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留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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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天还未大亮,翠萍就起来,随便洗了,急急地下楼去厨房,洗米刨山芋,用高压锅放液化气灶上熬粥。昨天刘保背来一蛇皮袋子红心山芋,两个孩子都喜欢吃。红心山芋含粉量低,适合吃新鲜,用来沥粉就不划算,村人不太愿意种,每年晓峰的外婆都要专门插一块地的红心山芋,就为了两个孩子。

刘保这次过来,精神比以往差得多,脸色灰暗,反应明显迟钝些。翠萍心想,必定是因为龚星的死。她明知故问问:“你知道了?”话虽问得没头没脑,但刘保心里清楚。

刘保点点头,一脸忧戚。这样的神情以往翠萍还从未见过。翠萍又问:“你去看了?”刘保摇摇头。

刘保听到龚星死亡的消息,心里也绞痛了一下,但这种绞痛并没有持续多久。毕竟这个私生子没有同自己生活过,他得知龚星是自己的儿子,时间也太短暂,还没有同那孩子有过多少接触。转而想想,这事怎么就这么窝囊呢?自己破费了那么多金钱后,一切就全都打了水漂。真是倒霉透顶呢!那个龚平安现在心里该舒畅了。那个狗日的!如果不是他要腊香也外出打工,我这个儿子会死么!刘保心里骂着龚平安,再转而想,这样的结局定是天意,以后大家再不会有纠葛了。刘保没有去现场,他怕遇见龚平安,怕万一龚平安在悲痛之中丧失理智,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当众被驱赶被侮辱甚或挨打。如果那样,那岂不无地自容?在村里光鲜一世的脸面就彻底被毁了。刘保还想着,刘婶是腊香家的邻居,腊香家出那么大事,刘婶肯定在那儿忙乎。刘婶虽然不漂亮,但她保险,她是寡妇,徐娘半老了,总是一个人在家,我不去关照她,她岂不更可怜。在自己的相好前一定得保持往日一般的尊严。但这些理由他不能说给翠萍听。他只是无声地摇摇头,一脸落寞。这反而让翠萍起了一丝同情。

刘保把山芋袋从背上放下地,又用一只手提了袋口,拎到厨房里。他的动作似乎不费多大力。翠萍看着他不费劲的样子心想,他的身体确实还挺结实的,得让他做点有益的事。就说:“爸,我给你加点水。”刘保把茶杯从中山装的大口袋里掏出来,递给翠萍。翠萍续了水,放在茶几上,自己先坐下,说:“爸,歇会儿。”

刘保坐下来,喝了口茶。翠萍说:“爸,有个事我想去干。”刘保抬头看她,翠萍接着把办学的想法一一说了,她发现刘保的眼睛从灰暗变得亮闪了。翠萍说完,刘保问:“你真下决心干了?”

翠萍点点头,说:“你要愿意来一起做点事,更好。”

刘保下了决心似的,说:“那好!这主意不错。都做点事。”

尽管争取了几个同盟军,翠萍对办学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想去找白胡子算一卦。上街转了一圈,也没见白胡子的影子,有些失望。小街头倒是有家瞎子算命,她不太信。瞎子总是千年不变的原话,一个师傅传下来,从来没有根据时代的发展而革新过。所以,她总认为肯定不灵。但她信那个白胡子,不仅是晓峰经历的这事,被白胡子说中了,还有白胡子的仙风道骨,来无影去无踪的风格,都叫翠萍觉得这个人不同凡响,道行高深。她得当面感谢他,再请他算一算这个办学的前途,是好还是坏。

但白胡子就是没有影子。这让翠萍有些惘然。

晓峰缠着要去看龚月,翠萍想想也好,干脆把玲玲一起带去,让她父母见见,或许心情会好些。她觉得腊香太可怜,一下子就失去俩孩子,换了谁都无法承受。翠萍心里一直内疚不已,她认定这事晓峰肯定脱不了干系,人心都是肉长的,自己不买点东西去看看,总觉得过意不去。她去乡医院里买了几盒益气补血口服液,在超市买了一箱伊梨牛奶,在街头剁了两斤排骨,看看手里提了三样礼品,觉得不好,这里的风俗习惯,走亲戚一般带四样礼品,三样是送丧礼,想了想就再买了四块豆腐。她想,腊香家种的菜肯定不多,也不知道他们这几天吃什么,平时常见龚月放学从街上带酱干回家的。

