化鹤事,见王安石《千秋岁引》“华表语”注。⑤ 遨头:宋代知州出游宴赏,城中仕女百姓都出来看热闹,称知州为遨头,即遨游之为首者的意思。⑥ 问梅开未:唐王维《杂诗》:“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⑦ 东君:春神。⑧ 此句或从王羲之《兰亭集序》“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化出。

“语译”

这里的树木都高大葱郁,云气苍然。我们来寻访南渡英雄韩世忠的遗迹,心中暗暗地追想着从前的那些事情。当年在黄天荡排开战舰与金兵激战,宋军屡屡告捷,只可惜天不助人,让金酋兀术给逃跑了,致使英雄的故乡神州陕北,依然沦于敌手。不久,韩公为避权奸的迫害,便辞了官,在这建过吴宫的地方找到几间房子闲居了下来。每当月明之夜,归隐在此的他,心情大概也有点像那位化鹤归辽、学道的丁令威了;可叹当年的花竹至今依旧充满生机,而人事已全非了!那枝上梅花沾着清露,就像是溅满了泪水。

您吴履斋先生为首集合了一支小小的游春队伍,走在青苔上,到此别墅中来寻访幽香,问梅树是否已经开花。在梅边重唱一支新谱的曲子,催促这寒冷枝头的花蕊早早绽放。这番心情实在与主百花的春神心思相同。将来的事情,看来会更不如现在的,就好像现在已不是从前一样。对着沧浪水,主客双方都默默无言。还是把这一腔憾恨,寄托于残杯醉梦之中吧。

“赏析”

吴文英与同僚游灵岩的《八声甘州》,虽在吊古之中有伤今成分,但毕竟词只就吴越往事咏史;本篇则又有不同,它通过寻访抗金名将韩世忠的陈迹,直接反映了当朝的时事、抒发了对国势日危的现实感慨,表现了他在政治上也富有爱国思想的一面,即况周颐所谓“与东坡、稼轩诸公,实殊流而同源”(《香海棠馆词话》)。这在梦窗词中是很少见,也是特别值得我们重视的。

首句用五字写沧浪亭的自然环境,便有杜甫《蜀相》诗“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气象;不但暗示韩公逝去历时已久,也借大树寄托自己对英雄丰功伟绩的敬仰。再接以叙事,交待清词的主题是访其“陈迹”,追念“前事”;至于“看梅”,只不过是顺便的目标,虽则标于题中。“战舰”以下四五句,作一番回顾,将“前事”具体化。黄天荡一役,以八千宋军水路邀击号称十万金兵,韩世忠夫人梁红玉亲擂战鼓,战而胜之,威震海内;惜天不作美,未能生擒贼酋兀术,让他领败兵遁逸而去;致使神州北国仍沦敌手,英雄重归延安“故里”之梦想不能实现。杜牧诗句“东风不与周郎便”,“东风”是实指,“不与周郎便”是假设;化用于词中,“东风”成了虚指,只作天意命运的代表,而“悭借便”则是实实在在的遗憾,使事用典之妙如此。因故乡“梦断”难归,只得另觅“小筑”,退隐闲居于吴地。不知不觉在追叙前事中将话题引回到眼前沧浪亭来。放翁诗云:“志士凄凉闲处老,名花零落雨中看。”稼轩词云:“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词人也叹息韩公晚岁只能与“花竹”为伴。这样,就再进一步将词笔转到“看梅”的题意上来。花竹年年如此,往事已成陈迹。钱仲联引《世说新语》中“风景不殊,正有山河之异”的话来为“叹当时花竹今如此”句作注解,是很确切的。“枝上露,溅清泪。”用杜甫《春望》诗“感时花溅泪”意,点梅花。花之露恰如人之泪,这样便不露痕迹地将“看梅”事纳入“访中兴英雄陈迹”之中。

换头以“遨头”云云点“履斋先生”,把题序所说的陪同他前来看梅事说全。“小簇行春队”,可见尚有其他同行者若干人来此寻胜探幽,度曲填词。钱仲联又云:“问梅开未,催花唱曲,不仅是点题应有之笔,而且这是用意双关,把催花开放,隐喻对当政者寄予发愤图强的希望。东君是春神,藉以指东道主人吴潜,‘此心与东君同意’,表明宾主的思想一致。”(均见《唐宋词鉴赏辞典》二〇五四页)又引陈洵《海绡说词》语,说此句“能将履斋忠款道出,是时边事日亟,将无韩、岳,国脉微弱,又非昔时。履斋意主和守而屡疏不省,卒致败亡,则所谓‘后不如今今非昔,两无言,相对沧浪水。怀此恨,寄残醉’也。言外寄慨,学者须理会此旨。”钱以为“此论深得作者用意所在”。这些都有参考价值,故抄录以代拙说。词结尾寄恨残醉,虽态度消极,情调低沉,但毕竟也是时势使然,是不必苛责词人的。

此词首尾皆大处着眼,兴慨寄恨;题中看梅事只写在中间,又能自然融入主题。全篇清空疏宕,不事雕琢,在梦窗词中可算是表现另一种艺术风格的别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