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部队的生活又开始了。上午训练,因为探家,有些不适应。
中午把家信写了,小雪的信却不知怎么下笔。那个问题依然困扰着我,一想起就难受。但是又不能不想,最后我想起海明威的一段话,“只要你把它写出来,就能把这些包袱全都放下。你一旦把它写出来,一切就会成为过去。”我也要把它写出来。
晚上,我拿出日记本,一个月没写了,写着写着就陷入那天的回忆。我一闭上眼,就看到小雪和那个人在一起,睁开眼他们就像站在我面前,让我怎么也逃不开痛苦的煎熬。我不得不拼命的抽烟喝酒以使自己静下心来,只记录当时发生的事。我每写一个字都很吃力,因为他们总是在我面前出现。我写写停停,一直到凌晨一点才写完。但我觉得连我所想的一半都没写出来。但是我不能再写了,也实在写不下去了,再硬撑我会发疯的。
终于写好了,我看着日记本上写满了字的几页,仿佛看着那天的经历。过了一会儿,我轻轻合上日记,锁进抽屉,然后躺在床上,慢慢睡着了。
从第二天开始,白天我刻苦训练,认真劳动,空闲时间就下棋聊天,一躺到床上,就拼命去想小说中的人物,但绝对不能是爱情小说,因为里面很多对话,很多细节,都会让我想到自己,想到小雪,甚至,那个人。有时想到他的时间比小雪还多,“一个人想情敌的时间比情人还多。”这句话对我来说完全正确。我只能想古代小说或者武侠,完完全全的胡思乱想。比如关公战秦琼,杨过斗林冲,还有牛皋,李逵,程咬金的性格分析等等。我惟有靠着幻想让自己远离痛苦,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而画家的故事对我一点帮助也没有。问题就在于小雪和我相距太远,我怎么可能每天都写信呢?实际上我连一封信都没有写,根本就无法下笔。不知道采取什么态度,用什么样的语气说话,我就写不成信,我头脑里想的只是小雪和那个人的关系,其他和小雪有关的都想不成,一旦开始想马上又绕到那个问题上,百试不爽,绝无例外。
慢慢的,在痛苦的煎熬中,我领悟到,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件事暂时放一边,不去理它。但是我虽然想到了,可就是做不到,写成了文字还是不行,它还在我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后来事情越来越清晰,如果那个人真是小雪的男朋友,他们肯定关系密切,而我就只能放弃对小雪的爱,选择退出。如果他只是小雪的一般同学,那我就可以不用理他,大胆进攻。这二者必居其一,让我为难的是不知道哪个才是对的。唯一的办法只能问小雪,可我又不敢问,他不是小雪的男朋友还好,万一是了,我该如何自处?辛辛苦苦爱了五年就这样销声匿迹?我做不到,所以我才痛苦。其实这才是我真正的问题,即我没有勇气面对真相,没有勇气判断小雪的立场。因为我害怕,我太怕失去小雪了,这五年来不管做什么小雪都在心里陪着我,她一直给我一个希望,让我觉得有机会和她相恋,尽管这希望很渺茫,但它一直存在,如今要是我证实了小雪不爱我,我将永远生活在没有希望的黑暗里,一点希望也不会有的黑暗。
所以我不敢想,前几天不能想小雪和他在一起,除了痛苦,嫉妒,隐约就包含着这层意思,现在明白了更不敢想,因为事情的唯一结果就是我退出,对我而言,退出就是放弃多年来的希望,就是绝望!
我拒绝这结果,就只有逃避,我试图用荒唐的幻想掩盖真实的痛苦,这并不是我的成功,暂时不想就是成功吗?不但不是成功,恰恰相反,正是失败。因为我明白,真正可以不再想的方法就是去问小雪,简单明了,但我害怕,我可耻的逃跑了,所以才陷入沼泽而无法自拔。
人的思想真是可怕!我清楚了真相还是选择等待,就让小雪亲自决定我的命运吧!
幸运的是,小雪首先给我写信了。
“上次和你见面,真是很意外,我要赶火车,匆匆忙忙的,也没能和你好好聊聊,希望你别见怪。
你出去一年多才回家,感觉怎么样?在家玩得还开心吗?