娘仨走着去,翠萍提着袋子,晓峰走在前面,他心急如焚,还是在龚月脸上涂满膏药时见过一次,不知现在龚月成什么样子了,他一直在心里揣测着。但他想,不管龚月成了咋样,自己都不会丢下她。他要好好读书,快快长大,等有了工作,就跟龚月结婚,养着龚月。

玲玲平时不太愿意走亲戚,除了外公家,其他的亲戚她都无所谓,从不撵路的,就是妈妈和哥哥到城里的爷爷家去,问她去不,她都很淡然。小时候,翠萍进城,常常把她托给学校的同事照看一下,反正她也不乱跑,叫她在院子里玩就在院子里玩,过家家就能玩一下午。这次她先说要做作业,晓峰说,作业你昨天就做完了。玲玲说,还有作文。晓峰说那正好,去龚月家看看,你就能写一篇好作文出来。晓峰心想,玲玲一块儿去,多个伴总要好些。他走出老远,回头见玲玲跟在妈妈屁股后,拖拖沓沓的,就不高兴,喊着:“玲玲你快点,你太窝工了。早知这样,就不该带你来。”

翠萍说:“你要急了,你就上前先走。反正也就这么点路。”晓峰说:“妈,东西你提累了,我来提吧。”就跑到翠萍身边,接了牛奶,立即飞跑起来。惹得翠萍喊:“你好好走,别把东西摔坏了。”翠萍心想,这狗日的还真是担心龚月呢,不然不会这么性急的。

晓峰一头大汗,提着一箱牛奶到了龚月家,在门口见到龚平安,心里有些胆怯,硬着头皮喊了声“龚叔叔”。龚平安见是晓峰,先是愣了一下,他也曾问过龚月,发火时在干什么,龚月含糊其辞,后来龚月自杀,龚平安不好再追问。反正看样子,火并不是龚月和晓峰点着的,这只能怪命不好。他心里正为翠萍赔的那笔钱而发愁呢。现在孩子没了,这钱该不该退还呢。翠萍在医院忙前忙后,何况还替自己养着玲玲呢。

晓峰见龚平安有些愣怔,就说:“我妈和妹妹还在后面呢。给,这是我妈买的。”他把牛奶往龚平安眼前一递,龚平安听到翠萍和玲玲也来了,心里一下子高兴起来,顺手接了,说:“好好,你先歇会儿,我去给你倒茶。”龚平安把牛奶提到龚月的房间里,说:“月儿,你同学来了。”转身对晓峰说:“你先在这坐会儿,我去烧开水。”

晓峰跟在后面进了龚月的房间,见龚月正坐在桌前。桌上立着一个大圆镜,龚月的脸上有泪珠。龚月嗫嚅着,正要跟晓峰说什么,见晓峰盯着自己的头脸,表情有些惊讶,心便咚了一下,完了!头发才长一点点,脸上满是疤痕,活像个小妖怪。这样子肯定吓着晓峰了。他肯定怕了。龚月心里猛地像被谁扭了一下,一阵刺痛,她低下了头。

晓峰尴尬地咧咧嘴,想笑一笑,忽又觉得这种时候笑出来不合适,就又打住,不知道做什么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就懊悔自己性急,独自跑上前了。他出门,朝外面的路张望了一下,望见妈妈还有一截子路,他觉得该去同腊香阿姨打个招呼,他很喜欢妈妈这个漂亮的女同学,不仅仅因为她长得漂亮会夸人,还因为她是龚月的妈妈。以前他时常能见到腊香,在路上碰到,或者腊香送点自己种的菜到家里来,有时腊香还跑到学校去找龚月,每次腊香见了他总要夸奖一番,说翠萍会养儿子,把儿子养得这么壮实,成绩也好,将来有出息,末了总说,你妈妈有福气,有你这个儿子。

腊香还躺在床上,晓峰喊了声“阿姨”,腊香欠起身,有气无力地说:“晓峰来了?你坐你坐,喝点水。”

