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医女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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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轻抚手中的一管青笛,这是她唯一会使的乐器。孔明抚琴,沉郁中自有道骨仙风,她连翘吹笛,自比不上亮之飘逸脱俗,却也自成一番风韵。

龙逍是个生性多疑的人,与司马懿极为相似,她赌的便是龙逍的多疑和犹豫,争得一分是一分,拖得一时算一时。

今日她穿了一袭大红金底宫装,坐于案后,宽大的裙摆细细地掩饰了她怀孕的事实,原本挽起的云髻被放下,丝缎般的长发散在身后,横插一枝金簪再无他物,清丽脱俗。

已是深秋了,寒风猎猎,热茶一会儿便已凉透。伊玛细心地将热茶一盏盏换过,却不见皇后娘娘喝过半口。深蹙蛾眉,伊玛心疼地看着她敬爱的皇后,这是一个比任何人都睿智的女人,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伊玛就知道此生跟定这个主子了。她不傲慢,不骄纵,聪明却不张扬,收起所有的锋芒为自己深爱的男人甘心情愿地做一个平凡的女人,相夫教子是她所愿,到如今,兵临城下,她自岿然不动,身怀六甲却比任何一个男人更冷静,更坚强,她是她平生仅见,她是让她仰望的啊!

平静的茶水微微逸出一圈涟漪,捏紧青笛,连翘轻声道:“来了!”

寒风吹起一片沙砾,卷上了天。晚霞掩去落日最后一丝金光,暗沉的天地间被黄沙遮蔽了一切。突然,在地平线上冒出一道长长的黑线,似割破天地的一把锋刃,狂狷而残忍!

破口越割越大,那一道原本细细的黑色口子被无情地撕裂,淌出无尽的黑血,汩汩地迅速地往外冒,蔓延至整片大地,吞噬一切生灵!

龙逍一马当先,一手紧抓马缰,一手捏着一方丝绢,那是她留给他最后的礼物。他千方百计,不择手段,防之又防的,还是让她逃了。用这方丝绢设计他,引诱他,让他自己上钩!他不得不承认,他佩服这个女人,也更深深迷恋着她。她越是要逃,他就越想得到她。

扎卡王爷是他的一颗棋子,煽动番国造反,昏庸的洛丹根本就是个白痴!他想报仇,他恨穆沙修贺毁了他苦心保养的容颜,那个变态的老男人,正好可以拿来利用,穆沙修贺没杀他实在失策!

近了,他似乎能看到城墙上她美丽的身影。他朝思暮念的女人啊!为了她,他带兵攻打格萨在番国的驻地,损兵折将也在所不惜,为了她,他倾举国一半的兵力来到他从未踏足的黄沙戈壁,为了她,他不惜花重金收买叛将,甚至允诺事成之后割让城池给那个奸贼扎卡王爷。哼哼!不过,他向来奉行的便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原则,那个贪得无厌的家伙想要跟他谈条件,以此要挟,他会让他如愿的,因他早就不想留他在世上了,扎卡那个笨蛋可以到阴曹地府去讨要他的一切。

那老贼居然还要他接收她的女儿薇儿公主,那个人尽可夫的女人,怎配爬上他的龙榻?他会让那对无耻的父女明白,他的天下没有人可以跟他分享,他要的女人永远只有一个!

突然,他怔住,原来那不是他的幻觉,城楼之上,的确是她,红衣潋滟,长发飘飘,即便离得这般远,他还是能一眼认出她,眼底的痴念是越发的深沉了,为了她,他愿倾其所有!

轻笑,青竹笛紧贴唇下,而后轻啜红唇,悠扬的笛声在大漠孤烟下婷婷袅袅,飘飘摇摇……

《意难忘》,那是爷爷为自己的初恋情人写的曲,记得小时候,常被奶奶拿来取笑。爷爷总是包容地任奶奶胡闹,似乎是极疼她的,可心底放不下的还是那初恋的美好啊!

如今,她为龙逍吹奏的正是这曲《意难忘》,曲中的款款深情,意绵绵,情缱绻,自难忘!难忘的是他!