你和以前有了一些变化,瘦了,也黑了(别生气哦),我虽然不习惯,好象觉得也应该如此,在部队呆了那么久,总该留下些痕迹吧。还有另外一些说不清的东西,你坐在我身边,让我又熟悉又陌生,这个穿着短袖、西裤的年轻人就是我认识的翔子吗?就是曾经和我一起在雪中漫步的少年吗?说实话,尽管你给我寄了照片,我经常想起的还是你在那个下雪天的模样。你一下像个大人一样坐在我身边,我突然觉得自己成了小妹妹,我好象还停留在16岁,而你却21岁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想,也许太长时间不见了,或者海南的阳光、海风让你有所改变,又或许部队的经历让你成熟,在你的旁边,我甚至能感觉到大海的气息,看着你,我仿佛看见了热带透明的阳光,细致柔软的沙滩,高远澄澈的天空,还有清凉蔚蓝的大海。
我还没有去过海边,所以形容起来很困难,但我想像中就是那种印象,你该笑我了吧?不懂装懂还胡说八道,呵呵。
自从那天你让我产生年龄的错觉,我总感觉自己就是十五六岁的孩子,偶尔呢,我又会觉得自己十七八岁,也就是高中毕业时的年龄,甚至跟同学们在一起我也有这样的想法。只有安静下来想一想,上大二了,才能确定是20岁,不然又会搞错。你有这种情况吗?我想应该不会吧?你看起来那么稳重,又好象有什么心事,看上去真像一个为事业奔忙的年轻人。
该说说学校的事了。
我们9月4号开学,最初的几天很混乱,大家都不能安心学习,一个暑假没有见面,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那几天真是热闹。
后来慢慢平静下来,又开始无聊的生活,不知怎么搞的,一年过去了,我还是不能适应大学的生活,空余时间太多了,每天都不知道干什么。该逛的去年都已经逛了,今年只想呆在寝室里。看书,听歌,都没了吸引力,现在我们流行打扑克,男生女生都一样,我也学了好多种,什么双升,抓特务,拱猪,斗地主,有机会跟你切磋切磋,你在部队也经常打牌吧?
我知道你看了很多书,能介绍几本好书给我吗?特别是名著,我这方面太差了,要好好补补才行。
最后一个问题,上次你好象有什么心事,当时我觉得不方便问你,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也许我还可以帮你呢。
好了,不说了,我是不是特啰嗦?别心烦啊,再见。”
看完以后,我又看了一遍,然后点上一支烟,又看了第三遍。
这封信给我什么印象呢?我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也许是觉察不到细微的变化,所以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大的改变就不为所知,又或许小雪看我的角度和我自顾的角度不同,才会有不同的看法。
很奇怪,我有时也会觉得自己还停留在那个冬天,停留在十六岁,每当我想起那时的小雪,就好象她看见了自己,一个十六岁的男孩,他敏感、害羞,却又鼓足勇气看着雪中的女孩。
这封信没有提到那个人,让我既高兴又不安,这或许证明了他的不重要,但是没有写并不表示不存在,原来的问题还在那儿,还在原地盯着我。但小雪似乎流露出淡淡的迷惘,还有一点点的怀旧,这又给了我勇气,我要提出心里的疑问,让小雪告诉我真相,我再也不能忍受了。
至于介绍名著,先让小雪看看《少年维特的烦恼》,也许她会从充满热情,而又悲伤痛苦的维特身上看到我的影子吧。
夜深了,我吹熄蜡烛,反复的想着小雪的来信和我应该写的回信。
一阵短促有力的哨声骤然响起,这是什么声音?紧急集合!我小声叫班里的战友,“快点,起床了,紧急集合!”同时赶紧打背包,不到一分钟,我就冲出去站在了连长面前。
连长看看表,“不错,又看书了吧?”
“不是,连长”我确实没有看书嘛。
连长点点头,全连集合完毕,在操场上跑了几圈,有个别同志被子散了,还有的口缸摔到地上,讲评时连长很生气,“这种素质怎么行!速度慢,背包也不行,要是到了战场,非得完蛋!和平时期,战备思想也不能放松,回去好好想想,都给我认真起来,解散!”
从此以后,隔三差五就来一次紧急集合,心里绷得很紧。看来罗连长非同一般,这样一来,晚上就不能写信了,白天更不用再提了,训练,菜地,各种劳动占去了所有的时间,只有在周末,用了两天时间我才把回信写好。
我在信里写道,在年龄停留的问题上,我和小雪有相同的感受,还原原本本的把“画家”的故事讲了一遍,想听听小雪的意见。最后,我谨慎的问“你那个同学是谁呀?他怎么在小城那么长时间?吃住都不方便吧?”末了还违心的加了一句,“你能介绍一下他吗?说不定我们还会成为好朋友”我只所以加上这句,是因为连续三个问句太突兀了,上面没有起因,下面没有承接,就吊在半空中,意图太明显。但加上我又很不舒服,毕竟不是心里话,实在太恨自己了!
发了信,我心里就卸下了一块大石头,剩下的就等着小雪对我的“判决”了。