晓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嗯嗯”着点头,腊香还想问什么,晓峰抢着说:“我去跟龚月说话。”便退了出来。

翠萍一进门就直奔腊香的房间,把提的袋子放在五斗柜上,拉过玲玲,坐到腊香的床边,看着腊香的脸说:“我把玲玲带来,看看你。还好吗?”腊香眼睛亮了一下,盯着玲玲,说:“玲玲越长越漂亮了。”玲玲赶紧喊了声“阿姨”,又补了句,“阿姨,你病了吗?我妈给你买药来了。”她去袋子里翻出益气补血口服液,送到腊香跟前,腊香接过,嘴里说:“谢谢你和你妈,还又来看我。”眼里渐起笑意,她放下盒子,拉过玲玲,按在身边坐下,说:“玲玲真懂事,来看阿姨。阿姨没啥好东西招待你。”翠萍感觉腊香眼神里的那份怜爱是天生的,自己再怎么喜欢玲玲,那个表情都不及腊香。

玲玲分明感觉到腊香的喜爱,她说:“我不吃零食。阿姨,我妈还买肉来了。”

腊香对翠萍说:“谢谢你,翠萍。”眼泪却又下来了。

翠萍安慰道:“你就莫再难过了,要打起精神来。龚月还要你安慰呢。这孩子太懂事,心里苦。”

腊香抹一把眼泪,住了声,点点头:“也是。月儿后头的日子还长呢。我——我,就是这心里堵得慌。”

玲玲说声“妈,我出去玩。”便跑了,翠萍叮嘱她别走远,就在门口玩。翠萍给腊香倒了杯水,说:“我替你左想想右想想,你们如果想再生个孩子的话,这剩下的几个月你就别出去了,一则龚月要人陪陪,再则你自己也要休养休养,好好调理一下身体。年纪也不轻了,经不起折腾的。”翠萍后半截的话没说出来,她想腊香还是应该生个儿子,只有给龚平安生个儿子,他们的痛苦才会逐渐淡忘。

腊香苦着脸:“就是再怀孕,也难保是个男伢。”

翠萍一拍大腿说:“嗨,你真喜欢瞎着急。现在的科学,百事都能做的。去找人做个B超,性别不就清楚了?”

“要被乡里晓得了,不就麻烦了。”腊香忧虑着。

“许多人家都做过,没被发现,未必偏偏你去做就抓到了。你就不晓得保密?”翠萍想了想,说:“我帮你打听一下。”

腊香心情渐渐好点,脸色活了些:“那就费你的心。”

翠萍站起来:“我俩还客气什么?我去烧饭吧,今天就在你家吃了饭再回去。”

龚月对晓峰说:“我想去看看龚云和龚星,你陪我去好不好?”

晓峰点点头,他心里早想去呢。龚月家办丧事那天,自己正在考试,不好请假,况且妈妈说她要去,代表一下,小孩子就算了。这些天来晓峰心里一直不宁,感觉亏欠了他们,还怕他们几个小冤魂找自己的麻烦。他得去看看,当面赔礼谢罪。

龚月家屋背后大约一里路的地方,是一个满是小松树和灌木的小山,小山连着一座高而不大的山,再往西北走便是鸡公山。鸡公山的西北边,则是崇山峻岭,深壑环绕,九潭次第而下,九脉相连而上,民间称为“九井沟”和“九重城”。

龚云和龚星就在这小山上。小山是龚家屋的柴山,各家都分有几亩。前些天,龚月央求爸爸带她来过一次。

松树环绕,灌木掩映。一个不小的坟茔,龚月蹲下来,轻声说:“都在这。”

晓峰不说话,扯了一把野花,用手刨着新土,把野花栽进去。他默默地做着这些。龚月已泪流满面,泪水顺着疤痕,啪哒在土上。晓峰嗡声嗡气地说了一句:“但愿你俩能早点进入天堂。快快乐乐。”他在心里默念着:原谅我原谅我!