一扬手,三十万大军层层停驻,阵前,只得龙逍一人望着高高的城楼和洞开的城门。丝丝缕缕的笛音,萦萦绕绕钻入他的耳鼓,侵浸他的心肺!那般的情意深浓,直叫人生死相许,肝肠寸断!那样的绝世倾颜,却叫他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好想她呵!一别之后,竟有半年不曾相见,再见时,她却更加撩动他心。

他来了,带来了众多将士,是为得到她,也是为迎接她。她呢!洞开城门,曲深意浓,是否也为了邀他?忍不住地,他就想直接冲进去,将她狠狠扯入自己的怀中,永远地囚禁她,禁锢在他的羽翼之下!

马蹄得得,他缓步向前,深深地受其蛊惑。

“皇上!”

龙逍顿住!他是怎么了?疯了不成?那个女子怎可能轻易向他投诚?魔怔了!若非身后的一声轻呼,他几乎要成了她的瓮中之鳖了!

眯眼望去,城楼之上,她飘逸得好像不食人间烟火。那般镇定自若,那样恬淡如菊的表情却也冷酷无情!龙逍暗叫一声“好险!”他险些有着了她的道!这个女人实在不简单,但若非如此,他又怎会对她痴迷至此?

勒紧缰绳,龙逍停步不前。之前,他已收到线报,城中只有十万将士。如今她大开城门,淡定地在城楼上吹笛,又是何意?难道军情有误?她故意引他入瓮?或者她只是故做镇定,实则空城一座?他究竟该怎么办?入还是不入?

在龙逍犹豫不决的时候,城楼之上,连翘已是冷汗涔涔,汗水粘腻在颊边,任其暗自滴落。这一把她赌得太冒险,但是她却输不起。双眸不敢朝龙逍瞄上一眼,一瞬不瞬地目视前方,让笛音更显漂渺。

连翘心计之深沉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若是在装腔作势,故弄玄虚,他也有的是时间和她周旋。穆沙修贺再快也要两个月之后才能到达,他不信拿不下上京。可如果一旦入城,再要后悔却来不及了,几次三番地着了她的道儿,对她必须慎之又慎!思虑再三,终于勒转马头,指挥大军向后退去。

三十万大军向后慢慢退去,连翘依然吹着笛子不敢停,紧张得心都揪了起来。心中默念:继续退,不要停,退出上京,滚出格萨!

“回来,你们都回来,这是一座空城,城内只有十万将士,你们被骗了!回来呀!”

就在连翘以为龙逍会带着他的军队退居城郊时,城门口突然跑出一道粉红色的娇小人影,大喊着揭露她的计谋。

不断后退的龙逍顿住,回身。连翘的笛音戛然而止,惊愕地瞪向城门口——是苏拉!

“回来呀!别被她骗了,这个女人太工于心计,你们都被她骗了,快回来呀!快回——啊——”一支劲箭猛然贯穿苏拉的胸口,一声惨叫,苏拉颓然倒地。城楼的另一边,蒙格隐在暗处缓缓放下手里的弩弓。

“苏——”连翘猛地一撑桌案,震惊地无以复加。为什么?为什么最后背叛她的会是苏拉!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想奔下去,想到她身边去,她要问她,问问清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可是,城楼下倏然转身的龙逍却让她不得不跌坐回椅子里。心,慌乱得无以复加!

眯眼望着城楼上让他心潮澎湃的女子,定定地站在原地,任寒风卷起黄沙刮在脸上,生疼地剜着他的心。

他是如此深爱着她,而她却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渐渐的,最后一丝光亮隐入大地,天地间陷入一片昏暗!沉沉的天幕,连一颗星星都没有,阴霾的天空揭示着暴风雨即将到来。

“你果然是个工于心计的女人!”漆黑的夜色中传来龙逍无奈中略显苦涩的声音,“你以为这样我就会上你的当了吗?戏,演得真好!”

勒转马头,沉声下令:“退后!”

直到黑色如潮涌般退去,连翘才渐渐恢复了知觉,身上厚厚的宫装早已汗湿一片!

