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响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我正在午睡。
那声音不高，老师，你好。我说哪位？他很高兴似的，我是你班上林强的父亲，我想问一问他的情况。我坐起来，告诉他林强成绩很好，思想也很稳定，正在稳步冲刺。手机那头很兴奋，谢谢你，老师。
我告诉林强你父亲来电话了，他嗯了一声，好长时间没打了。
过了两天，电话又打来了，我还是在午睡。我开玩笑地说，能不能换个时间。老林嘿嘿地笑着，老师，你好。我说你拼命挣钱吧，孩子挺好。他说那就好，不过老师你看严点，他有时好背着大人调皮捣蛋。停了一下，他又说，这是老板的手机，只有中午吃过饭他才借给我用一会。我嗯了一声，那就挂吧，长途挺贵的。
我没告诉林强，高考前的日子需要平静，在平静中酝酿力量。后来电话经常打来，总是在我午睡时，开头总是老师，你好，然后问问情况。我告诉他很正常，在向大学慢慢走近。他便高兴，连声说谢谢。不知为什么，我加上一句，老林，你也要注意身体。他非常激动，我身体好着呢，工地上伙食不错。
离高考愈来愈近了。我的手机不断响起，都是家长打来询问情况的。老林也不例外，说过老师你好，就问儿子的身体能不能撑住。我说没事，食堂伙食很好。过了一小会，他很客气地说，我从老板那支了一百块钱寄给你，你命令他加点营养。
林强很听话，拿着钱走了。走了几步，又转身问我，阿爷有没有说他回来？我想了想，有，准备等你考上大学他就回来。林强点了点头。
高考前一天，老林又打来了，老师，你好。我说下次就不要客气了，他焦急地说，不客气，我想拜托你多照看一下林强。我肯定地说我会，对每一个学生都这样。那头有些急促了，不是，老师，林强睡觉喜欢蹬被，着凉怎么办？顿了一下，他接着说孩子妈走的早，我又在外头？我沉默了，然后告诉他，我会特别照看的，你放心。
老林不放心，每天中午都打来。我说你老板不生气啊，他憨憨地笑着，老板的儿子也高考，还让我多打一会。我说林强他们都在午睡，你就静等好消息吧。
六月二十五号，他的电话准时打来了。其实我已经在等他了，老师，你好，他还客气着。我有些不客气，我说我当然好，因为你儿子考上了，上了本科线。电话里一下子静了，过了好几秒，他才连声说那太好了，太好了。
电话挂了。整整一个月没打来，也许在充满喜悦地忙着做工挣钱吧，我想老林这下日子有盼头了。
临近八月，老林的电话又来了。他很激动，你好，老师，通知书有没有到？我也很激动，省城大学，师范。他说师范好啊，将来做一个象你这样的老师。我客气着，问他还有什么事？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学费多少钱？我说不太多，四千多元，凭你这长年在外的劲头，不成问题。
电话里没有声音，挂了。
八月的阳光很热，金榜题名的同学热情的温度更高，不断有人来请吃饭，我不断地拒绝，但心里仍然很感动。可林强呢，自从拿了通知书就蒸发了。
老林的电话在这时恰好又打来了，依然低沉的声音，老师，你好！我说你也好，学费该凑齐了吧。他迟疑了一下，老师？又没有声音了。难道林强有什么意外吗？要知道他那所大学很出名，我催促他快点说，他终于说了，老师，我想跟你借五百块钱，就五百！
我犹豫了一下，我说好吧，但你在外两年多了应该有钱啊。是老板没发工钱，他压低声音，我挂了，谢谢你啊，老师。
我和爱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借给林强一千块钱，也许能多解决点困难，他是一个好孩子。可我很生气，老林的老板能借手机给工友用，怎么还克扣工钱呢！我翻到那个熟悉的号码，拨通，有人接了，我准备好的话倾泻而下：你像一个老板吗，加班加点地使人，还扣人家的钱，你还有没有良心，你有没有孩子，你不知道老林的儿子有多优秀，你这样做差点毁了他。狗东西。
我又再接再厉，你凭什么这样做，你就不怕法律吗？做人要善良，要善良，你懂吗？我把最近几年对克扣民工工资现象的不满都送给了他。奇怪，他没有还击。
终于，我讲完了。终于，他开口了，老师，你好！我吓了一跳，很有涵养啊！谢谢你对老林的关心，他的声音中没有愤怒，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是一名监狱长，老林因为交通肇事在我们监狱，考虑到林强高考，我们才允许他和你通话了解孩子情况。
顿了一下，他又说，过两天我们把队里的捐款寄给你，麻烦你转给林强同学，告诉他，老板的工钱发了。
我呆了！
接着是老林和我通话，开头依然是老师，你好。我很真诚地回了一句，你好，老林，就像老朋友似的，非常自然，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