龚月哽咽着,不能自已,头几乎挨着了泥土。晓峰心里酸酸的,双手从背后去拉龚月,没想用力过猛,自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龚月斜躺在他的膝盖上。布满泪水和疤痕的小脸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晓峰眼前,这么近的距离,细微的血管,淡红色深紫色淡紫色,疤痕的形状和颜色杂乱无绪。昔日秀气漂亮的瓜子脸,而今一点影子都不见了。晓峰心里一阵怜惜。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摸摸龚月的下巴,泪也流了下来。

他说:“龚月,你别难过。我会考上大学,好好工作,挣大钱养你。”

龚月不说话,只哽咽着,把头埋进晓峰的怀里。

吃饭的时候,翠萍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和齐记者正在筹办一所学校,报告都递上去了。专门针对留守儿童的。明年秋天就招生,到时候龚月免费上学,腊香和平安都可以到学校里做点事,就不要再往南方跑了。翠萍看看龚月的脸,想了想说,以后我们挣了钱,会让龚月去南京最好的整形医院,把龚月还回原来的样子。

龚月眼里含着泪嘴角挂着笑说了声“谢谢常老师”,翠萍看着她小脸上奇怪的表情,心里更酸。晓峰一个劲说好好好,我也去妈妈开的学校读书。

腊香今日胃口大开,吃着翠萍烧的豆腐烧肉,破例吃了一蓝边碗饭,听着翠萍的设想,心里感激涕零,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她的心里涌满了如此崇拜的感激之情。当年翠萍要抱走玲玲,她心里还不怎么舒服,觉得凭什么你常翠萍有了工作还第一胎就生个儿子,现在还要我这么可爱的女儿?不就是你爸爸当个村支书吗?你小时候成绩还不如我呢。可近些日子,翠萍在医院尽心照顾龚月,后来许多事又忙前忙后,特别今天的一席劝慰和设想,把腊香从绝望的泥潭里拖了出来。腊香原本担心翠萍恨死自己了,内心里觉得同刘保的那点晦暗,任是谁家做女儿的都饶不了,何况还是同学!可没想到这个翠萍却这么大度。她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连声说着谢谢谢谢,总是费你的心。

临走时,龚平安送到塘坝上,悄声告诉翠萍说:“常老师,那个钱我还了一万多元盖房欠的债,剩下的都存在银行了,你拿回去吧。”

翠萍怔了一下,她自然明白龚平安指的是什么钱。但她觉得这个男人一生太苦了。就说:“平安,你说哪里话!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你不要常放在心上。”

龚平安嗫嚅着:“你们办学校很不容易。是大好事呢。我又不能帮上忙。”

翠萍想了想说:“这样吧,正好也要集资,你就把那钱入股吧。以后还可以分点红。”

翠萍忽然想到,一股也不刊定非要十万元,完全可以灵活点嘛,像龚平安这样的人家一定得照顾到。

一路上,翠萍心情踏实了。她想得赶紧催一催哥哥和几个同学,叫他们早点把款子汇过来,早点选址开工呢。

高中月初的时候果真回家了,驮着他的铺盖卷和两大袋子物件,是他这么多年来在外的全部家当。晓峰欣喜若狂,炒动着爸爸的行李,以为能找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结果令他大失所望,他噘着嘴说:“老爸,你的这些东西太不上档次了。说老实话,还不如我的呢。连衣服都没一件名牌。你看那些杂志,全都是花里胡哨的东西,平时妈妈从来就不许我买这样的。”

高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以为在外打工是享福吗?知道什么叫寄人篱下颠沛流离的滋味?老爸没学历,以后就全靠你了,儿子!”

晓峰很干脆:“行!以后就看我的了。”他想到龚月,顿时变了腔调,叹口气:“唉,我的责任重啊!”

高中笑着看他:“你还晓得叹气啊?成熟了。”

高中第二天就专门跑乡政府,汇报办学思路,跑资金接收,跑银行贷款,帮着齐涵一起跑报告的审批,地皮的审批等等事项。翠萍这个学期还请不动假,校长说得等下学期,免得半路上换教师对学生有影响。翠萍对那几个自杀未遂的女生特别不放心,时常把眼睛盯着,生怕她们又有什么苗头,她心里想着,这几个女孩,一定要她们成为“暖阳学校”第一批学生。她忽然想到一句古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自己虽然学历低,但也该有这样的胸襟。想到学历,她猛然想起自己得去县新华书店,买些教育学和学校管理方面的书来,赶紧看,还来得及,还有七八个月呢。以前一二十年怎么就不想到进修个学历呢。浑浑噩噩过了这么多年。窝在山沟里,真是鼠目寸光啊。