“娘娘,快披上!”伊玛心疼地替连翘披上厚厚的斗篷,都湿成这样了,着凉了可怎么办?

夜色中,城门口已看不见苏拉的影子,连翘突然站起,步下城楼,蒙格见状趋前跟上。

“苏拉呢!带她来见我!”她沉声。

“是!”

深吸一口气,连翘闭了闭眼,不敢相信她的背叛。

看着奄奄一息的苏拉,连翘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上前,她伸出手想扶她。

“娘娘!使不得!”蒙格忧心忡忡地提醒,这个女子是个叛逆,皇后娘娘千金之躯怎可玷污?

手伸在半空终是放下了,看着她,美丽的眸中渐渐失去生气,连翘不甘心,更想不通。是吃醋吗?恨她夺去了她应得的幸福?不该啊!这样做,报复的不是她,而是他,她心爱的男人——穆沙修贺!所以,她不明白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连翘冷声道,她不原谅她用全城百姓和将士的生命来开玩笑。

“呵呵……咳……”苏拉想扯出一抹笑的,却叫嘴里喷出的血沫子堵住了。

虚脱地抬眼,连翘的疑惑和愤怒让她心情大好,咧着嘴,断断续续:“为什么?咳……怎么不去问他?咳咳……为什么要利用我,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咳……”

惊!她知道了?不可能,她怎么会知道的?

“谁告诉你的?”连翘急问。

瞥了她一眼,苏拉冷笑:“你怕了?怕得不到了?你果然很爱他!不过你却做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连翘紧抿薄唇。

“还记得产婆莫伊吗?”她看着她继续道,“你杀了莫伊,却忘了她身边还有一个人,莫伊和她的相好可是无话不说的,凤凰眼的事莫伊也对他说了。”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连翘面色深沉,看不出喜怒。

“谁叫他利用我在前,我以为他是真心爱我的,可是他却只爱你一个!”苏拉的眸子里突然窜出两团火,熊熊的升腾,“我恨他,可是我更恨你!我恨死你们两个了!一个利用我和阿妈,一个却在我面前扮好人!虚伪、做作、恶心!我恨你们,我恨不得喝你们的血,吃你们的肉!我恨……咳咳咳……咳咳咳……”

情绪激动使得她喷出更多的血沫子,连翘却听得心惊肉跳!没想到苏拉的恨意竟这么深,原来她的身边始终有着这么一颗定时炸弹,随时能要了她的命。

“只是你太虚伪了,一边对我假好心,咳咳,一边又防我跟防贼一样!让我在你身边始终下不了手。你这个奸诈的女人!可惜,太可惜了!龙逍真是个笨蛋,被你,咳咳,被你骗得团团转!就连告诉他事实也不敢相信,咳咳,咳咳咳……”

“给她止血疗伤!”不再听她满含恨意的言辞,连翘对蒙格下令。

“不用,我说了,不要你的假好心。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我苏拉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救了你。你去死!我要杀了你!杀了你——”被按在地上的苏拉,突然像疯了似的,大发神力,挣脱了侍卫的束缚,猛地向连翘扑来。

反应不及的连翘惊得连连后退,慌乱中踩到了裙摆,身子不稳地向后跌去。

“孩子——”她惊呼,并不担心自己摔倒,担心的却是腹中的宝宝,她答应他要健健康康的呀!

就在她即将倒下的一刻,一条健臂及时伸出,搂住了她的肩膀,同时一剑刺出,直接贯穿了苏拉的咽喉。鲜血喷涌,溅了她满脸,睁眼时,她看到苏拉瞪着一双大眼,死死地盯住她,竟是死不瞑目。

“微臣该死,让娘娘受惊了!”将连翘小心翼翼地扶坐在椅子上,蒙格单膝跪地请罪。

惊魂甫定,连翘接过伊玛递来的一条湿毛巾擦拭着脸上的血迹,挥挥手,无力道:“蒙大人不必自责,你护驾有功,本宫要好好谢你才是!”

见他又待说些什么,连翘一摆手道:“本宫累了,这儿的事,你料理善后吧!”转身步入了轿中。

这一夜实在是累人啊!身累,心更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