校址选在城边的五里乡,105国道边,依山傍水,后面的山不高大,前面却有一条人工河,以前是城里的下水道,这几年招商引资,整治环境,昔日臭烘烘的下水道改道了。这条河便渐渐成了城里人休闲的去处。它连接着县城上游的水库,河水清浅,两岸栽种着垂杨柳,河坝上草皮青青,偶有闲人来垂钓,夏日里一岸莺歌燕舞。

这是个风水宝地。翠萍和齐涵专门请了城郊的徐地仙来看了,徐地仙还象模象样地架了罗盘,写满一张大纸,大门朝哪,主楼位置在哪,一一交代清楚。翠萍和齐涵相视一笑,觉得跟自己计划的差不多。心里更踏实了。

县里一次批了60亩土地,规划设计了三大块:教学区、生活区和运动区,齐涵的爸爸找了几个老领导,争取到上面给的100万政策扶持款,不要利息的。这让齐涵和翠萍着实高兴了好一阵子,劲头更足了。找同学亲朋借的款子也陆续到了,高成林以及乡里的干部、学校的部分老师们踊跃入股,不到一个月,筹齐了300多万。

刘保和齐涵的爸爸便背着被囊,开始校舍的基建工作。高中打外场,跑腿。先建教学主楼,五层,每层四个大教室,中间是楼梯,每层的教室与教室间安排两个单间,是教师办公室。尽头是卫生间。齐涵认为,现代化的学校要尽量方便学生,不能再像农村学校那样,下课十分钟,上趟厕所要紧跑着才不至于迟到。

教学楼前规划成花圃和广场道路,东边横着一栋小楼,是办公楼。教学楼后面是个大操场,有一百米跑道和足球场篮球场,穿过操场,是宿舍和食堂。

翠萍买了辆摩托,平时高中骑着跑路,每隔两天高中就骑车带翠萍过来,看看施工进度。她站在挖掘机边,想象着明年的秋天,面前的这片土地上,崭新的楼房、花木草地、生龙活虎的学生,还有一杆高高飘扬的红旗,一座高大气派的门楼,上面横着排六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暖阳私立学校。

(全文完)

2010年6月初稿

2010年9月二稿

坚守道德和生命的底线

——《留守》后记

十年前,我还在宿松县委宣传部时,接触和采访过许多留守儿童,也听到过不少有关留守妇女的故事。他们的贫穷、孤寂、向往,以及由此而派生的诸多无奈,令我唏嘘不已,感慨良多。我曾以报告文学的形式写过《关注留守的孩子》,刊发于多种报刊,在媒体上我可能是最早提出“留守生”这一概念的。之后的很多年,我继续关注着这一新兴而庞大的群体,并萌发了采写大型报告文学的念头,安徽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侍继余老师得知我的想法后,非常赞成,嘱我干脆以“中国留守儿童”为题,进行采写。但后来,考虑到报告文学的采访成本高,时间跨度长,这一构想便搁浅了。

我曾当过十几年的中学教师,深知孩子是我们的未来,是人类的希望。小到一个家庭,大到一个民族,再怎么贫穷,都不应该误了孩子的教育。改革开放之后,大批农民工潮水般涌向城市,丢下老弱病残守着老家。留守群体的生活状况,新闻报道上留守群体的悲剧,时常震撼着我的耳鼓,啃噬着我的心灵,令我无法释怀。

在当今这个喧嚣而躁动的时代,传统道德被颠覆,严肃文学被冲击,人们的审美情趣渐趋低俗,时代的河床里奔涌着感性的洪流。如果说,作为社会中的理性力量,担当人类灵魂导师的作家们,再不坚守道德和生命的底线,那么,未来是什么样子,谁不感到迷茫呢?

2006年,安徽省作协召开过一次儿童文学创作研讨会,大约是因为小说《疼痛》曾刊发在《儿童文学》头条,我有幸忝列其中。会上座谈时,中国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张之路、伍美珍等大谈儿童文学题材的阳光灿烂,而我却恰恰相反,强调的是关注苦难和贫困,强调了作家的社会责任,因为我耳闻目睹了许多仍然在贫穷和苦难中挣扎的孩子。任何一个有责任感的作家,都无法回避这一庞大的群体。

我无法沉默!因为我是一个女人,也是一个母亲,更是一个作家!我得把我所了解的留守群体的真实现状述说出来,以期引起各方的关注和警醒。如果各级政府、教育工作者、广大家长以及社会有识之士们,能从中发现、醒悟、思考并改变一些什么,我则甚感欣慰了。

这本书稿动笔于2008年10月,进展缓慢,到年底才完成了十余万字。2009年春节前后我母亲病重,在三月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里送走母亲,许长时间我都难以从丧母之痛中恢复过来,无法进入创作状态。直到六月,安徽省作协常务副主席许辉打电话给我,希望我加入《民生为天——安徽民生工程纪实》大型报告文学的采写,这个电话把我从因丧母而沉溺在对生命对人生无常的沮丧与无望中拯救出来。那些天,正是江淮大地的高温酷暑天气,接近40度,我顶着烈日,在与安庆一江之隔的池州市区和青阳、石台县的乡下走访了很多贫困家庭,那些患尿毒症的孩子,他们对生命的渴求以及无奈的现实再次震撼了我,常常使我泪流满面,甚至于掏腰包捐出了随身携带的所有钞票。在可怕的疾病面前,我深感生命的脆弱和无奈。

夏天时,安庆作协决定编辑“振风文丛”。找出版社、跑印刷厂、联系作者、谈细节签合同、收发书稿、甚至校对、邮寄……诸多事务使得我再次把《留守》搁置起来。直到2010年初夏,“振风文丛”首发式后,得知许辉、苗秀侠合著的《农民工》一书已出版,我真正感到时不我待了。“农民工”与“留守妇孺”,正是一对矛盾的两方啊!我怎么能一拖再拖呢?于是,这个夏天,我便集中精力将《留守》的后几章写完。

此书能赶在2010年的年底出版,这得感谢安徽文艺出版社的社长唐伽、总编朱寒冬先生,感谢原安徽省社科院副院长唐先田先生,还得感谢责任编辑汪爱武的督促和许多中肯的建议。特别要提的是,原《清明》主编段儒东先生在最酷热的日子里,欣然充当了第一读者,花了两个白天及一个通宵看完书稿,立即给以高度评价,这给我极大的鼓舞。安徽省文联主席省作协主席季宇先生也对本书给以高度关注,著名作家石楠先生、侍继余先生时常发来信息打来电话,问及此书的进展。这些资深编辑、作家、评论家们的关心、肯定和支持,给了我莫大的动力!

在此书的出版之际,我表示衷心的感谢!

炎热的时候,将这本压在心头多年的书稿画上最后一个句号,心头顿时轻松起来。我将U盘交给老公去打印社为我发排装订,自己兴冲冲地烧几个好菜,开了一瓶干红,与老公对酌。而后,去书店背回一摞中篇小说选集,好打发接下来的业余时光。

不写作的日子,我每天大约有四五个小时用来阅读。夜静更深,我常常沉醉于那些厚重的书页里,看人的本性与理智如何挣扎,以至最终对自我世界产生质疑与觉醒,感受那些生命在承受压力过程中产生的疼痛与喘息……作者独特而生动的描述总是左右着我的喜怒哀乐。偶尔看看影视剧,惟有那些主题严肃艺术水准较高的能吸引我的眼球,否则,宁可不看。没有心仪的可读物或可观物,就独自上街上公园晃荡,看店铺五光十色推陈出新的招牌,看时髦得常常使我目瞪口呆的各色人等,甚或与流云、飞鸟、秋水和落叶对话……

我一直认为,生命的过程,是一个自我完善的过程。就像蠕动在灌木丛中的毛毛虫,最终会在雨露在阳光的历练下蜕变成蝴蝶一样。

如果,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能有这样的雨露和阳光,让我们每个人展现的都是飞翔时的绚烂和优美,那该是多么理想啊!

姚 岚

2010年12月5日于安庆兰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